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潤生
摘 要:自由主義民主觀伴隨著自由主義興衰沉浮,始終不變的是自由主義對于民主的價值關懷。從薩托利的《民主新論》中,我們至少可以讀出:第一,自由主義民主觀著眼于現實,薩托利批判了過度的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對民主現實的侵害,認為代議制民主和精英的存在是實現民主理想的必經之路;第二,自由主義民主觀勇敢地追求理想,薩托利又批判了理想的衰竭導致民主理想的危機,應該從糾正錯誤的觀念入手來拯救民主理想。街頭政治運動往往打著“自由”“民主”“人權”的旗號,卻只有空洞的形式,更多淪為“弱者”泄私憤甚至是“反自由”“反民主”的表演。薩托利的自由主義民主觀就是通過批判各種錯誤的民主觀來恢復主流的自由主義民主觀,正本清源,為自由主義民主觀殺出一條生存之道。
關鍵詞:自由主義民主;民主新論;薩托利;民主理想;民主現實
中圖分類號:D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6)11-0054-03
自由主義起源于近代,到現今約有四五百年的歷史,物人皆非,自由主義理想作為一種人類追求的目標卻依然在前方煥發著不朽的光芒。薩托利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論述自由主義民主理論的代表人物,他繼承了自由主義的一貫傳統,批駁了眾多學派、思潮的“侵害”,澄清了民主的價值與現實之間的客觀存在的差距和實現理想民主的途徑,將經典的自由主義民主理想置于崇高和終極的位置,使人在追求憲政民主的漫長征途上懷抱著溫暖。出于人們追求一種良好的統治方式是為了生活得更加幸福這個簡單的愿望,“自由主義民主理想”就如它的名字一樣,總是吸引著我們去不斷探尋它的真諦以及通向它的道路。“街頭政治”作為民主法治國家民眾政治訴求的集體表達方式,是社會運動的政治化抗爭形式,如果在憲法和法律的框架下合法、理性、和平的組織和行使,本應是一種正常的合法政治行動過程。但在其他國家和地區急切而匆忙全盤引進西方的競爭性民主體制,在遲滯的現代化社會根基之上“嫁接”的“舶來品”,必定會引發一系列的“制度性不適應”。
一、自由主義民主觀關注現實
當歷史進入20世紀,摒棄價值、忽略理性的行為主義大行其道,幾十年間一直占據政治學理論的高地。尤其是在二戰以后,西方政治學家發現傳統的政治學未能預測、更無法解釋戰前戰后世界政治局勢的巨大變化,政治學一般原則、理論對現實政治生活嚴重脫節,紛紛要求改革。另一方面,其他學科包括電子計算機在內的分析手段的突飛猛進,加速了學科滲透和改革的可能性。在這樣的背景下,行為主義政治學應運而生,并成為時代的潮流。
自由主義在這樣的時代潮流中,從薩托利書中提到的帕累托、米凱爾斯等人,再到凱恩斯、羅爾斯等許多的知識分子就如此這般地采納了與傳統的自由主義迥異的原則,這在薩托利看來是“反民主”的,而這種“反民主傾向應歸咎于他們的‘劣等的現實主義”[1]59。薩托利接著指出現實與民主、現實主義與民主并非勢不兩立。
對于薩托利生活的年代的上述民主現實,他認為“我們的民主理想正受著過度的現實主義之害,也就是說,正在受理想主義的貧困之害”[1]271。可貴之處在于,薩托利看到了這種“劣等的現實主義”對民主理想的危害,卻并沒有慌張地投奔理想主義的懷抱,而是恰當地審視了現實主義的民主觀,并無偏廢。那么民主能從現實主義中汲取什么營養成分呢?
在統治權力歸屬這個民主的根本問題上,薩托利清醒地認識到:民主制度是“被統治的”并無損于其民主制度的事實。薩托利并不贊賞古雅典所謂的參與式民主和利用現代信息技術手段的公民表決式民主,他所認同的是選舉式的代議制民主,即遵循多數原則選舉出來的少數統治,因為只有這種選舉才是公眾輿論的真實體現,而公眾輿論又必須基于民眾的個人自由。在這里,薩托利的自由主義立場就完全地體現出來:一切的統治形式、程序都必須有“個人自由”這個基本前提;另外,薩托利對于現實政治生活中存在過和存在著的政治煽動、動員很不以為然,他提醒人們,不要把統治者動機不純地煽動當成培養,這種煽動“只會把人民主權從尚能使其保持判斷力的理智的地方趕到使它失去這種能力的地方”[1]137,人民喪失了自我意識等于喪失了自由,更遑論民主了。而“新自由主義”在新時代則丟盔卸甲,選擇了放棄古典自由主義對個人自由的堅決立場、向政府權力妥協的態度。
薩托利踏著美國的杰斐遜和麥迪遜、法國的托克維爾等人的足跡走來,在多數與少數問題上,他認為民主制度的根本問題在于如何保持多數(即被統治者)和少數(即統治者)之間的平衡,而民主制度中如何防止多數專制則都是他們的共同。薩托利認為,在選舉式民主中,多數是選舉中的不斷分化組合、多數并非社會中存在的持續的、穩定的,所以不必擔心這樣的多數專制。而統治集團的內部制衡和公民始終掌握著作為選舉條件的公共輿論的外部約束則是防止少數人成為寡頭或者個人獨裁的途徑。
在薩托利看來,對民主來說精英是必需的,而精英的定義就是“一個價值榜樣集團”的,是通過在人民自由意志下競逐出來的少數,從這樣的精英論出發,薩托利擬出了民主的定義:“民主應當是有選擇的多頭政治和基于功績的多頭統治”。既沒有將盧梭般將古典直接民主高高舉起、又重重摔下的歇斯底里,也沒有莫斯卡、米凱爾斯等精英主義者將群眾完全置于無知境地的絕望情緒,薩托利的自由民主觀讓人在功利泛濫、理想貧乏的時代懷抱著現實的民主之果伸手觸摸到理想的光輝,感受到脈脈的溫情,而更加讓人亦步亦趨勇敢追求的則永遠只有崇高的理想。
二、自由主義民主觀追求理想
自由主義從17世紀英國人洛克提出“天賦人權”的概念開始,就在“個人主義”的核心理念引領下不遺余力地追逐理想。“時至今日,如果有人企圖否定他人的自然權利,或是主張政府不必維護基本人權,都勢必引起強烈抗議。”[2]57自由主義信仰者有如洛克、密爾,賦予自由的絕對信仰,反對國家在任何方式上對公民生活的干預,與此相應,對“自由優先”原則推崇備至。盧梭在契約論的基石上構建了一個人是生而自由的烏托邦社會,在他紛繁的聲音中后人能辨認最清楚地就是“自由”二字的發音。托克維爾則在北美從人民親自管理公共事務中發現了自由、平等的勃勃生機,甚至將其視為未來民主的潮流。
同樣,薩托利在關注現實的同時從沒有放松對自由理想的執著追求。他在《民主新論》的壓軸篇里提出:“兩個世紀以來一直緊隨我們不去的衰竭過程是理想的衰竭。”[1]561他洞察到西方世界的政治理想已經遠離了價值信仰,而是不斷在工業革命過程中墮落成沒有道德的沒有理想、只為私利和物質的信念。在薩托利看來,功利主義、拉斯韋爾、雷蒙阿隆等對于意識形態的粗劣論證,荒唐地證實了意識形態的終結,而人們并沒有反抗和批判地接受他們的結論。薩托利接著分析:“自由主義民主的危機……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我們受著‘物欲的損害和支配,并且滿懷恐懼。”[1]562但是,薩托利坦率地說:“人是一種追求理想的動物,沒有理想的人生是暗淡無光的人生”[1]562,所以我們不能放任這樣的社會“加速前進”(或者說“加速墮落”更為準確)。
那么,薩托利給這種民主理想的危機開出的藥方又是怎樣的呢?薩托利認為,理想危機是從錯誤觀念的反映,也是其積累的結果。所以,管理理想必須從管理觀念入手,而恰恰觀念是更容易管理的,“雖然理想危機難以立即克服,但觀念危機可以在短期內得到糾正”[1]563。糾正的途徑薩托利認為可以通過一些觀念性詞語進行澄清,詞語是人創造的,觀念性詞語是人賦予其觀念色彩的,必須由人類自己來將一些自己釋放出來的錯誤信息重新收回,“置于我們的控制之下”[1]77。
筆者在閱讀《民主新論》的過程中,時時被書中追逐理想的執著信念和虔誠所感染,然而在薩托利看來,理想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貼近現實呢?薩托利說:“理想永遠有點狂妄,它永遠有點過分……我認為問題的真諦是,正是在不把理想視為現實時,理想才改進著現實……理想只有在同我們保持一定距離時才會溫暖我們的心”[1]45筆者認為,薩托利此處的觀點和盧梭的名句:“人是生而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中”是遙相呼應的,盡管后人對于盧梭臧否不一,但盧梭對于理想的民主、自由、平等的熱烈謳歌及其功績是無可否認的。正因為現實與理想之間存在差距,其永遠的張力才驅使人們不懈地奮進,也正因此自由主義的民主理想的價值才無法抹殺。
三、自由主義民主觀——讓理想之光照進現實
《民主新論》中薩托利對民主的理想和現實地分析抽絲剝繭,先是對時代混亂的民主觀進行澄清,為民主正本清源,目的在于恢復主流的自由主義民主觀。他既批判政治現實主義更對民主理想的至善論、烏托邦大加鞭笞,既理性地看待人類追逐民主理想旅程上的挫折更冷靜地審視各種美好設想的可行性,讓理想之光照進現實。
首先,在對待政治現實主義(或者“純政治”“劣等的現實主義”)問題上,薩托利的態度很明確:“純政治同其對立面即完全理想化的政治一樣,都是不切實際的”[1]52,因為僅靠其中任何一個都“建立不起任何政體”[1]43。“純政治或權利政治一般是指那種不管理想,只以權勢、欺詐和無情地運用權利為基礎的政治。”[1]66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莫斯卡、帕累托等人,從政治現實主義角度審視民主最后他們得出的結論都是反民主的。現實中,近幾年從“阿拉伯之春”到烏克蘭政治動亂再到中國香港的“占中”行動,參與者的人員構成多元化、松散化,而非組織化、長期化,他們追求的政治改革是盡可能是公開化、戲劇化、立竿見影,這一特點注定了他們不能締造持久的政治未來。在此問題上,列寧主義的根本觀點仍然成立:沒有組織,什么也干不成。改革需要的是體制自身的力量,它將是一個長期、艱難的過程,基本上無影無形,缺乏戲劇場面;它是街頭抗議的對立面。所以,從總結歷史經驗得出的結論是純政治不僅是不可能的,而且對于民主是有害的。
其次,對于完全理想化的民主政治,薩托利更是旗幟鮮明地加以否定。他認為這種對民主的理解在現實中較為盛行,并且危害較大。因為他看到,歷史上的大虐殺都是“理想”的旗號下進行的,統治者以“民主”之名進行統治、行的則是專制獨裁之實。薩托利的批判從古代的柏拉圖到近代的馬克思(包括列寧)再到現代的曼海姆、拉斯韋爾、卡普蘭等,尤其是現代人在科學技術進步的快感中編織著倫理進步的幻影,憧憬著民主如科學技術般的“可完美性”。在他看來,依據這些“民主制度之外的民主理想”建立起來的政體都是獨裁和反民主的,而他贊賞的無非就是西方資本主義的民主制度。談到民主理想的核心論題:人民主權、平等和自治時,他從描述性角度的理解是:“人民主權充其量是個合法性原則,平等可以被縮小為平等投票權,自治大概可以限制在微觀民主的范圍內”[1]66。以香港“占中”為例,參與者總是想與“民主政治”拉關系套近乎,可是他們唯獨忘了“民主政治”的兩大要素。一個是民意的代表性,另一個是協商對話。一是他們說要代表港人爭權益,卻忘了他們既代表不了中環的上班族和周邊住戶,更不談那些對他們聲討勸離的大多數港人。二是其先是拒絕香港特區政府的對話倡議,發起新一輪運動;后是提高調門要全國人大改變種種決定。“占中”者一系列的舉動說明,其根本不想也不需要對話協商解決問題。他們想要的只是無休止的街頭政治火鍋宴和無底線的西方媒體聚光燈。完全理想化的民主素質還停留在初級階段。
最后,從民主的哲學立場來看,薩托利批判了現實主義,也批判理性主義,贊成的是經驗主義民主,從歷史上看經驗主義民主的代表就是英美式的民主。從民主的實質性形式來看,薩托利贊成的是選舉式的民主。他這樣認識自由主義:“自由主義意味著法治與憲政國家”[1]423。對于西方資本主義的、代議制的民主和憲政國家的絕對信仰以及其罷黜百家的立場,也使其思想和學說為人所詬病。
“街頭政治”如果作為合法、和平的集體性政治抗爭,是民眾政治訴求和政治意見的表達方式,也是自由主義民主追求的政治權利之一。但吊詭的是,街頭抗爭運動往往植下民主之種卻收獲專制混亂的惡果,使歷史回到原點,根本無法使民主發展進入良性的軌道。
薩托利的自由主義民主觀試圖在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之間不偏不倚地尋找平衡點,使得民主理想既合時宜又不斷前進,誠如他書中所言:“民主既需要現實主義,也需要理想主義。”[1]184“腳踏實地,仰望星空”,這恐怕才是當前我們的政治體制改革應該采取的態度。
參考文獻:
[1][美]喬薩托利.民主新論[M].馮克利,閻克文,譯.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
[2]江宜樺.自由民主的理路[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