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的邂逅（外一章）

瑟縮在城市的一隅，探頭窗外，只聽見遠處颯颯的風聲，在敲打著行人的衣囊。驀然間翹首，發覺時序已秋，我已歲老！

多少年了，多少年流浪的旅程上，記億中深藏的那張姣好的面孔，一直不曾邂逅過。無數個寒雨斜飛的晚上，在異鄉那座曲終人散的寂寂舞臺，我盼望與你相聚。我站在光怪陸離的霓虹燈下，任雨水淋濕我繽紛的思緒，任城市在雨聲的喃呢中悄然入夢……而只有我，只有我是這座城市唯一的不眠者，深宵中，我輾轉翹望，內心充滿了對你的吟哦……

我想起了你的歌聲。你的歌聲象故鄉那條孱孱的流水，清亮而深沉：“十八歲的少女象花一樣紅，哎哎，十八歲的少女無優傷……”，那一年你十八歲。十八歲的姿容象一株挺拔長青的楊柳，在鄉村那扇深夜末關的窗牖前搖曳生姿;還有十八歲的青春，十八歲的面孔——如果不是那明月清秋之夜，你目送一個同齡的少年郎遠走他鄉，啊，那十八歲的姣好的面孔，也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離愁么？——那夜，我記得，窗牖下圍著花園，花園里栽著楊柳，楊柳上爬滿了長青藤和牽牛花;花園以外，是寂寂的流水，水上飄著洇洇的薄霧，薄霧里罩著徐徐的離船……而你，就佇立在窗牖下，一直佇立在朱紅剝落的窗牖下啊，目送著我——那同齡的少年郎，揮手道別，任銀河落月，露水沾衣。自此歲月，便載著十八歲的初戀與癡情，也載著少年郎對故鄉的刻骨思戀，一同定格在那個明月清秋之夜，那窗牖，那花園，那寂寂的流水，徐徐的離船……從此關山萬里，陣雁凄啼，少年郎成了一個遠方城市的寄泊者！多少年了，當少年郎追夢般回到故鄉那座村莊，窗牖下的花園已經荒廢了，楊柳、長青藤、牽牛花，葉枯花謝;曾經飄出歌聲的窗戶，門扉緊閉，人去樓空，昔日的主人，已遠嫁他鄉——夢破了，昔日的少年郎，已經白首枯顏，老態龍鐘，只望著荒廢的窗牖，干禿的河床，淚水漣漣！

重回城市，以一個過客的身份瑟縮在萬家燈火看不見的偏僻一隅，回想從前。城市的早晨與黃昏，城市的匆匆腳步聲，仿佛是遙遠世紀的一縷裊裊鄉愁。為了排解鄉愁，多少次我站在一間情調幽雅、可以將整座城市踩在腳下的摩天大廈，一邊握著咖啡，一邊閱讀城市的面孔;在那種人靜車息的深宵中，我赤足奔馳在城市的大街中，去會晤每一間商店，每一根樓柱;甚至我奔撲向城市的遠郊，那村落點點的幽靜之所，去采集一個屬于自己的、屬于你和我的溫馨之夜，我盼望那張姣好的面孔，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奔啊奔啊，直到遠遠地拋開城市，甚至遠遠地拋開村落，才知道遠方的城市依然陌生，我的心仍然在流浪;才知道一直寄望邂逅的那張姣好的面孔，一直沒有邂逅……

錯緣

多少年以后我依舊憶起你。許多時候我故作瀟灑，將你留給我的那件牛仔衫塵封在箱底下。——我知道這是你留給我的唯一信物，將它藏在視線之外便是掩去那層唯一的傷痛。但每一年冬季，我依舊又將你的牛仔衫穿在身上，去嶺外看依依夕陽……

你知道我傷得很重嗎？

我常常回想那一年。那一年我已經長大，不再迷戀自己的那間小屋，搭車到外地旅行。十八歲的男孩背著行囊，在一輛黃昏出發的末班車上與你邂逅。你穿著那件牛仔衫，嗑著瓜子，在夕陽中目光與我相碰。正是那一刻的相碰，使我們后來的旅途上發生了許多許多難忘的愛情故事……

再后來，因為彼此年青不懂得珍惜，我們終于在一個夕陽依依的黃昏分別了。

分別后的那年冬天，我到了一個名叫雪島的地方打工。打工許多人都說是流浪，我也覺得自己是在流浪，很孤獨很寂寞的流浪。所以在每一個夕陽依依的黃昏，我都在吟哦你的名字，想你穿著牛仔衫嗑瓜子的神態。你好嗎，女孩？是不是你也在夕陽中想我？

流浪是很無奈的。在雪島這個地方我再沒有找到一個與靈魂對話的朋友。于是我踽踽獨行，到一個寒冷的碼頭趕買一張回故鄉的船票。但就是在那個碼頭，我發現了你。原來你已經變成了別人的新娘，正在趕買去遠方度蜜月的船票。你好嗎？彼此相疊的一聲問候之后，眸子里已是淚水盈盈！是相思之淚？孤獨之淚？失之交臂之淚？

“遲了嗎？”我終于打破沉默，啟口問你。“遲了！”你點點頭，揮了揮手中的船票。

是遲了！一切都遲了！人生旅途上，有一種東西，錯過了就永遠不能重回。或許世間有一種緣，叫做錯緣。當我在風中讀懂你歉意的淚光，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經變成了錯緣！

“上船吧！”你含淚地說，將行囊里的那件牛仔衫披在我顫抖的身上，作為曾經愛情留念的信物，然后，揮手與我作別，與新郎去趕赴人生的另一種旅途……

這就是命定的贈饋嗎？多少年以后，我依舊在想。后來在人生旅途上，也親眼看見過人世間許多有情人相遇相戀相知、而后又因為種種原因相離而未成眷屬的，終于相信了這是命定的贈饋，相信這是一種永遠無法改變的無可奈何的錯緣。

作者簡介：

孔令建，筆名孔成杰，曾任國企機械工程師，后任私企模具工程師，下海辦過工廠，現又打工。年輕時愛好文學，中年學寫作。曾在《人民文學》《散文選刊》《散文百家》《作品》《羊城晚報》等媒體發表文章。主要作品有：《煙橋三味》獲《人民文學》第三屆觀音山杯“美麗中國”全國游記征文優秀獎，散文《秋》獲《散文選刊》全國散文獎二等獎，散文《我的模具夢，中國夢》獲《海外文摘》2015年度散文獎二等獎。先后獲得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等多種政府獎項。2016年出版散文集《煙橋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