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德
扛著梭鏢參加長征
長征前,父親陸定一受到王明“左”傾路線的第二次打擊(第一次是1931年黨的六屆四中全會王明上臺后,陸被撤職),又被撤銷了黨和團的一切領導職務,調到《斗爭》雜志編輯部,從事刊物刻蠟版的工作,被人稱作是個“刻字匠”。
紅軍長征的啟程,根據父親陸定一執筆的《長征大事記》中記載:開始于“(1934年)10月12日”“紅一方面軍改編為野戰軍,開始向西南
移動”。
“(1934年)10月18日,中央機關、紅軍總部和總部首長夜渡于都河”。于都縣城的東門,現在成了“中央紅軍長征第一渡”的紀念地。1996年為慶祝紅軍長征勝利60周年,當地人民在此修建了“中央紅軍長征第一渡”紀念碑。在碑座的左側,刻有父親陸定一手書他長征中創作的《長征歌》中第一段的歌詞,其中有“……中央紅軍遠征忙,星夜渡過于都河……”的詞句。
陸定一是長征臨出發前才得到命令準許他隨隊長征的,當時被編入“紅章縱隊”的“干部隊”里。他因沒有職務,不配槍,只是扛著一桿梭鏢,拿著一支刻蠟筆,參加了長征。
父親的前妻唐義貞同志,由于身懷六甲,不能跟隨長征,被留在地方堅持斗爭。后來據毛澤覃同志的愛人賀怡同志講:紅軍長征后,唐義貞同志繼續受到王明路線的打擊,在被撤銷中央衛生材料廠廠長之職后又被開除了黨籍。但她革命志向不變,她對賀怡等五位女同志說:“只要我一息尚存,就必定為革命奮斗。”并囑其他五位女同志,此是她的遺言,若今后她們能見到陸定一時,一定要轉告給他。在艱苦的留守戰斗中,1935年1月,唐義貞同志被國民黨地主武裝“鏟共團”抓去,她堅貞不屈,被敵人剖腹開膛,壯烈犧牲。唐義貞同志的具體死因,直到1943年11月,賀怡同志從江西到延安,見到了陸定一才告知他。賀怡同志講:“鏟共團”把她的肚子剖開,讓她痛死。唐義貞烈士死的時候,滿口都是土。賀怡同志對父親說:“這是毛澤覃告訴我的。”
唐義貞烈士受盡王明宗派的打擊和殘酷對待,但在敵人面前仍不叛黨,堅貞不屈,英勇赴死,可歌可泣。
長征路上的“宣傳員”
當時,中央蘇區參加長征的有一、三、五、八、九共五個軍團和兩個軍委縱隊。第一縱隊叫“紅星縱隊”,第二縱隊即“紅章縱隊”。“紅章縱隊”主要由軍委的后勤、衛生、后方機關人員組成。它下屬的“干部隊”,主要由老弱病殘人員組成,沒有什么戰斗力,大多數人手里的武器,只有一支梭鏢。當時在干部隊的,還有董必武、林伯渠、謝覺哉、徐特立等幾位老人,以及成仿吾、李堅真等同志。這些同志的待遇要比父親好許多,父親由于沒有職務,故沒有待遇,但這些革命同志盡量幫助我父親,長征中,父親的行李就是由李堅真同志的馬代馱著的。年近花甲的林伯渠,一手拄棍一手提燈長征,黃鎮同志為林老畫了張速寫,一直保存了下來。父親講:“這是我們紅軍藝術史上的一幅杰作。”
父親的任務就是寫標語、做宣傳,是個“宣傳員”。此時的父親,雖然一直受著王明路線的打擊和排壓,但他始終沒有改變對黨的忠誠和對革命的信仰。在紅軍翻越“長征中所過的第一個難走的山”——越城嶺時,父親寫過一篇膾炙人口的文章《老山界》,在艱苦的長征環境中,文章中充滿了對革命勝利的樂觀主義精神。這篇文章后被編入我國的中學教科書,教育、影響了幾代青年人。父親在文章中還說:“我忽然想起,將來要在這里立個紀念碑,寫著某年某月某日,紅軍北上抗日,路過此處。”現今,老人的夙愿已變為現實,一個大大的石碑屹立在老山界上,上刻有父親手書的“老山界”三個大字,它已成為湖南省的革命傳統教育基地。老山界的主峰貓兒山,已成為自然保護區,當地也為紀念紅軍長征修建了“紅軍亭”。父親在紅軍亭中為貓兒山題字:“泰山之雄、華山之險、峨眉之秀、廬山之幽”。
遵義會議后,調總政治部
宣傳部工作
遵義會議前,長征的指揮者仍是“三人團”,共產國際派來的軍事顧問李德仍是“太上皇”。受到“左”傾路線的影響,在敵人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情況下,不愿丟棄“盆盆罐罐”,連兵工廠、印刷廠的笨重設備都不愿丟下,人挑肩扛,輜重隊伍一夜行軍不到二三十里,處處陷于被動,戰斗部隊傷亡很大。
由父親執筆整理所寫的《長征大事記》中,逐日記載了紅軍在突破湘江封鎖線時的戰斗情況:“由于行動緩慢,突破湘江的戰斗從11月25日一直打到12月初,中央紅軍損失過半,由出發時的近8萬人,銳減到了3萬。”
此種狀況,到12月18日開始發生了轉變。這即是黨史上所說的“通道轉兵,黎平整編”。這是由毛澤東力主的結果,是由朱德下達的命令。《長征大事記》中記載,轉兵和整編是同一天在黎平進
行的。
1936年1月7日,紅軍攻克遵義,15日至17日召開了具有歷史意義的遵義會議。遵義會議是中國革命由失敗走向勝利的轉折點。從此,紅軍由被動轉向主動,由挫折走向勝利。
遵義會議的順利召開,除主觀原因外,聽父親陸定一講還有一個“客觀原因”,那就是在戰斗中把每天都要向共產國際聯系和匯報的電臺給弄丟了,不能向共產國際請示和匯報了。父親講:“現在想來,倒是‘塞翁失馬。否則,會繼續受到共產國際米夫之流的遙控,我們哪里開得成遵義
會議。”
遵義會議后,部隊將一路抬過來的機器設備,不必要的行李輜重,幾乎都扔到了赤水河里,同時,部隊也進行了縮編。父親陸定一也是在這時,被調到了總政治部宣傳部擔任宣傳干事。
父親調到總政治部宣傳部后,和鄧小平等幾位同志在一起工作。后又調任宣傳部部長,并接任小平同志任《紅星》報主編。當時的條件十分艱苦,進入云(南)貴(州)地區,窮鄉僻壤,缺吃少食,但同志們都充滿了樂觀精神。聽父親講:在饑腸轆轆時,就和(鄧)小平等幾位同志各說各以前吃過的好東西,進行一場“精神會餐”,談起上海灘的大餅油條,真是美味可口,然后哈哈一笑,又餓著肚子干起工
作來。
《紅星》報是中國工農紅軍的機關報,1931年12月11日在江西瑞金創刊。原為4開鉛印,發行1.73萬份,長征中由于條件所限,改為油印,不定期出刊,每期七八百份,一直發到連隊中。紅軍長征到達延安后,于1937年改為《八路軍軍政雜志》。《紅星》報在紅軍長征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提出“紅軍萬里長征”的
政治用語
1935年5月,紅軍到達安順場,蔣介石前堵后追,妄想要使“朱德、毛澤東成為第二個石達開”,但紅軍“十七勇士搶渡大渡河”,粉碎了蔣介石的美夢。
在1996年紀念紅軍長征勝利60周年之際,當地人民在安順場修建了“紅軍強渡大渡河”紀念碑,鄧小平同志題了碑名,父親亦在紀念碑上題“翼王悲劇地,紅軍勝利場”。
當時,紅軍一師一團雖搶占了大渡河安順場,但僅有江上幾條小船,幾萬人馬大軍仍過不去。為了爭取時間,必須翻過大涼山,借道彝族區,另辟新徑,讓大軍從瀘定橋上
通過。
為了向彝族(當時稱為“夷族”)少數民族區宣傳我黨和我軍政策,朱總司令指令父親陸定一撰寫一個《中國工農紅軍布告》,并以朱總司令的名義發布張貼出去。
父親受命撰寫的這一布告,六字一句,共26句,一韻到底。其全文如下:
中國工農紅軍布告
中國工農紅軍,解放弱小民族;
一切夷漢貧民,都是兄弟骨肉。
可恨四川軍閥,壓迫夷人太毒;
苛捐雜稅重重,又復妄加殺戮。
紅軍萬里長征,所向勢如破竹;
今已來到川西,尊重夷民風俗。
軍紀十分嚴明,不動一絲一粟;
糧食公平購買,價錢交付十足。
凡我夷人群眾,切莫懷疑畏縮;
趕快團結起來,共把軍閥驅逐。
設立夷人政府,夷族管理夷族;
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
希望努力宣傳,將此廣播西蜀。
紅軍總司令 朱德
陸定一撰寫好后,此布告的后續刻版、油印者,是當時總政治部的文書科長趙發生同志。趙發生同志在2006年悼念陸定一的文章中,記述說:“可貴的是,這一布告不僅是整個紅軍長征中唯一的布告,而且第一次使用了‘紅軍萬里長征這一具有光輝歷史意義的特定用語。”在趙發生同志手中,至今還保存著當年這一《布告》的原件。
“萬里長征”這一政治用語,是陸定一首創提出,并經朱總司令首肯而被廣泛傳播開來,載入史冊。
在對長征的研究中,缺少不了
定一同志留下的遺產
父親在長征中,從一個宣傳員,到遵義會議后任宣傳部長及《紅星》報的主編,不管是在順利的時候還是在被打擊的時候,都以筆為矛,無怨無悔,嘔心瀝血地為黨做了大量的工作。
據現在保留下來的部分黨史資料顯示,父親在長征中寫的文章、創作的革命歌曲、組織編輯和執筆撰寫的長征史
料有:
(一)父親在長征中所寫的文章有:《老山界》《榜羅鎮》。
《榜羅鎮》,是記載中央紅軍1935年10月初到達榜羅鎮,中央政治局提出要“把革命大本營放在陜北”的重大決策,并召開了全體連級以上干部大會的一篇歷史性記述文章。《老山界》,則是記載中央紅軍翻越長征途中第一座高山的記述文章。作為傳統的革命教育題材,在“文革”前后,《老山界》一直都是中學語文教材中的課文,它以長征的革命精神教育了幾代青年人。
《老山界》和《榜羅鎮》兩篇紀念文章,是“姊妹篇”。一個是寫在長征啟程不久的“攀登高峰”,另一個是寫在長征勝利到達后的“定都陜北(大本營)”大會。
(二)父親在長征中所參與創作的革命歌曲,據現可回憶、查找的有:《渡金沙江》 (1935年4月),陸定一、蕭向榮等填詞;《紅軍入川歌》(1935年5月),陸定一、戈麗合編于瀘定橋;《兩大主力會合歌》(1935年6月),陸定一詞、曲,編于寶興;《打騎兵歌》(1935年7月),陸定一、黃鎮合編(另有史料載是陸定一、李伯釗合編)于毛兒蓋;《長征歌》(1935年10月),陸定一、拓夫合編于吳起鎮;《紅軍東征歌》(1936年2月),陸定一詞,于山西石樓城。
《渡金沙江》,是為紀念紅軍佯攻貴陽圍昆明,主力巧渡金沙江而作。采用《軍人爭氣歌》調,共填四段詞,分別由陸定一、蕭向榮(一軍團)、徐文烈(九軍團)、黃大尤(二軍團)同志填寫完成。
《紅軍入川歌》,是為了慶祝紅軍搶占瀘定橋、飛渡大渡河勝利而作。
《打騎兵歌》,是為教戰士如何擊潰“馬家軍”騎兵的快速沖擊而作。
《兩大主力會合歌》,是為一、四方面軍的會師而作。兩大主力紅軍會合,是長征中的一件大事。陸定一在寶興縣自編詞、曲趕寫了此歌。兩天后,部隊越過夾金山,一方面軍先頭部隊第四團和四方面軍先頭部隊第八十團在達維地區會合,6月16日,兩大方面軍的大部隊在懋功會合。史料載,“兩軍在懋功召開了會師的慶祝大會,兩軍高唱《兩大主力會合歌》。慶祝大會一直持續到深夜。”在新中國成立15周年大慶時,大型獻禮節目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又將陸定一的《兩大主力會合歌》改編為《三大主力紅軍會師歌》,向全國人民播放。其歌詞由原來的“兩大主力”改為“三大主力”,增改了部分內容,而曲調保持不變。
《長征歌》,中央蘇區紅軍的長征歷時13個月,故《長征歌》作13段詞,逐月唱出了紅軍萬里長征的全過程和各個大事件,用歌曲的方式總結了長征,宣傳了長征。1983年,78歲的陸定一又對原《長征歌》中的部分歌詞,特別是對“一月”的歌詞作了部分修改,突出它的歷史地位,加入了“遵義會議載史冊,保證長征得勝利”的內容。并囑“以后用
這個”。60年代初,全國公演了蕭華同志編導的《長征組歌》,那是建國后填寫的詞曲,追憶整合而成,在長征中并未唱過。在兩萬五千里長征中紅軍官兵傳唱的是父親陸定一以長征進程寫出的十三段《長征(組)歌》。
《紅軍東征歌》,1936年2月,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中國工農紅軍軍事委員會聯合發表《東征宣言》,提出了“東征抗日討逆”的戰略方針,“抗日”成為新的戰略任務,組成“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由彭德懷任司令,毛澤東任總政委。陸定一任總政治部宣傳部長,他在山西石樓城下寫了紅軍《東征歌》。
(三)父親在長征中所組織編輯和親自執筆撰寫的長征史料有:《紅軍長征記》《長征大事記》。
常人一般以為,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即《西行漫記》)是最早介紹長征的著作,其實在之前的1937年2月,父親即編輯整理出來《二萬五千里》一書,亦即后來批量印刷的《紅軍長征記》。父親在負責組織編輯此書中,耗費了大量心血。
《紅軍長征記》,原書名為《二萬五千里》。1936年8月5日,毛主席和時任總政治部主任的楊尚昆同志,聯名致函給參加過長征的同志們,發動“集體創作”,出版一本《長征記》。大家紛紛響應號召,撰寫回憶錄。具體的編輯任務,交給了時任總政治部宣傳部部長陸定一負責。短短兩個月,總政治部就征集到200多篇作品,總計50余萬字。總政治部成立了編委會,由徐特立、成仿吾、丁玲、徐夢秋等同志具體負責文章選編。1937年2月,宣傳部編輯完成了此書,共選出110篇文章,總計30多萬字,分上、下兩冊,并取名為《二萬五千里》。由于條件所限,當時僅抄寫了20本,并將其中一本存于總政宣傳部,供“內部參考”。1942年11月,該書才有條件付梓。印刷出版時將《二萬五千里》改名《紅軍長征記》。《紅軍長征記》32開,封面除書名外,還印有“黨內參考材料”和“總政治部宣傳部印”及“1942年11月”字樣。這套書,據說目前僅剩六套,其中朱老總送給《西行漫記》作者埃德加·斯諾的那一套,現存在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中。
《長征大事記》,由陸定一執筆撰寫。早在1935年10月紅一方面軍到達陜北后,由楊尚昆和各相關部門負責提供各種原始資料,由陸定一執筆整理和追記而寫出的。《長征大事記》一直記錄到遵義會議之前,后因紅軍1936年初要進行東征,而使父親沒有時間再繼續寫下去。
《大事記》不同于《紅軍長征記》。《紅軍長征記》中的文章,是對長征中某個事件或某個戰役的回憶,是對長征過程中某個片段的回顧;《長征大事記》則逐年、逐月、逐日地記錄了從長征開始直到遵義會議的全過程。遵義會議前, 是長征中最艱難、最復雜的斗爭階段, 父親將它全部整理撰寫了出來。這本珍貴的手記史料原件現收藏于中央檔案館。
1996年5月9日,父親病故。當時正值紀念長征勝利60周年之際。在對父親的追思、告別活動中,當談到父親長征中的經歷時,楊尚昆和一些前來慰問的老前輩對我說:“定一同志在長征中,留下了那么多的寶貴史料。在對長征的研究中,缺少不了定一同志留下的(這些)遺產。紀念長征,就是要紀念這些先烈和他們的革命精神。”“是這些先烈成就了萬里長征。他們的精神永遠值得我們懷念、繼承。”
(編輯 黃 艷)
(作者是陸定一之子,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世界政黨聯盟經濟委員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