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祥章
摘 要:“拔步長”是流傳在湘西武陵山脈土家族地區的一種原始戲劇,以其獨特的服裝(茅草)造型及“丑”俗的舞蹈語言閃耀于世界藝術之林。本文重點探索了其化石性留存的動因:地理、政治、文化、信仰、價值取向、依附、生產力……同時,基于其當前生境狀態,提出了其傳承的外在框架和內在的方式方法。
關鍵詞:拔步長;化石性成因;當代傳承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6)11-0162-02
湘西土家族是新中國成立后最后一個確認的少數民族。由于其獨特的地理、人文等諸多因素致使其藝術文化具有非常鮮明的民族特征。單就藝術文化一塊,其獨具特色的擺手舞、打溜子、儺堂戲、薅草鑼鼓、咚咚喹、哭嫁歌、梯瑪神歌等都在中華藝術寶庫里占有一席之地,而這其中的“拔步長”更因其鮮明的藝術形態為世人稱奇、稱道!
“拔步長”又稱“毛古斯”——“毛人的故事”——土家族祖先的故事。是一種在土家族傳統大型祭祀活動(擺手舞)前后穿插進行的。體現土家族遠在先輩生活方式、歷史演進、生產力發展,祭古育后的原始戲劇,是土家族史詩性的歷史文化的活化石。他的表演形式、表現內容、音樂、舞蹈與現代藝術形式的反差之大令人嘆為觀止。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它是土家族人民千百年歷史文化的載體,對其化石性生存現象的研究,對于“拔步長”的文化傳承和保護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化石“拔步長”之成因
土家族“拔步長”作為說、唱、演、舞為一體的戲劇形態,自其產生起,其內容、呈式、形態就一直亙古不變,既不發展也不消亡。就算到了當下,其依然保持它千年的古韻。這種文化的“化石”現象是極其奇特的。世界之事,有因必有果,筆者認為,對其成因的探究只有深入到這個事象的本質才能得出。
1.“拔步長”地理生境的特殊
湘西土家族主要集中生活在武陵山脈地區,數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這里溝嶺交錯,山谷縱橫,交通極為不便。村落稀少、難行,生活原始簡樸,生產力水平極為低下。由于這種地理環境的閉塞和險阻,人們相互之間以及和外界的交往就大大受到了限制。由于人的不流動,導致其文化的不流動。原汁的文化自然會原汁的保留流傳。
2.政治生態的相對穩定
土家族除了生存之地的邊遠險峻,更重要的是政治統治相對單一。在對被歷稱“蠻夷”的土家族先民的統治中,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秉承“自古圣人不異俗”的古訓,羈縻懷柔。“八百年土司”就是這種特殊統治生境的寫照,顯示了其統治的鞭長莫及,直到清雍正的“改土歸流”。這種政治生態的相對穩定和不作為也就促使了其文化生態的穩定,沒有了交流和浸透,“拔步長”的形態被固化流傳也就在情理之中。
3.中原文化的打壓
具有顯著祭祀特性的“拔步長”作為楚文化家庭中的一員,同楚文化的變遷發展一樣,深受中原文化的浸透和擠壓。秦漢滅楚,楚文化同樣被排擠、打壓兼并,致使楚文化沒有成為華夏文化的主流。“拔步長”濃厚的神巫色彩只能以一種邊緣萎靡的狀態長期保留在山野水濱,自生自滅。土家族的地理和政治環境相當閉塞和穩定,這種條件下“拔步長”才得以保留。
4.價值取向的相對固定
由于“拔步長”的表現內容是土家族先民勞動生活的真實再現,致使其傳承的價值取向相對固定:緬懷祖先、教育子孫。土家族對先祖的崇敬是嚴肅的、敬畏的。容不得半點的不恭和褻瀆,否則必遭先祖的責罰。這就要求其表演內容上力求反映先祖生活的本真和原汁原味,更何況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的生產力在武陵山區來說更是千年一律,絕少的發展。加之少有外界交流,傳承過程中也只能是一襲相承——祖宗不會變,當然內容也不會變。歷史不變,對于子孫的教育(及溯源教育功能)就不會變,這樣一來其形式、內容、人物、事象就會相當固定,絕少翻新,其“化石”性生存也就順理成章。
5.巫俗信仰的精神禁錮
作為“蠻夷”的湘西土家族,其思想之陳腐、觀念之愚昧、文化之落后是顯而易見的。可想而知這種情境下的巫俗信仰將是何等的根深蒂固。“原始巫儀中隨心所欲扮演神靈以及全民徹底投入的那種自由心態一旦為理智和禮節所制約,純粹戲劇由其間萌發的步子就要減緩和停止……由于偏離中原文化形態、沒有受到更多理性的干擾,其巫俗保留了更多原始而質樸的風貌”(《中國戲曲志》)。湘西地區的巫儺、巫俗之所以盛行,就是基于人們對神巫的敬畏和崇拜。正如湘西永順縣雙鳳村“拔步長”老藝人彭武鑫所說:如果不跳,就人畜不旺,陽春不好,瘟疫盛行……簡單說就是不跳“拔步長”就要遭報應。只要是神靈就是神圣的,神圣的也就是不能改變的!這樣,“拔步長”原汁原味的流傳,既不消亡、也不發展是與其巫俗信仰的精神禁錮密不可分的。
6.“拔步長”的高度依附性
“拔步長”是在土家族的祭祀活動“擺手”節中的前后穿插進行的,不以單獨的形式出現。而擺手節卻要一年一次或者幾年一次。這種情景下,作為戲劇雛形的它展示的機會就少得可憐。而作為一種群眾藝術,只有不斷地與群眾相交流才能發展和創新、反饋和改進。由于演出時間太少,這種對擺手節的高度依附使其不能成為一種獨立的戲劇形式,僅限于程式性地展示其固有的功能,停留在信仰、巫俗的框架水平,促使其發展成為獨立的戲劇門類就不太可能了,這也是其化石性留存的重要原因。
7.土家族文化現象的約束
土家族文化的典型特征是有語言無文字。這就必然導致其文化傳播受到制約。其文學藝術的承載和傳播只能靠口傳心授,像“拔步長”這種原始戲劇藝術形式局限在十分狹窄的傳播和交流的框架里,其流傳的力量和速度是極其微弱和緩慢的。更何況它還存在地理、政治、風俗、信仰等多種制約。湘西地區的文化教育,即使當下都是相當落后的,更何況“八百年土司”統治下的土家人,幾乎沒有人懂得漢語、文字。沒有文字的記錄,沒有文字的流傳和交流,其固守深山惡水亙古不變自在情理之中。
8.生產力發展水平的制約
土家人世居深山險谷,地廣人稀,生產力水平極其低下(有些地方至今還是刀耕火種)。“拔步長”舞中的“毛人”為何以茅草遮身?——其實也是當年土家人生活的真實寫照。在這種極其艱難的生境中,活下去也就成為第一要務,奈何還有幾方閑情雅致演戲看戲?等到湘西生產力水平稍有建樹、交通改善,文化交流開始頻繁時,中原文化則如洪流一般沖擊著土家人的生活各層面,成為人們生活中喜聞樂見的文化消遣。而“拔步長”這種粗糙簡潔、自然原始的高度依附于祭祀文化的戲劇自然會被人們所漠視、冷淡。它只能是作為一種信仰的巫俗,神圣而又單調的孤獨衍存至今。
二、“拔步長”的當下生境
筆者長期致力于“拔步長”的調查研究,湘西地區土家族“拔步長”的生存環境已非常嚴峻。由于“拔步長”的產生地只有在龍山、永順縣的幾個鄉鎮(并沒有大范圍的在土家族地區流行),而像坡腳、靛房等幾個鄉的擺手舞也只是在改革開放,國家對非遺文化的重視后才開始挖掘、整理,并活動性地開展起來,已然沒有了當年祭祀、神仰的格調,其作為鮮明個性特色的民族藝術被廣泛使用于各種展演和交流(2008年北京奧運會就是例證)。尤其是地方旅游開發的文化需要,作為一種旅游產品進行包裝和更新,以致其更加適合當代人的審美需求。不僅從形式上給以改良、創新(人物、服裝、音樂、形式),還把它從“擺手舞”中的戲劇形態中解放出來,使其在精神層面掙脫枷鎖,成為一種文化消遣和認同。尤其是二十一世紀的文化、科技、資訊的傳播與更新,不能不使任何一種民間民俗融入世界洪流。而原汁原味、千年不變的“拔步長”正隨著其信仰的淡化和傳承的制約(老藝人幾乎都已亡去),其生境已然土崩瓦解。作為一種文化信仰的自然流傳已逐漸失去原動力和生存土壤。
三、“拔步長”的當代傳承
基于“拔步長”的當下生境,筆者認為,若使其長時留存,必須從以下兩個方面入手。
1.政府、文化部門的重視與支持
雖然文化傳承的根本道路是文化傳承者的自覺,但不能不說在物欲橫流的當下社會,行政的手段和方法依然是不錯的方式。這種方式可以讓人們直觀感受到從事這種文化傳承的社會價值和自身價值,滿足傳承者的思想和生活的需求(事實上,對傳承人的認定、扶持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們的傳承積極性)。除此之外,政府相關職能部門更應做好其傳承的相關工作:研究、挖掘、整理、扶持、活動開展……只有這些職能部門的加入才能固定它的程式內容(歸檔可據),探索它的來龍去脈,為其傳承和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和道路選擇。
2.傳承者的文化自覺
盡管行政上的干預和引導可能會在一定時期里起到一定的傳承推動作用,但是這種作用會因為它的時效和功能性不足而導致傳承力量的不足。文化傳承的主要力量來自傳承者對傳承事象的文化認同。它是根植于血脈的文化信仰和崇拜,沒有這種精神信仰和崇拜,文化的傳承必將因為客觀條件的缺失和外來文化沖擊以及生產力的發展和思想觀念的改變而逐步失去力量。“拔步長”千年傳承的不滅不生是與它生存的環境、文化的信仰緊密相關的,而當今社會變革的突飛猛進,資訊傳播的日新月異,也迫使一些生態文化逐步失去其生存土壤——尤其像“拔步長”這種基于祭祀和巫俗的樸素藝術事象。因此,如何夯實傳承者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感、自豪感、責任感,使傳承者成為他們的生活自覺而不是被動的、功利的尤顯重要,如何尋求這種傳承的自覺是政府職能部門、專家學者以及本民族民眾值得探討的問題。筆者認為,從“拔步長”的精神內涵和形式表象中尋求傳承的道路和方法會使傳承者成為自覺。一定要使土家族人意識到“拔步長”的精神內涵對其民族固化和延續的作用,同時意識到“拔步長”藝術形式的獨特性、原始性及烙印性(民族與民族的區別中,藝術形式往往是非常重要的識別標桿),從而增強他們的民族自豪感、責任心。而不是一切向錢看、向權看的功利心。只有這樣“拔步長”的傳承才能從根本上成為土家人的習慣和自覺。
總之,“拔步長”千百年來根植于湘西土家人的血脈上,雖然社會的發展迅疾跳躍,但其文化的根依然是比較扎實的。我們既要意識到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可能會因為當下社會價值觀、生產力及文化吸取的改變而發生改變,也要堅信人們對本民族藝術的精神追求沁入血脈。如何探尋和挖掘“拔步長”文化藝術的本質,研究其化石生存的內、外在關系,是傳承這一藝術明珠的必由之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只有堅持民族的個性特征,才能使世界更加燦爛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