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之戰三模式

王偉

“大國對抗”與“局部戰爭”

現今中國的國際生存空間，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越兩場戰爭打出來的。

抽離那些比較具體的因素去看，朝鮮戰爭以及越南戰爭本質上都是中、蘇兩國與美國之間的戰爭，是“大國間的局部戰爭”。這里先要說明兩個關鍵詞：一個是“大國”——要擔得起這個稱謂，你的手里就必須有足夠的本錢，光有GDP和國土面積是遠遠不夠的，你還要有一個獨立自主、不受他人左右的國家決策體系，一個可以有效組織本國戰略資源的國家管理機制以及國民精神上的凝聚力。在一場戰爭中只有掌握了這些，下一步才有可能談得上掌握戰爭進程的主動權。

另一個關鍵詞是“局部”，雖然戰場上可能已經殺得流血漂櫓，但對于兩個大國間的對抗而言，這還只能算是中偏上烈度的斗爭，遠沒達到徹底撕破臉皮的地步。無論最終是輸是贏，打完了還得繼續過日子。所以在局部戰爭中兩邊必然都要有所保留，要“點到為止”、“愿賭服輸”。

對比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越，從過程來講，前者的慘烈和兇險程度要遠高于后者。而從結果來講，兩場戰爭的成果可以說不相上下，從某種程度上說，抗美援越的“投入產出比”要更高一些。除了兩個時期中國國力、軍力的巨大差別以外，這兩場戰爭對中國而言最大的區別是朝鮮戰爭直接參戰，越南戰爭基本是間接參與。當然，在抗美援越期間中國有軍事人員成建制進入越南，但從全局而言這些畢竟是旁支，中國左右越南戰爭的主要手段還是向越共提供資金、物資以及顧問人員。從技術角度說，在博弈中這就給中國政府提供了比美國更多的主動權。

全面戰爭如同角力，勝負取決于體力和意志；局部戰爭更像是下棋，勝負取決于智慧和耐心。

“狡兔三窟”與“孤注一擲”

一盤棋，對弈的雙方很多時候比的其實就是誰的可選方案更多一些。可選方案多的一方，就可以把對方的所有可能路徑統統封死，對方無路可走，自然也就輸了。打仗也是這個道理——其實做任何事都一樣，狡兔三窟永遠要好過破釜沉舟。

從戰略或者說從“勢”的角度說，在越南戰爭這局“棋”里面，中、蘇、美的博弈一開始就存在一個不對稱，那就是美國直接把幾十萬大軍投入了戰場，而中國和蘇聯只是間接參戰。這其中的差別就是，中、蘇要改變自己的方向，只要隨時調整一下援越物資的數量就可以了，對美國人而言卻沒那么簡單，他們想做調整不是政治家在辦公室就可以決定的，還必須考慮戰場上美國大兵們的實際狀況，戰場上總是存在大量不確定因素，任你政治上再高明的計策，戰場上實現不了照樣是白搭。戰爭資源對比打平之后，“勢”的對比便變得格外重要，而恰恰在這一方面，美國落了下乘。

再回過頭來看朝鮮戰爭。眾所周知，在最初決策是否入朝作戰的問題時反對意見是非常強烈的，反對者的一個重要理由是中、美在戰術層面存在著巨大的差距。應該說這些理由是完全站得住腳的，二戰結束初期正是美軍的巔峰時期，無論是裝備還是后勤能力都處于世界的最頂峰水平。如果把目光上升到戰略層面，會發現前面實際有一個比戰術劣勢更糟糕的前景在等著中國——當時中國入朝作戰必然將會直面美軍，但是從前面提到的“勢”或者說雙方的主動權問題來說，中、美事實上是對等的，因為雙方都是直接介入了戰爭。戰術層面上的差距，可以通過朝鮮的多山地形、我方的意志、蘇聯的外援等因素盡可能加以彌補。如果當時為了躲避美軍的鋒芒沒有選擇參戰，坐視朝鮮被滅國，那么就會出現一個更糟的局面。

一旦朝鮮戰爭結束，美軍可以借助自己的軍工體系迅速對韓國軍隊在技術裝備上進行現代化改造，并對人員加以訓練，這個時候再爆發戰爭，美國則可以間接參與。這樣一來，前面所說的越南戰爭中的那種不對等局面就會調換角色，屆時中國將在戰術與戰略層面處于雙重劣勢。

所幸的是，歷史并沒有如此發展，毛澤東在當時選擇了入朝參戰，這便把美國拉到了一個和中國對等的擂臺之上。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蘇阿戰爭。同前面提到的兩場戰爭差不多，蘇阿戰爭的真正主角是美、蘇兩國，但是這一次的情形與越南戰爭正好相反，十萬蘇軍被投入阿富汗高原，沒日沒夜地和游擊隊打疲勞戰，其實這就是在與美國的影子打仗。于是在美、蘇博弈中，美國擁有了更多的選項，而蘇聯必須顧忌駐阿蘇軍的傷亡狀況，必須顧忌蘇聯中亞地區的安全問題，如此種種顧忌之下，自然只能讓美國人去占據上風。

從“影子”到“真身”的戰爭

由上我們可以總結出一個有趣的結論：大國間的局部對抗，最佳的模式其實是讓對方直接投入戰爭，我方間接投入戰爭，也就是要設法讓敵人去和我的影子作戰。

如果無法實現這個最佳模式，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可能出人意料，那就是直接與自己真正的對手交戰。一旦投入戰爭，很多事情就只能按照戰爭自身的規律來推進，那么可選擇的余地不可避免地就要減少。既然是大國對抗，雙方的國力至少應該是處于同一個數量級的，能讓兩邊分出勝負的就只剩下一個“勢”。

在面對周邊國家的戰與和的問題上，中國的確應該慎之又慎，原因無他，中國周邊的種種問題十之八九背后都有美國的影子，所謂東海問題、南海問題、臺灣問題云云，歸根結底都是中美問題。如果你草率地和美國的某一個“影子”開戰，又如果戰事不順，不能做到速戰速決，那就可能在主動權問題上落了下風，這時候美國完全可以一方面投入更多的資源讓這個“影子”纏住你，另一方面再促使更多的“影子”一起向你發難，如此一來，你就只能是捉襟見肘，窮于應付，這樣下去后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而相應的，在面對目前中國周邊的種種“問題”時，最佳的解決模式可能有兩種：一種是把和周邊國家間的大問題分解為若干小問題，然后零打碎敲，每次集中力量解決其中一個，一旦得手便到此為止；另一條途徑，是像朝鮮戰爭一樣，選擇直面背后的勢力，從根本上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