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

莫小米

她趴在地板上，撅著屁股，手里捏塊小布，一下一下地擦。她擦得那么專注，茶幾底下，沙發拐角……惹得她的母親忍不住文配圖發朋友圈：“我家新來的鐘點工，好勤快，就是年紀實在小了點。”很多點贊加評論，最有趣的一句是：“報警，使用童工！”最到位的一句：“人之初，性本勤。”

才一歲零一個月，人之初啊。之前，至多是具有人的雛形而已，將她擱哪兒就只能待哪兒，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也伸不了手的迷茫日子，現在嘛，人之初了。

苦于不明白她的意愿，教她說一個“要”字。“要不要？要。”“要不要啊？要要要。”反反復復。她終于學會了，說出來的，卻是“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原本最愛吃的食物，揮舞小手，“不要不要不要……”扶她走路，拼命掙脫，“不要不要不要……”直接摔了。平時哭哭笑笑蠻隨意，“不要不要”起來，是那么執拗。育兒專家說，不要，就是不餓，不要強迫。好吧，可事實并非如此，整個上午走到根本停不下來，剛上餐桌時明明是餓急的，為什么才第一口，就“不要不要”地吐出來了？她吐在面前的小桌板上，開始用手扒拉，菜、飯、牛肉粒、土豆粒，一點一點地扒拉明白了，撿起來，塞嘴里。原來不是不要吃，只是不要你像從前那樣地塞給她，她要親手吃。最希望拿勺子吃，可是技術尚欠火候，挑得桌上地上衣服上99%，吃到口里1%，就算成功。所以每餐必嚷嚷“玉米”，到手方止，這是她目前最能親手駕馭的食物。

臨睡刷她的七顆牙，沒完沒了地刷著玩兒，你若強行拿走她的牙刷，會傷心大哭，她要搖搖晃晃走到洗臉池邊，踮起腳把牙刷放水池邊。她要親手放。喝完奶，要親手蓋上奶瓶蓋子，為此喝奶時就緊緊地捏住蓋子。就連換下來的紙尿褲，都要親手捧著去扔。做完這些她會回頭沖你笑。

“人之初，性本勤。”源于好奇心和成就感。親手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危險，這個世界有著無數的寶藏，每個柜門她都想打開，每個抽屜她都想翻看，每個插孔她都想摳一下，她的手指頭，剛剛和插孔大小配套。于是這個家里有了嚴密的防御措施，有時也網開一面，留個把抽屜柜子供她打開。她急欲親手觸碰把玩的東西，不僅包括舊玩具、新玩具，還包括西瓜、蔬菜、扇子、雨傘，魚缸里的魚，晾衣竿，洗完待晾的衣服，收下來的衣服，iPhone、iPad，各種包袋拉鏈，各種按鈕充電線，各種遙控器……

她要親手玩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