小黑

說 說

林淳一：它來的那個午后，陽光充沛。那時的我還沒有文藝到能給它起一個洋氣好聽的名字，覺得“豆豆”可愛就這樣叫了，但它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就興奮得大叫一聲，好像非這個名字不可。我不知道它哪里來的靈氣，可以在我快到家的時候出來迎接我，可以讀懂我的心情，可以了解我的喜怒哀樂。最愛的還是將它拎起來高高舉起，看它驚恐的小眼神，然后再放它下來。喜歡它像跟屁蟲一樣地跟著我。

豆豆一直是一只聰明的狗狗，但是后來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被送走了。離別前，我最后看了它一眼，不爭氣地哭了。后來，每次走在街上，看見那些流浪的小狗，我都會下意識地仔細看一看，我怕是豆豆。它曾經給過我很多溫暖，讓我發泄過很多小情緒，陪我沒心沒肺地笑，踩著我的影子走了很多路，也終將印刻在我的生命里。

寵物，在城里才能叫寵物；在農村，就只能叫動物。在農村，養貓是為了抓老鼠，養狗是為了看家護院，養家禽是為了生蛋和燉湯。

百度百科上給寵物的定義是用于玩賞和作伴的動物。

1999年，我三歲，養了一只寵物叫小黑。確切來說是我媽養的小雞，但是是我的寵物。大人養雞的目的很純粹，就是生蛋，生不了蛋了就會宰掉燉湯。可是小黑對我來說不一樣，它連最后的死都是我炫耀的資本。

小黑是我媽從市場上買的十來只小雞里唯一一只毛色帶黑的小黃雞，所以才叫小黑，其余的都是小黃。

那時候家里除了半夜出沒的老鼠外沒有其它動物，在看到一批鮮活的小雞時，我和姐姐都特別興奮，我倆跟嗷嗷待哺的小鳥看到鳥媽媽嘴里叼著蟲子似的爭著要小黑，因為只有小黑最好認又最特別。因為我是妹妹，我媽把小黑賞給了我，然后隨手賞了姐姐一只擱雞群里就辨認不出的小黃。

小黑不是只好雞，它是只忘恩負義的雞。自打小黑的主權移交到我的手里，我就待它百般好。我媽早晚把食物丟到食槽時，我在食槽旁替小黑霸著位置，把它摁在那里吃，如果有其它沒眼力見兒又不懂事的雞跟小黑搶飯或是搶位置，我就拿棍子戳它。我會奶聲奶氣地和小黑聊天，但它拽得跟大爺似的從來不理我，腦子里只想著如何從我的手中逃脫。偶爾我還會十分貼心地把食物放在手心兒喂它，但小黑從來不領情，偏要吃食槽里的食物。它不吃我硬要喂，我硬喂它就啄我，它啄我我就嗷嗷大哭，我一哭我媽就從屋里出來一邊罵我傻一邊趕開小黑。

小黑是只胸無大志的雞，每天只想和其它雞廝混，也不想著怎么討好我這個主人。它每次吃飽喝足就從我手中逃脫，我叫它它不應我，我追它它就跑，它撲棱撲棱地跑我就蹬著我的小短腿追。我追不上就跑回屋里抓幾把小米丟地上，小黑就特別興奮地跑回來啄食，順便也落到了我的手里。雞為食亡，小樣兒跟我斗！

只是我媽發現我拿家里的米浪費時又狠狠罵了我一頓。

幾個月后小黑開始下蛋，我變得異常興奮，每天都守在專門生蛋的地方直愣愣地盯著小黑，但是盯半天連蛋影都不見一個，這種感覺大概就像旁邊有人盯著你上廁所吧。這時候我往往都會被我媽拎小雞似的從地上拎起來，丟回屋里，她警告我：你要是再去看小黑生蛋，小黑就不生了！嚇得我每次都乖乖待在屋里，等聽到小黑“咯咯咯”的喜報聲才跑出去。

后來小黑慢慢不是小黑了，它變成了老黑。意識到這個事實是因為和它一起到我家的那批小黃都已經沒得七七八八了——大都進了我們的肚子。小黑夠爭氣，下蛋期夠久，我媽才放了它一馬。

2000年底我家建好了新房子，順帶也讓小黑沾了光搬進了新家，只不過雞籠還是那個雞籠。家里又添了新的小雞，新的小雞里也有一只跟小黑年輕時長得差不多的小黑2號，我想著等哪天小黑駕崩了就讓小黑2號繼承它的皇位。小黑那批兄弟姐妹都沒了，小黑就成了那批新雞里的元老，加上我的獨寵，它經常在雞群里趾高氣昂。

沒多久小黑開始不生蛋了，還喜歡孵蛋。這是一個很危險的現象，這說明離小黑被燉湯的日子不遠了。小黑動不動就往雞窩鉆，試圖孵小雞。我媽為了防止它孵小雞，找了根繩子把它栓到木頭上，不讓孵小雞的小黑就跟丟了魂兒似的整日茶不思飯不想。我心疼它于是把繩子給解了，然后整日磨著我媽讓小黑孵蛋。小黑也是爭氣，不負眾望把女主人施舍的硬邦邦的雞蛋全部孵成鮮活的小雞，無一不活。那是我家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讓老母雞孵蛋。

小黑的日子依舊過得有滋有味，整日帶著孵出來的小雞瞎晃蕩，但是它不知道女主人心里早就在琢磨著拿它燉湯好還是清蒸好了。每次我媽提起燉了小黑我就嗷嗷大哭，我媽對我沒轍，這才保住了小黑的性命。

可是我知道終有一天我也保不住它，它有它的使命。

2001年初，我弟出生。剛生完寶寶的女人總要大補，雞越老就越補。小黑在我家待了兩年之久，作為雞群里最老的雞，最終還是完成了那個義不容辭的使命。

小黑死后，我沒有將對它的寵愛給新來的小黑2號。那時候，我一心撲在新生的弟弟身上。

我家每年都會買進幾批小雞，每批小雞都有一只小黑，可是我卻再也沒有當初的心境去接觸第二只第三只小黑了。

礙于雞的使命，大多數雞活不過一年。在我年幼的認知里，以為雞就只有一年的生命。于是活了兩年之久的小黑就成了我上小學后向伙伴炫耀的資本：我以前養過一只雞，其它雞一年就死了，它活了兩年都沒死，厲害吧？每每這個時候總能看到他們兩眼冒光。

你看，小黑死了都能滿足我的虛榮心。

長大后我才知道，雞的平均壽命是6年。

后來我也養過小動物，但我沒養過寵物。

我養過魚，那是從河里抓來的，舍不得放生，拿回家隨便用一個塑料瓶子裝點兒水把魚丟進去，放在客廳里不見天日。那時候不知道什么叫生態系統，傻乎乎地認為只要有水魚就能活，然而往往不出兩天魚就翻白肚了。

我也養過蝌蚪，從池塘里抓來的，命運跟抓來的魚差不多，偶爾也有養活的時候，但當它變青蛙時，一蹦一跳頭也不回地蹦走了。

我養樹林里的知了，養草叢里的螞蚱，養地下的蟋蟀……可是不管我怎么養，它們第二天都會死掉。

于是我學會了放生。

于是開始很少去接觸這些小動物。

過了那個好動好玩什么都不懂的年齡，大概就不會心甘情愿付出心思與情感再換來一次離別吧。

而我也慶幸兩年的鮮果時光里曾有個叫小黑的小伙伴，伴我成長，伴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