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坑人哲學浸淫太久

馬德

有人說中國人很壞，這個我承認。一遇假東西，就覺得滿地人渣。

但是，通過燕子，我也發現了中國人的高貴處。你看梁間的燕子，隨意筑巢，嘰嘰喳喳鳴叫、便溺，十分擾人，但未見有人對它們怎么樣過。哪怕是一個壞人，甚或是情緒不佳的好人，從未對一只燕子撒過氣。

有一對極頑劣調皮的學生，老師懲治他們，要他們擦樓道，每天清理燕子拉下的穢物。一個夏天，也未見他們因為不高興一拖把敲掉燕子的巢穴。他們跟老師斗，跟學校斗，卻對燕子有著天生的客氣。

哪怕是歷史故事，都要在燕子這里強調因果報應。《續搜神記》說沛國有個書生，三個兒子長得很大了，都還不會說話，四處求醫無果。后經異人指點，書生才知道原因。原來，他小時候，曾給三只饑餓的雛燕喂過薔薇刺。“三子之能言，蓋其能知過之故也”。后來書生承認自己錯了，故事才有了圓滿的結局。

從古至今，在燕子身上，我們都投注著尊崇和敬畏。

雖然，中國人還有著更廣闊的敬畏。但敬神是有求于神，平安也好，升官發財也罷，是想從神那里得到好處。當然了，也怕鬼。怕鬼的，都是心中有鬼，才怕得不行。至于敬人，純粹是奔著人背后的錢和權去的。有誰，是出于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仰望？

唯獨在燕子這里，干凈，純粹，簡單，不沾染世俗的任何蕪雜。

若追溯回去，小時候，長輩會教導我們說，燕子是益鳥，老師也這么教導。態度是鄭重的。但真正讓這份美好流傳下來的，不是鄭重，而是沒有被打破過。

也就是說，從小到大，無論是親眼見到的，還是親耳聽到的，沒有人破壞過這個規矩。沒見過打破，就不會打破。不破，就是完整。永不破，就會在內心恒完整。

所以，內心不被打破很重要。

問題就出在這里。中國人的內心，被打破過太多次。而且，被打到支離破碎，人格分裂。中國的文化中，背后的東西太多，從宮闈到民間，不是陰謀就是陽謀。《三國演義》教人算計的不少。《水滸傳》呢，教人坑人的情節更多。整部小說，除了林沖等幾個人是被高俅逼上梁山的，剩余的人中，更多則是被同伙“坑”上梁山的。

譬如，里邊有個帥小伙叫朱仝，美髯公，為人仗義，心地也善良。他放走了犯了事的兄弟雷橫，自己被押解到滄州牢城營。滄州知府見他面若重棗美髯過腹，放他一馬，留他在府里做事。事也簡單，就是陪著四歲的小衙內玩耍。然而，宋江等人為了讓朱仝上梁山，竟然派李逵把這個四歲的小孩子騙到郊外樹林殺害，以這種殘忍的方式，把朱仝逼上梁山。

其實，這樣的橋段，歷史上比比皆是。好多人學了壞，往往先是被同伙坑了，沒辦法了，最后，索性學了壞。

我們在這樣的坑人哲學中浸淫了太久。

問題的嚴重之處是，這樣的事情，多不勝數，成了歷史濃墨重彩的一大部分，而我們似乎卻從沒覺得丟人。于是，一代一代以文化的形式傳下來，成為最深的厚黑。

而長久地活在這樣不堪的哲學體系里，兩種人會綿延不絕：一種是繼續埋頭挖坑的人，一種是被坑坑到絕望的人。

真是無處可去，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