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即將來臨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至少王孝德心里是這么想的，這么寬一條街，這么長一條街，況且這條街本來就十分繁華，自己一個人也干不過來。有時候老伴秋菊也過來幫忙，但也幫不了什么大忙。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兩個人默默坐一會就收拾東西回家。城市還是那座城市，王孝德從小就是在這座城市長大的，但現在的城市又不是當年的城市了。當年不應該叫城市。這地方東邊有一條河北邊有一片海，城市就在南邊與西邊交接之處立著，滿眼低矮的瓦房，猴子屁股大的地方，算是個大村落。現在這座城市王孝德都不認得了，人馬喧囂車水馬龍，白天黑夜皆都熙熙攘攘。王孝德熟悉的就是從家里到這兒的這段路，五個紅綠燈口，兩條街道加上三個小區。小區他也進不去，只能在門口走走停停而已。這是他的地盤。天黑了的時候超市會減價處理火燒、餡餅、包子或者朝鮮小菜、涼皮、熟貨，有時還有蘋果、桃子、香蕉等，王孝德就掏出三五塊錢買點。晚上兩個人隨便吃點就湊湊合合過了一天。怎么過都是日子，日子是什么，日子就是精打細算細水長流。王孝德當然要喝酒，酒是不會減價的。他喝的是那種散裝的酒，圓圓的大塑料桶盛著，有些暗黃色。即便是這種低價酒，王孝德買的時候心里還是疼了一下，就像被蜜蜂蜇了。倒是秋菊體諒他，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放到柜臺上，然后頭也不回地拎著酒走了。王孝德喝酒的時候，秋菊也會來一口。但秋菊哪像喝酒的樣子？王孝德喝酒是一口菜一口酒地慢慢抿，細嚼慢咽，光看著就是一種享受。秋菊是大口吃菜囫圇吞棗，冷不丁拿起王孝德的酒杯咕咚咕咚兩口，嗓子眼仿佛是條下水道，酒被一股腦倒進胃里去了。王孝德就笑她，莫急，莫急……秋菊一頓飯只喝兩口，這兩口能讓她晃晃悠悠。她吃完喝完還得簡單收拾下屋子，還得洗洗涮涮，待王孝德喝完已經是深夜了。

王孝德兩口子干環衛工人已經五年了，五年是什么概念？五年就是兩個人風雨無阻各自守著自己的地盤。這工作簡單，說白了就是個打掃衛生的，從街這頭打掃到街那頭，從街這邊打掃到街那邊，一遍遍重復下來就行。可這事兒說起來又特復雜，復雜的讓人心里堵得慌，堵得慌也沒辦法。王孝德管的這片是商住區，下面是商鋪上面是住宅，屬于繁華地段。王孝德掐著手指頭算過，把自己那套八十年代的七十平米的筒子樓賣了，在這也買不到一個衛生間。王孝德不羨慕這地方，嘈雜喧囂，吵得耳根子都疼，這兒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家，關上門就是深山，一杯酒一壺茶，整個天下就裝在心里了。三兩個商鋪前都放個垃圾桶，綠色的，像個大樹墩子。這么大個垃圾桶人們卻都對它視而不見，街上走的小伙子叼著煙喝著飲料，隨手就把煙頭飲料罐扔路面上了。有的人還好些，隔著老遠沖著垃圾桶一扔，動作麻利瀟灑，可罐子依舊蹦蹦噠噠的扔不進去，扔不進去就算，各走各的路，仿佛這事兒不算個事兒一般。唉，本來就不是個事兒。這些開門頭房的人也渾身毛病，三兩步的路程也懶得動，店里的垃圾隨手就倒在馬路牙子上，菜葉子、塑料袋、可樂瓶子、蘋果核……弄得一堆一堆的，平白增添了王孝德的工作量。

這些人們整天都懶洋洋坐在店里，打盹、看手機、聊天，一個個像是得了病。這是懶病，扔垃圾都像赴戰場似的，邁一步都能蹚到地雷。王孝德看著就來氣，來氣也沒有辦法，你管不著人家——也管不了人家。王孝德當然盼著人們井然有序，道路上干干凈凈，可這樣一來要他又有何用？時間長了，王孝德也摸出一套規律來，他能守好這條街也是個好事。易拉罐、礦泉水瓶、廢舊報紙、爛塑料混在垃圾桶里，只要能分揀出來就是一筆收入。這條路門頭店多垃圾也多，王孝德干來干去就干得津津有味了。一天下來，他的三輪車里就放滿了這些東西，怎么也得賣個二三十塊。每逢有嫁娶的人家都會在門口擺上幾十箱震天雷，年輕的小伙子各自叼個煙卷伸著胳膊撅個屁股去點，比放枚炮彈都小心，“崩崩崩”一通響之后，都爭先恐后鬧新浪鬧新娘子，街道便熱鬧起來了，就連王孝德有時還能分到一把喜糖或一盒煙卷。他關注的并不是這些，他會動作麻利的把還冒著煙氣的震天雷夾紙筒子裝上三輪車。這是一筆意外之財，碰上大氣人家這些夾紙筒子能換張大紅票子。

事兒就出在這里。

王孝德放下酒盅對秋菊說：“今天走了霉運。”

秋菊拿過來咕咚兩口問：“什么事？”

王孝德說：“一百箱震天雷筒子被另一個人搶了。”

秋菊說：“他咋會到你的地盤上來了？”

王孝德說：“鬼知道怎么回事。”他悶頭喝了一口又說：“街上來了個女人開了家服裝店，放了二百響震天雷。”

“這么大場面？”秋菊放下筷子說：“多大的門頭啊，值得這樣做？”

“管她什么場面，我是說二百響震天雷箱子讓另一個人弄走了，他的三輪拉不了，來來回回弄了好幾趟。”

“你沒和他說？”

“我說了，但他說是店主叫他來的。”王孝德咂著嘴說：“店主找的人家，我又能說什么？只好讓給他了。”

秋菊就說：“這事兒怪不得他。”說著又喝了一大口。“他也不容易。”

王孝德不說話了，二百箱震天雷也不算什么，賣了錢無非割塊肉打壺酒。王孝德一邊抿著嘴一邊自言自語：“只是這家店主事情辦的不敞亮，她不知道這行里的規矩……”秋菊不搭理他，起身收拾去了。

王孝德開始關注這家服裝店。說是服裝店，但又不像服裝店的樣子，別家服裝店里的衣服琳瑯滿目，這家服裝店的衣服卻只擺了那么十幾件，都不夠別人挑的。店主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孩，長得眉目清秀，臉頰很白，嘴唇很艷，看起來很撩人。王孝德過了看女人的年紀，可依然喜歡看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他覺得這家服裝店主很漂亮也很時尚，從門口經過時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女孩子整天趴在柜臺上玩手機或是打電話，頭都懶得抬起來。王孝德發現這女孩的嘴閑不住，什么叫閑不住呢？就是每天都要吃一大堆水果。王孝德活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多種水果，也沒見過這么能吃水果的，有紅的，有綠的，有紫的、有黑的、還有白的……簡直是琳瑯滿目。有天女孩弄了個像刺猬似的水果，貌似渾身硬邦邦的，看著怪瘆人。女孩拿了一把刀子慢慢切口，她切得很費勁，臉色都弄得紅了，額頭上有汗珠沁出來，挺可憐人的。她把這個“刺猬”切開之后用一把銀閃閃的小勺舀著吃。王孝德看見她吃一口就把眼睛閉上，整個人都陶醉了，像喝了酒，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女孩咽一口，王孝德就跟著咽一口，好像這個“刺猬”不是女孩吃而是自己在吃。女孩把水果吃完之后裝進黑色的方便兜里跑到垃圾桶前輕輕放進去，看到王孝德時還會輕微笑一下。王孝德有些受寵若驚，差點把三輪車上的掃帚都掉到地下。女孩走后，王孝德四下瞅了瞅慌忙解開方便兜，一股臭氣飄出來，他馬上皺起了眉頭，這味道……

女孩有吃不完的水果，有蘋果，有桃子，還有橘子、香蕉和蛇皮果，就用黑色塑料袋裝了跑到王孝德跟前放到三輪車里。她也不說話，只是輕微一笑轉身就走。王孝德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很是受用。王孝德心里說：“這是個好女孩……”這些水果王孝德舍不得吃，往往拿回家給秋菊。

女孩一天天就這么耗著。王孝德心里想，這真不是個做生意的主兒。

王孝德回家后說：“這女孩子不會做生意。”秋菊以為他還為震天雷箱子的事情耿耿于懷，沒答他的話。王孝德又說：“她店里來了客人都懶得招呼，開張半月一件衣服都沒賣出去。”秋菊笑著說：“你瞎操這心干嘛！”

王孝德發現每個周六的中午或是晚上會有一輛車來接她。車子喇叭一響，女孩馬上拉下卷簾門匆匆上車。車子是黑的，車窗也是黑的，王孝德看不到車子里面的人。車子像一陣風般駛走，卷起了地上的落葉。王孝德發現這事挺有規律的，黑色車子每周必來，大都在晚上六點左右，車里的人也從不下車，而且，女孩第二天不會回來。王孝德就絞盡腦汁的去想：這是誰呢？他們是什么關系？他把這個問題想的腦仁都疼，搔的頭皮嘩啦啦的還是想不出答案。他蹲在梧桐樹下，緊挨著那輛陪了他好幾年的三輪車，手里夾著煙卷，深思熟慮的樣子像位善于思考的老農。

王孝德到旁邊副食店買煙卷的時候，店主說：“這女人一定叫人家包養了……”店主燙著卷毛，黃澄澄的，像一只哈巴狗。他一邊抽著煙一邊吐著煙圈，瞇起眼睛翹起嘴角意味深長地說：“靠，可惜了，可惜了……”說完了還要呲牙，還得咧嘴，自己把自己弄得痛心疾首。

王孝德說：“可不許亂講，都不容易哩。”

黃毛店主笑著說：“老王，把你這把老骨頭賣了都不夠打一炮的錢，老老實實掃你的大街去，瞎操心干嘛！”黃毛嘴上這么說，臉上卻也露出急于了解真相的神情，整個人顯得有些猥瑣。

有時女孩的店里也會來個小伙子。這男孩精神，濃眉大眼的，簡直像電視劇里的男主角。王孝德看著他就想起了當年的自己。自己年輕的時候也帥氣得很呢！小伙子來到店里之后會把卷簾門拉下來，動作十分麻利，兩個人就反關在里面了。笨拙的卷簾門阻擋了兩個世界。王孝德的心里一跳一跳的，他裝作若無其事，掃著地面，然后慢慢地掃到卷簾門前。他把耳朵支起來，幾乎把所有的精氣神都擠到耳朵邊上。他聽見卷簾門那邊傳來女孩的呻吟和男孩粗重的喘息，男子用幾乎瘋狂的聲音說：“我操你媽……”王孝德步履踉蹌跑到路旁，大汗淋漓。男孩走的時候，女孩的臉色緋紅，她翹起腳尖吻了他一下。女孩拎出一個黑色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匆匆趕到店內繼續發呆。王孝德翻過，里面是散發著淡淡香氣的濕巾片，還有一只粉紅色的有檸檬味的避孕套。他嘆著氣自言自語道：“哎，現在的年輕人啊……”

春天來了，夏天來了，秋天又到了，這家服裝店貌似賣了不到十幾件衣服。女孩的黑色塑料袋里換著各種水果，弄得王孝德很不好意思。黑色的塑料袋堅韌且結實，王孝德拿在手里總感覺到有股芬芳。王孝德見她不賣東西，心里有些針扎似的疼，他知道這地兒房租貴著呢，光月租下來他掃一年大街都租不到。王孝德有時候又覺得好笑：自己家里漏雨還關心別人家窗戶關沒關好，這不是閑得蛋疼嗎？

可世界上偏偏有閑得蛋疼的人，他王孝德就是。

王孝德突然喜歡上了黑色塑料袋。這就像迷一樣，這里面到底裝了什么東西，謎底很讓人刺激。在打掃衛生或收拾垃圾桶的時候，只要看到黑色的塑料袋他都會翻一翻。又有什么好翻的呢？王孝德自己也不知道。這些黑色的塑料袋里，有果皮、有紙屑，還有卷成團的穿著三點式女人的畫像。有一次，王孝德還翻出一個小貓的尸體，好像被人踩過，兩只眼珠子都掉了出來，鮮血淋淋很是恐怖。黑色的塑料袋里藏著太多的秘密，比如這個女孩所扔的里面有用光的口紅筒，有臭豆腐瓶子，有枯萎的花朵，有剪碎的紅色指甲蓋，還有……還有一個刺著玫瑰花的絲狀三角褲頭……

卷毛店主有時也會在這條街上溜達，他見了王孝德會扔過來一個煙卷。他的眼光四下尋摸，賊溜溜看街上穿超短裙的美女，目光如錐子。王孝德笑著說：“當心，回家后你家老虎吃了你！”王孝德管卷毛店主的老婆叫“老虎”，因為她真的是一位母老虎，時常拎著卷毛的耳朵破口大罵。“老虎”最經典的話是：“你他媽的是不是又到婊子店里扔錢去啦！”聲音響徹半條街，然后啪啪打卷毛耳光，打不了幾下就哇的哭了。

卷毛說：“我想不成好事，看看還不行嗎？”

王孝德說：“你就這么想好事？”

卷毛嘆著氣說：“也就想想而已，要是真辦了好事，也就那么回事！”

王孝德把他扔的煙頭掃起來說：“看吧看吧，看看不花錢。”漂亮的女孩子美麗、性感，渾身透著青春的氣息。王孝德是偷偷地看、小心翼翼地看，不像卷毛似的明目張膽的看，他的目光是綿柔的，溫潤如水。

商住區下的商品房有的開業有的關門，市場有時景氣有時低迷，王孝德看的多了，哪家賺了錢哪家賠了銀子幾乎做到了心中有數。王孝德騎著三輪車在這條街上晃悠悠走過的時候，竟覺得他比誰都活得滋潤。這是個旱澇保收的活啊。

快過元旦的時候，女孩和男孩鬧翻了。

王孝德把整條街打掃完之后倚在三輪車旁曬太陽，看見男孩抱著一束鮮花進了女孩的店里。鮮花真美，紅的如火，白的如云，在冬日里晃人的眼睛。真好看。

王孝德沉積在鮮花芬芳里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吵起來了。女孩哭著把男孩推了出來，她哭喊著說：“你走，你走，你他媽的給我走……”男孩也氣呼呼的，他把這束鮮花扔到了女孩的臉上，氣恨恨地說：“你就是個婊子！”他的面目猙獰，像一條狼。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女孩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她穿的很單薄，雖然陽光是暖和的，但她在初冬的微風里依然凍得瑟瑟發抖。王孝德跑過去說：“閨女，快去屋里，別凍著……”女孩慢慢起身，她沖著王孝德勉強笑了笑，抽泣著走進店里。王孝德把地上零散的鮮花撿起來用一個黑色塑料袋裝了。回家后，秋菊把它們插到一個空的塑料酒罐里，整個屋子就涌進來些春天的氣息。王孝德覺得，這些鮮花像受了委屈似的，嬌艷欲滴，讓人生憐。

女孩至少半個月沒有開門。她像是在這條街上蒸發了一樣，突然就消失了，無蹤無影。王孝德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又說不出是什么感覺。掃大街的時候心不在焉，清理的路面有些不干凈，這邊掃了忘了那邊，弄得路面像長了斑點的牛皮癬。路上來往的車輛摁著喇叭他也聽不到，氣得人家搖下車窗來罵：“你找死啊……”王孝德嘆著氣說：“這又是何苦呢？”是啊，何苦呢？

女孩再開門的時候，這座城市已經下了一場小雪。雪不大，但下得持久，三天未停，花叢里、草地上落滿了白白的一層，很有些情調。王孝德臨出門的時候，秋菊給他多拿了一套衣服。秋菊說：“下雪不冷雪后冷，千萬別感冒了。”秋菊很會疼人，女人疼起人來，能讓人感覺到心里暖暖的，心里升騰起一膛火爐。兩人在紅綠燈路口到各自的“地盤”上去，只要不下刀子，“地盤”還需堅守。王孝德還真的覺得有些冷，冷的不愿出手，況且梧桐的葉子稀稀拉拉的落下來，弄得地面上很狼狽。他弄了一整天才算把這些令人討厭的葉子打掃干凈，整個人很疲憊，兩條腿都有些麻木了。傍晚的時候雪停了，雪停了之后溫度驟然下降，王孝德就蜷縮在車子旁抽煙。

寂冷的空氣壓下來，路邊的燈光有些昏暗，平日刺眼的光芒被薄薄的雪片收了去，眼睛里就出現了虛無的暖黃。透過潮漉漉的玻璃窗，王孝德看見女孩無精打采地玩著手機。她穿了一身淺白色的羽絨服，圍了一條艷紅的圍巾，很好看也很耐看。這時候那輛車子開了過來，車子是黑的，車窗也是黑的。與平時不同的是，這次車門打開了，下來一個和王孝德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王孝德覺得他眼熟，但又說不出到底在哪見過。他拎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里面方方正正的，像是裝了什么盒子。王孝德心里咚咚跳了起來，他突然急切的想知道黑色塑料袋里裝著什么。

這個人下車后從王孝德身邊經過，帶起一陣冷風。他走得急匆匆的，差點被腳下的積雪滑倒，身子打了好幾個趔趄，但他的目光堅毅，徑直向前，目不斜視。王孝德突然想起來，這人經常陪著市長上電視和報紙。王孝德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他叫什么來。他笑笑自語道：“這不是作死么？”

王孝德的身邊又起了幾股冷風，呼啦啦，呼啦啦，冷不丁鉆進脖領里讓他打了幾個冷顫。五六個身穿黑色西服帶著墨鏡的小伙子把這個人圍了起來。其中一個人亮了一下證件，然后又有兩個人把這人架了起來。這人突然說：“你們干什么！放開我！”聲音很急促，但卻沒有氣力，胸腔像泄了氣的氣球干癟癟的。幾個小伙子沒有答話，而是迅速的把他架到另一輛車里呼嘯而去了。

這些人怎么冒出來的？王孝德懵了。

王孝德在心里算了算，這男人從下車再到被人架上車，前后也就一分鐘的時間。當他返過神來的時候又發現，這個男子的車不見了，女孩也不見了，女孩服裝店的門也關了。這事，就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王孝德在收拾掃帚簸箕準備回家時，在車斗里發現了一個黑色塑料袋，方方正正的像是裝了什么盒子。他心跳加速，雙手顫抖，弄得塑料袋嘩啦啦的響。他在慌亂之中打開袋子，里面是一個附著紅絨布的盒子，又急迫的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閃閃的項鏈。

王孝德發現這條項鏈是這樣的耀眼，閃出來的亮光像一把刀子，一下就扎到心臟里去了。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在寒冷的天氣驚出一身冷汗。他重新系緊褐色塑料袋，拎在手里放也不是扔也不是。他蹲下來，點燃一顆煙卷，任憑煙霧彌漫了自己。

秋菊騎著三輪車過來迎他了，她穿了一件風雪衣，圍著一個淺黃色的圍巾，整個人就變成了一朵艷麗的牡丹花。王孝德當然記得這件風雪衣，這是秋菊當年的嫁妝，一直舍不得穿呢。風雪衣是紅色的，在燈光照耀下變成了一團火。所以，王孝德看見秋菊過來時，就像看到了一團跳躍的火焰。

王孝德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心里感覺到了春天般的溫暖，血液都是熱的，手心里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把這個黑色塑料袋塞進了懷里，然后沖著秋菊招了招手。

王孝德說：“咱去打壺酒。”

秋菊隔著馬路說：“我早就給你買了，直接回家吧！”

這時候，雪花又落下來了，而且越下越大了，看來大雪即將來臨。王孝德笑了，笑得像一朵花。他仿佛聞見了酒的芬芳。他把車子騎得飛快，整個車子顛簸起來，車子里那些撿來的黑色塑料袋紛紛揚揚飄了起來，像一只只耀眼的黑蝴蝶。

【作者簡介】馬衛巍，1982年生于山東陽信。2003年開始文學創作。文學作品先后發表于《山東文學》《黃河文學》《散文》《當代小說》《時代文學》《山花》等雜志，散文、小說入選《小說選刊》《小品文選刊》等。2014年獲山東省第二屆“齊魯文化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