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
剩余任期不滿一個月的奧巴馬近日簽署通過《波特曼-墨菲反宣傳法》。這一體現美國民主、共和兩黨共識的法案,全名是《反外國宣傳和虛假信息法》。從法律體系上看,這一法案的目的是更有效地強化協調美國政府各職能部門,包括國務院、國防部、情報機構等,以及各類非政府組織的資源和能力,就中俄等國對美的敵意宣傳和虛假信息,及由此對美國及其盟友的國家安全和利益所構成的威脅,要實質性提高應對能力。
可以說,這是美國建制派精英對2016年總統選舉反思的直接產物,他們相信特朗普的意外勝出與希拉里的惜敗,源于社交媒體充斥的假新聞、謠言,以及由俄羅斯政府在背后策動乃至實施的網絡攻擊。盡管迄今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
作為身處中國的觀察者,看到這部法律,會有些錯亂的感覺。希拉里本人是“互聯網自由”的首倡者,2010年那意氣風發的互聯網自由演說似乎仍在耳邊回蕩;而奧巴馬本人入主白宮時,被觀察者,尤其是身處中國堅信新自由主義的觀察者,描述為美國史上第一位互聯網總統。如今,美國卻通過一部國家級的《反外國政治謠言法》。
盡管某些表現有些出乎意料,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從“互聯網自由”戰略本身來說,自希拉里提出開始,作為美國政府外交戰略工具和理念,從來就是必須而且只能服務于美國國家利益;同樣的,當美國人民做出了不同于建制派預期的選擇,當網上出現美國民主黨黨內政治斗爭黑材料時,美國政府毫不猶豫地將其判定為威脅。美國為了應對這種威脅,可以威脅直接使用網軍,直接撕掉互聯網自由的溫柔外衣。
這同時意味著美國的互聯網自由戰略進入了3.0階段,這個階段至少具有如下特征:
其一,對同意這部法案的人來說,網絡空間來自中國、俄羅斯等國家針對美國意識形態和基本政治制度的敵意宣傳和虛假信息,已經超越恐怖主義成為最主要的威脅。此次通過的《反宣傳法》中,關鍵性的機構是“全球接觸中心”,這個跨部門協調機構屬于美國國務院。成立時的初衷,是協調美國各部門力量,在網絡空間抵消IS等恐怖組織通過網絡散布相關信息構成的安全挑戰和威脅。如今,卻轉為應對來自中國、俄羅斯等國家的威脅,意味著在互聯網3.0階段,直接的、幾乎毫無掩飾的大國戰略競爭,是美國通過互聯網自由戰略首先要解決的挑戰。
其二,互聯網自由3.0階段具有攻防一體,全網作業的特點。美國從不執行消極防御戰略,在防御的名義下采取先發制人的行動,是其主要的特點。《反宣傳法》同樣不例外。
對內,這意味著美政府強化對社會媒體等網絡傳播平臺的監控,從行為監控到內容監控,從而及時識別并反制外國政府的相關敵意行動;對盟友,這意味著華盛頓的網絡監控行動有了新的理由,可以在幫助盟友免受敵意宣傳的名義下,公開進行;對認定的目標,美國可以用各種方式實施反擊先發制人,在目標國境內實施的“和平演變”項目將因此變得更具道義色彩。
其三,互聯網自由3.0的出現,提醒所有國家必須認真關注網絡空間政治安全和有效應對政治謠言帶給國家安全的新威脅。2016年美國總統選舉之前,追溯到美國提出和平演變概念的冷戰時期,美國始終堅信兩點:一是利用跨境信息自由流動搞顏色革命是天經地義的;二是美國在這方面具有顯著的戰略優勢,從不擔心扔出去的飛鏢會砸到自己頭上。但現在美國認為自己發明的套路被用在了自己的頭上,重要的是,美國發現自己同樣經不起這種套路。
美國把互聯網自由戰略升級到3.0,進一步說明在網絡空間用信息自由流動搞顏色革命是美國的專利,要求所有相關的非政府組織與美國合作,在網絡空間推進針對中國和俄羅斯的行動。美國的做法對真正關注互聯網自由的人來說,是“死亡之吻”。
可以想象的是,伴隨著《反宣傳法》的生效,網絡空間將在一段時間內,成為部分美國精英和職能部門宣泄挫敗感和焦慮的自留地,這些相關的文件、戰略、政策以及可能真實發生的行為,對全球網絡空間的安全、穩定、繁榮和發展將構成嚴重的挑戰。同時,對其他國家來說,如何以更加負責、有效、準確、可持續的方式應對美國帶來的互聯網威脅,將成為一個具有國家安全戰略意涵的全局性問題。▲
(作者是復旦大學網絡空間治理研究中心副主任)
環球時報2016-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