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五

盧海娟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妙五似乎有了感應，在廳堂里叫幾聲，來到我的身邊。

我起身，把它抱到床上。它不喜歡和我們并頭而眠，枕在我的臂彎，很無奈地瞪著一雙琉璃一樣的大眼睛，忍耐著我的恐嚇與霸道的關愛。

妙五的忍耐是有限的，三五分鐘過后，它做好了突擊的準備。別看它長得細瘦苗條，力氣可大得很呢，尤其是瞬間的爆發力。它一使勁，我便按它不住。“嗖”的一下，它從被子里鉆出去，逃走了。

它悄無聲息而又自由自在地在各個房間游蕩，有時蜷在沙發上、電腦椅上慵懶地睡覺，有時，它毫不費力地打開衣柜門，睡進衣柜里。

在妙五嚴格的作息時間表里，晚上十點必須關燈就寢。我讀書、看手機、寫稿子……晚上十點怎么舍得睡覺？妙五認為我這樣完全不合乎生活準則，有一次，十點半了，我的屋子仍然燈光明亮，妙五從另一個漆黑的房間走出來，一邊高傲地走進我的房間，一邊發出警告的叫聲。我的稿子正寫到興奮處，沒理它，它蹲在床頭看了我幾分鐘，見我毫無悔意，就悄悄溜走了。稿子還沒寫完，客廳里忽然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我驚跳起來——妙五這是把沙發當貓抓板了，我沖上前去，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把它抱上床，熄燈睡覺。

妙五一定覺得這個計謀很好用，兩天之后，仍然理直氣壯地溜進客廳去抓沙發。

我火了，大聲呵斥它。妙五嚇壞了，不知我因何起了這雷霆之怒，它不敢逃，乖乖地蹲伏在角落里，我還不算完，把它扯到沙發上，一邊大聲指責，一邊聲勢浩大地打它的屁股。它完全慌了，在它眼里，人類一定是最不講道理最沒有原則的怪物。

妙五連叫也不敢叫，只用一雙無辜的藍眼睛看著我，我狠下心來把它抓在手中，拎進了我的臥房。平時，家里的門都是敞開的，妙五可以自由出入任何房間，這一晚我關了臥房的門，妙五一聲不吭，也不上床，只郁悶地臥在床頭一個很大的紙殼箱子上。

妙五挨了我的打罵，好幾天都不愛理我，與我若即若離。那天，壞脾氣的我與老公吵了起來，老公不但說了些讓人生氣讓人傷心的話，還摔了一只花盆，我氣呼呼地回屋，眼淚忍不住簌簌流下來。

門“吱”的一聲開了，沒有腳步聲，妙五跳到我面前，它不叫，只用一雙潭水一樣深情的藍眼睛看我，那一張楚楚動人的尖俏的小臉，藤蔓一樣妖嬈地翹起來的雪白的胡子，它那么漂亮那么深情，我撫摸著它，看它眼睛上面的毛密密斜伸出來，形成了濃濃的睫毛，每一根毛似乎都精雕細刻，恰到好處——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它的好——我和妙五就那樣望著彼此，那一刻，我和它的心是相通的，它看著我流淚的臉，深邃幽藍的眼睛里全是我讀得懂的語言，滿臉的安慰與柔情讓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哭過之后，日子還要往前趕，好在我有妙五，它從一個房間踱到另一個房間，叫我起床，催我入眠，目送我離家，又假裝不在意地看我回來，它有百多種叫聲，我分不清其中的內涵，但它卻對我的悲喜了然于胸。

兒子說妙五的智商頂多相當于七八歲的孩子，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了——沒有被教育扭曲，沒有被社會污染，不會爾虞我詐明爭暗斗，這正是一個人最好的時光，而人，是無法停留在此處的。

與一只貓相伴，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今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