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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何以存?
——清代《巴縣檔案》中的行幫公產糾紛

2016-12-19 09:02:02
文史哲 2016年6期

周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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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何以存?
——清代《巴縣檔案》中的行幫公產糾紛

周 琳

通過對清代《巴縣檔案》中70個行幫公產糾紛案例的考察,可以發現清代重慶的行幫更傾向于通過訴訟解決此類問題。在清末新政之前,行幫的確能夠憑借與地方官府的互惠關系,比較有效地利用法庭處理糾紛、保護公產。但是在新政實施之后,地方官府在巨大的財政壓力之下,轉而利用訴訟剝奪行幫公產?;诖?,可以運用“官府掌控下的‘理性市場’”這一框架來分析,即官府主導著市場的命運,但也會在經濟、社會比較穩定的前提下,給市場發展留下一個彈性的空間。然而在面對財政壓力和形勢突變的時候,官府又會不遺余力地剝奪工商業者。這些既矛盾又共存的現象,其實是一種微妙、變通的制度安排,清代中國許多地區或許都存在著“專制統治”與“理性市場”的共生。

行幫;公產;《巴縣檔案》;重慶

本文重點探討清代重慶行幫的公產糾紛,及在此過程中折射出的產權關系。促使筆者關注這一課題的原因有兩點:

一、清代重慶行幫公產概況

本文的主體史料是清代《巴縣檔案》中與行幫公產相關的70個案件。其名稱、出處和在文中的編號請參見本文附錄。根據這些案卷所提供的信息,清代重慶行幫公產可以分為動產、不動產兩大類,下文將分別敘述之:

(一)動產 “動產”主要指貨幣形式的行幫公產,最常見的管理機制是“會”。通常分為“常設”與“臨時”兩類,呈現出以下特點:

第一,其參與者是因業緣關系而組織到一起的行幫成員。但具體地說,又有不同的組織方式。多數情況下,同一行幫的所有成員組成一個“會”。如案卷“道3”中,板箱鋪匠人羅光宗提到:“這本城開設箱子鋪的有三十多家,歷來小的同眾鋪內作工做箱板子的匠人立有章程,每年做會”;又如案卷“道23”中,印書匠人楊長應等提到:“情蟻等均在渝城幫書鋪印書手藝生理,原有文昌會,議有規程,多年無異”。少數案例中,同一行幫內從事不同經營的人分別加入不同的“會”。如案卷“道18”中,絲線幫鋪主們稱:“蟻等開設絲線作房,俱系學徒出身,興設財神會,所有幫工周牛等興設葛仙會”;當行幫內部發生分化時,“會”也可能重組。如案卷“道19”中,打草紙工匠追述:“蟻等截打草紙工匠,乾隆年間議分為兩黨幫工,各興蔡倫會?!庇秩绨妇怼凹?”中,彈棉花行分為“生花鋪”和“熟花鋪”,其“會”的設置和會產分配也隨之發生了變動。

第二,加入常設的“會”是行幫對其成員的一種強制性要求。如嘉慶元年(1796)“胰染綢綾布匹頭繩紅坊業公議章程”的第一條就載明:“每人抽取厘金錢五百文,不得推諉。倘有扭拗不遵派出厘金錢者,反為濫行規之人,憑眾革出,不許入行做藝?!?案卷“嘉2”。即便個別成員因宗教信仰的原因不愿參加行幫的祀神活動,也必須繳納入會銀錢。如案卷“道25”中,信奉天主教的茶炊業主張萬元因“不上莊銀,不應差務,亦不祀神”,被事實上驅逐出行。這與當時許多以柔性、自愿的原則籌集經費的民間會社有顯著區別*當時民間的合會、善會也以集資為重要的活動。但是合會大多是以親鄰情義為紐帶,受邀之人未必一定參加。如李金錚指出:“為了保證請會之成功,會首除了考慮會員的經濟能力外,還要考慮與會員之間的密切程度,一般會選擇親友鄰里?!?參見李金錚:《民國鄉村借貸關系研究——以長江中下游地區為中心》,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77頁)善會更是大多本著自愿的原則。如夫馬進指出:明清時期的同善會,其會費“是由會友們自愿地、根據自己的經濟能力捐獻的,絕不是強迫一律的措施”。參見[日]夫馬進:《中國善會善堂史研究》,第94頁。。由于有穩定的資金挹注,許多常設的“會”得以持久地存在。如案卷“嘉2”中,胰染綢綾匠人指出,該行幫“先起自立禹王廟,興會百多余年”。即使在行幫發展受挫的時候,一些“會”仍在勉力維持。如案卷“光3”提到:咸豐四年(1854),由于貴州地方局勢動蕩,來自遵義、桐梓等地的綢商紛紛撤離。在這種情況下,綢幫將剩余的會銀數十兩托付給留守重慶的余興順。同治十年(1871),先前撤離的綢商陸續返回重慶。此時,交給余興順管理的會銀已增值到1400余兩。盡管銀錢增殖的細節是余興順自己的敘述,可能有夸張之處,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經歷了17年的中衰,綢幫設立的“會”仍在發揮著積累和管理公產的作用。

第三,臨時性基金會通常采用“合會”的形式,往往是為了籌集各類應急款項,會員自愿參加,目的達到后即告解散。如案卷“宣7”中,米幫興建“米亭公所”欠下銀1000余兩,于是米幫首事就邀集本幫部分成員,組成了一個“千兩銀會”(具體收支情況見下頁“表1”)。從中可知,在十年之內,米幫首事邀會共支出白銀1865兩,獲得利息335兩,籌集資金1000兩。所以邀會的成本為530兩,平均每年53兩。這樣一來,既能緩解行幫的財務壓力,又為普通會員提供了相對可靠的金融渠道。

表1 米幫“千兩銀會”收支詳情(貨幣:銀/單位:兩)

第四,常設性的“會”旨在服務于行幫的共同利益。在案卷“宣3”中,屠幫成員明確地陳述了他們選擇會首的標準:

簽首事必擇殷實誠樸閤幫欽服者。一簽十年,期滿請憑九門幫眾將每年賬目算清,始能另簽下班接管。如有侵吞,自認賠還。 由此可以看出,行幫會首是由行幫成員輪流充當的。他們的角色原則上是服務性的,而不是得利性的。在支配行幫資金方面,他們與普通行幫成員并沒有本質的區別。而普通行幫成員除老弱病殘或亡故之外,通常也不能以個人名義借支會金。具體地說,會金多被用于應付組織日常開銷、保險和聯誼三個方面,下文分別舉例說明之:

行幫日常開銷的重要項目是向地方官府提供錢財、貨物、勞役所產生的費用。在案卷“嘉12”中,牛皮鋪主陳大順等提到,“牛皮鋪一戶各自捐銀三十兩,交公舉殷實值年首人歸總生息堆積,如遇軍需,即以此生息堆積之項添墊”;在案卷“道5”中,園桶鋪匠人也提到:該行內“新添一人上街入會,出錢一千二百文,交入蟻等以作魯祖會費用,應辦文武各衙差務”。除此之外,土木建設、清償債務、訴訟等也在需要行幫經費的支持。如案卷“嘉4”中即提到,彈花鋪“乾隆二十九年起會,生熟花鋪捐資放利作會,置造湖廣公所等件”;又如案卷“嘉11”中,染房業規定“凡新開染房先上莊銀五十兩以填前翻微爛賊竊客布之賬”;另外,案卷“光2”中,南陽藥棧幫與藥材牙行發生訴訟,“共用費一千余金無償”,于是“添議各棧每包幫費銀二分,以作每年還賬祀神及查厘人工口食公用”。

保險即是為幫中的貧弱成員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如案卷“道16”中,川北各河船幫“慮船夫每至邁病故時無濟,設新興會,每人至渝一次,取厘金錢一文,積貯濟遇病身故之需”;又如案卷“道3”中,板箱業規定“若有匠人新開板箱鋪,一家出錢四千八百文入會,日后會內有同行匠人物故,會內出錢二千四百文以作費用”。

聯誼則是通過敬神、演戲或擺酒的方式,增進同行之間的聯系。如案卷“嘉4”中,彈花鋪“每年三月一會,九月一會,演戲治酒”;又如案卷“宣3”中,屠幫濟米會每年專設“濟米銀兩以作神費演戲之需”。

夫馬進認為:“明末清初是中國歷史上少見的結會結社的時代”*[日]夫馬進:《中國善會善堂史研究》,第161頁。,此時興起的各類會社為后來的民間組織提供了豐富的經驗。而清代重慶行幫基金會也明顯地雜糅了同時期各類民間會社的元素。其集資的功能頗似合會、錢會,扶弱濟困的功能頗似善堂、善會,聯誼、敬神的功能又頗似廟會、神會、逸樂會等*明清時期各種民間會社的研究成果請參見陳寶良:《中國的社與會》,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但與民間會社不同的是,行幫基金會比較穩定地依托著一個城市工商業門類,其資金來源和受益范圍都有明確的限定,也有著形式上堪稱嚴格的管理制度,成為一種獨特的民間會社。

(二)不動產 從筆者目前所掌握的案卷來看,行幫不動產包括以下四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房產。如案卷“光3”中記載,綢幫于道光十六年(1836)“買金紫門內坐房全院”,又于同治十年(1871)“買新牌坊張榮山棧房鋪面”。又如案卷“宣7”中記載,米幫于同治年間“修一米亭公所,共用叁千余金”。還有些行幫的房產似與同鄉組織有密切關聯,如案卷“嘉4”提到:自乾隆二十九年(1764)起,“生熟花鋪捐資放利作會,置造湖廣公所等件”。

第二,地產。行幫所購置地產往往是為了給其經營活動提供便利。如案卷“宣5”中提到:夾江花幫在道光年間因“川河灘險,商船失事,曬花無地,復于城外購置曬壩一區”;案卷“道6”中,湘鄉船幫與寶慶船幫即因爭奪東水門碼頭的鋪房地基而發生糾紛。寶慶幫提出:這塊地皮是由“寶幫公置鋪基,修建碼頭,利船靠泊,自有紅契為憑,界址井然”;而湘鄉幫則提出:這塊地皮有一部分應歸湘鄉幫所有,因為其中“連界石壁上,有天湘幫字樣”??梢娦袔鸵呀浭褂闷跫s、碑刻等方式確認和保護自己的地產。

第三,廟產。行幫出資修建廟宇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主要是為了給本行幫提供一個辦公和議事的場所。如靛幫在道光年間曾花費數千兩白銀興建梅葛廟,就主要是供靛幫九河會首在其中“經理商客買賣生意”*見“道光十八年黃仕順等訴狀”,《清代乾嘉道巴縣檔案選編》(上),第358頁。。有的則為了保障貨物運輸安全,如案卷“光5”中,合州幫集資在城南九龍灘修建王爺廟,其原因就是“如其(廟)敗壞,灘勢愈險,若廟輝煌,灘浪必平”。還有的是為了給本幫中的孤貧者提供棲身之所。如案卷“道2”中,纖夫金朝相等募資修建王爺廟,即稱是為了“凡遇老弱無力在廟供食”。

第四,田產。目前此類情況僅見于案卷“宣3”。在這個案例中,九門屠幫“儲積萬余金,買田房,招佃耕……每年收田谷七十石,約售銀一百五”。

二、法庭之外的故事——對調解過程的考察

在本文所考察的70個公產糾紛案例中,明確交代有調解情節的有33個,具體如“表2”所示:

表2 本文所涉行幫公產糾紛的調解情況 (資料來源:本文附錄)

就本文所考察的案例而言,調解失敗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幾個:

第一,調解者缺乏震懾雙方的威信。此類案例包括“嘉7”、“嘉11”、“道3”、“道5”、“道7”、“道10”、“道15”、“道17”、“道23”、“道25”、“同2”、“光7”、“光11”。在這類案例中,調解者通常是街鄰、同行、會眾、鄉約、保甲等社區組織。在正式提起訴訟前,調解全部失敗。當然,在當時的法制環境下,調解失敗才會導致訴訟。一定還有相當多的案例經調解后得以解決,不致鬧上公堂。但本文所考察的訟前調解失敗案例中,明顯體現出人們對此類調解的不信任與不看重。如案卷“道7”中,被告稱雙方曾有過調解,但是原告卻稱這次所謂的“調解”只是“聚多人于三圣殿……百般噓嚇蟻等”。而案例“道10”、“道23”、“道25”也是基本相同的情況。案例“道3”、“同2”、“光7”、“光11”雖未各執一辭,但可以看出調解的力度是很弱的。尤其在案卷“光7”中,往來26份訴狀,14份口供,僅有兩份口供提到“投憑集理”、“憑幫眾說好”,完全看不出調解對解決爭端的實際作用。這不由使人懷疑,提及曾有調解是否只是一種訴訟策略,目的是增強己方訴狀的說服力并促使法庭受理此案。

即使在得到官府委托的情況下,社區組織的調解仍有可能失敗。如案卷“道17”中,銅頁行與銅鈕扣行因差費問題引發訴訟,知縣委托約鄰黃桂亭等出面調解。結果卻是“橫不由剖,兇鬧各散”。而在案卷“嘉11”中,鄉約陳文斗受托調解染房行的差費糾紛,但是被告方“藐批抗不從”。致使原告方提出,如果沒有縣衙的強制性命令,被告方決計不會接受調解。

第二,糾紛激烈,各方難以作出妥協。此類案例包括“道8”、“同3”、“光2”、“光13”。具體情況見“表3”。

表3 存在較大爭議的行幫公產糾紛概況 (資料來源:本文附錄)

從“表3”可以看出,此類案例之所以出現較大的爭議,乃是因為牽扯到的都是當時重慶最有實力的行幫,爭議的資產數額也相當可觀。在利益的驅使下,各色人等粉墨登場,致使案情撲朔迷離。如案卷“道8”中,九河靛幫的成員為厘金而交相攻擊。劉長興指控前任會首唐象欽貪污,池瑞芳指控現任會首盧俊容貪污,周元順等認定盧俊容與唐象欽是串通一氣,但盧俊容卻將貪污的嫌疑統統推到唐象欽身上,并揭發了池瑞芳的勒索情事,而池瑞芳也毫不示弱地曝出了盧俊容陷害唐象欽,收買王成、楊清杰的隱情。顯而易見,此案中的每個人都覬覦著這筆可觀的資產,也在謹慎地拿捏著最能趨利避害的言辭,這無疑會使調解陷入泥潭。

有的案件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案例“光2”,起初是藥棧和外地藥商為分攤訴訟費而進行交涉。但當承擔了絕大部分訟費的藥棧獲得了向外地客商征收“每藥一包幫費銀二分”的許可后,藥材牙行又加入進來指控藥?!盁o課無差,竟敢擅賣大莊客貨”。還有的案件則是相同的情況屢次重演。如案卷“光13”中,鹽川幫與大河船幫發生了曠日持久的差費爭奪,案卷中記載的最早的糾紛發生在光緒十六年(1890)。之后經過無數次沖突、訴訟、調解,甚至由八省客長主持制訂了差費征收辦法。但是到光緒二十二年(1896),雙方還在為違規征收差費的問題爭訟不休。

上述事例說明,與行幫有關的各色人等,絕不愿放棄控制數額可觀的行幫公產的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普通社會力量的調解既無力厘清糾紛的是非曲直,也難以平衡雙方的利益訴求。如案例“光13”中,為了平息鹽川幫與大河船幫的糾紛,下河六幫會首曾“邀集三河各幫會首等在公所妥議明晰”。但是不到一年,鹽川幫又開始向大河幫船只強行征收差費。即便是擁有半官方身份,經常參與商業糾紛調解的八省客長*“八省客長”是清代重慶城內來自湖廣、江西、浙江、江南、廣東、福建、陜西、山西八個省份的移民群體各自推選出“客長”作為代表,形成的一個聯合組織,廣泛地參與清代重慶的商業事務。其調處商業糾紛的活動,參見周琳:《城市商人團體與商業秩序——以清代重慶八省客長調處商業糾紛活動為中心》,《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也很難拿出讓雙方都信服的解決方案。如案卷“道8”中,靛幫成員紛紛指責八省客長處置不當。案卷“光13”中,鹽川幫會首直斥八省客長主持制訂的差費征收辦法“為禍匪淺,害無止息”。此前的研究強調,清代民事案件的調解“是以妥協而不是以法律為主,它的目的不在于執行國法,而在于維持社會的和睦人情關系”*黃宗智:《清代的法律、社會與文化:民法的表達與實踐》,“重版代序”,第8頁。。但從上述案例來看,行幫及其成員對其公產的重視遠大過維持和睦人際關系的愿望,妥協是很困難的。

第三,有些行幫在面臨公產糾紛時,很難找到可靠的調解渠道。此類案例包括:“道1”、“道2”、“光1”、“宣5”。

道光元年(1821),船戶黃崇喜無故受到十余名陌生人的毆打,當場吐血昏迷。從船幫會首的訴狀中我們得知,歹徒所針對的其實并不是黃崇喜本人,而是企圖與他所在的船幫爭奪向船戶收費的權力。在這種情況下,船幫并沒有積極地尋求調解。只是“投陳新甲鐘元玉等看明傷痕”后,便將行兇者告到縣衙。黃崇喜的兄長在訴狀中寫道:“異地孤民,平遭兇毆,不叩拘究,弟傷沉在船,恐出不測,冤莫可伸?!碑斎?,強調己方的勢單力薄不排除是一種訴訟策略。但這寥寥幾句也勾勒出船幫在這個尚未完全融入的城市中求告無門,只得寄希望于公權力的無奈處境。

在水上的世界,同樣飄移無根的還有船幫的競爭者。如案卷“光1”中,敘府船幫首事控告綦江船戶羅萬興不交差費。而羅萬興則稱,他是受了王三才等人的唆使才這樣做。而據船幫首事的調查,王三才等人其實是流竄在重慶周邊水道上的一股惡勢力。對于此類游離的勢力,常規調解渠道基本無能為力,只能訴諸法庭解決糾紛。

除此之外,外地商幫也可能面臨調解無門的情況。如案卷“宣5”中,重慶商會占用了夾江花幫早年購置的曬壩。然而為了奪回這塊地產,花幫商人并未與重慶商會直接交涉,而是先將此塊地產的部分收益捐獻給夾江縣衙,再由夾江知縣移文重慶府,給商會施加壓力?;◣蜕倘酥跃璜I此地產的部分收益,除了應付新政攤派之外,也因為花幫在重慶的生意早在光緒年間,即因“無人赴鄂運花”而衰歇。在這種情況下,商人們能夠依賴的社會資源大概已經喪失殆盡,除了動用公權力之外可能已別無選擇。

由此可見,在一個移民眾多的商業社會中,現有的社會關系網絡往往不能夠給頻繁流動的外來工商業者提供足夠的調解資源。本文所引用的案例雖然有限,但其折射的應該是相當數量外來工商業者的處境。

第四,在糾紛各方地位懸殊時,基本上不存在調解的空間。此類案例包括“光8”、“宣1”、“宣3”和“宣6”。黃宗智指出,清代的民事調解“雖然可以有效地調解地位相當的雙方的民事糾紛,但對雙方權力地位懸殊的民事糾紛則無能為力”*黃宗智:《清代的法律、社會與文化:民法的表達與實踐》,第189頁。。清末重慶的行幫公產糾紛充分印證了這一點。但值得強調的是:在這類糾紛中,參與爭奪的不僅是對簿公堂的雙方,還包括以隱蔽身份介入的地方官府。而且也正是官府的特權,使得調解幾乎形同虛設。一個典型的案例是“宣3”。此案發生在宣統元年(1909),吳協和指控王和興等人貪污九門屠幫幫費。在雙方相持不下之際,知縣委托同行、監保對屠幫賬目進行清算。最后,不論是參與查賬的人還是知縣本人都承認“三會均無虧空”。但是最終九門屠幫還是要“每年共提銀三百兩”,“以支持地方公益”。更值得注意的是,本文附錄中發生在宣統年間的案件,除“宣4”以外,全部涉及到官府剝奪行幫公產的情節。不管當事人的訴求是否合理合法,不管是否經過調解,地方官府總能在糾紛雙方兩敗俱傷之際漁翁得利。當然,官府這樣做也是為新政籌款的沉重負擔所迫*從光緒二十九年(1903)起,四川新政全面啟動。而此時,川省財政一半以上都要用于支持中央和協濟他省。川省官員不得不通過擴大稅基、增加攤派的方式籌集數額巨大的新政經費。參見何漢威:《晚清四川財政狀況的轉變》,《新亞學報》(香港)第14卷(1984年);何漢威:《清末賦稅基準的擴大及其局限——以雜稅中的煙酒稅和契稅為例》,《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臺北)第17期下冊(1988年12月);何漢威:《清季中央與各省財政關系的反思》,《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臺北)第72本第3分(2001年9月)。。但反復制造大同小異的案例,也使我們懷疑調解在清代重慶行幫公產糾紛中的真實效用。

綜上所述,與普通的民事糾紛相比,清代重慶的行幫公產糾紛似乎更不易用調解的方式解決。因為糾紛各方正處于一個新興的移民社會和商業城市之中,其有限的民間調解資源難以協調復雜激烈的利益紛爭、保護多元化的外來工商業者,并滿足地方官府的財政需求。在這種情況下,許多糾紛最終鬧上法庭。那么訴訟又能否有效地解決這些紛爭呢?請看下一節的論述。

三、法官如何判案?——對訴訟過程的考察

在本文所考察的70個公產糾紛案例中,正式提起訴訟的共有50件。具體情況如“表4”所示:

表4 本文所涉行幫公產糾紛的訴訟情況 (資料來源:本文附錄)

(一)官府處理行幫公產糾紛的方式

當行幫將公產糾紛訴諸公堂時,無非是期待官府認可或保障他們積累、控制公產的權利。而從“表4”收錄的案例來看,在宣統以前,地方官府的確在很多情況下較為認真地對待了這一訴求,具體表現為以下幾種處理方式:

第一,在有行幫舊規可循的情況下,遵照舊規處理。此類案例包括:“嘉1”、“嘉12”、“道3”、“道5”、“咸1”、“光3”、“光9”、“光12”、“光13”。這些案例大多案情簡單,紛爭相對和緩,且所面臨的商業環境未發生明顯的變化。如案卷“嘉12”中,牛皮鋪主鄧洪升狀告其所在行幫向其勒索幫費銀三十兩。而行幫首事卻證實,這并非勒索,而是行幫為了應付官府差務而共同議定的規章。知縣隨即判令鄧洪升“遵規隨眾”。

對于個別屢次故犯、纏訟不休的疑難案件,這種方法也很奏效。如案卷“光13”記載:從光緒十三年(1887)至光緒二十二年(1896),大河船幫與鹽川幫因差費征收問題至少發生了5次訴訟。每次訴訟的起因,都是鹽川幫向大河船幫的上行船只征收差費。而更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在這9年之中更換了3任知縣,但每次都是以鹽川幫敗訴告終。因為在第一次訴訟時,在任知縣就作出了不準鹽川幫向大河幫船只征收差費的判決。于是無論誰負責審理此案,都可以同樣的原則處理。

但這畢竟是一種簡單化的處理方式,很難有效應對情節復雜、內在規則不斷變化的案例。如案卷“咸1”中,白花幫與山貨幫競爭白花貿易的壟斷經營權和厘金征收權。在訴訟之初,白花幫的汪聚源等拿出了咸豐元年(1851)制訂的白花行規,證明山貨幫無權參與白花貿易,縣衙很快作出了“所有白花自應歸汪聚源等”的判決。山貨幫不服判決,并提出了兩點有說服力的理由:第一,自嘉慶年間以來,山貨幫一直在經營白花貿易,已然形成一種慣例;第二,自咸豐六年(1856)抽收百貨厘金以來,繳納厘金已成為獲取貿易壟斷權的重要條件,而山貨行的厘金印簿中明確注有“花厘”一項。這就說明,現實的商業運作往往會出現無法預期的變化,使依據舊規作出的判決成為具文。在這種情況下,下一類處理方式就顯得必不可少。

第二,在無舊規可循或舊規不適用的情況下,協助行幫制訂新的公產管理規則。此類案例包括“乾2”、“道4”、“道7”、“道12”、“道18”、“道20”、“同3”、“光4”、“光12”。下面以案件“光4”為例進行分析,這也是筆者閱讀所及耗時最長、影響最大的一個案件:

光緒九年(1883),巴縣知縣在四川總督丁寶楨的授意下,對大河船幫進行了一次大刀闊斧的整頓。取消了各個船隊獨立征收、管理差費的權力,改由縣衙委任的首事統一負責。這一舉措本是為了杜絕各船隊在征收差費時的勒索與貪污,卻引起了一連串的紛爭。最早挑起訟端的是綦江幫。光緒十三年(1887),他們將首事張利川告到縣衙,稱其“立名勒取,偽賬奸吞”。自此,綦江幫就開始了旨在奪回差費征收權的訴訟,終于在光緒十四年(1888)年底獲得了獨立征收差費一個月的許可。然而紛爭并未止息,綦江幫很快又被其余六幫以“濫規霸收”告上法庭。至光緒十五年(1889)三月,縣衙收回了綦江幫的臨時征收權。為了消弭爭端,在這一輪訴訟結束之后,知縣即委托八省客長制訂新的差費征收規則。但這仍不足以平息局面,光緒十五年(1889)年底至十六年(1890)八月,瀘州、富順、合江、納溪、綦江、敘府、金堂各船隊的船戶紛紛呈遞訴狀,要求清查賬目,更換參與收費的首事。知縣再次委托八省客長處理此事,并制訂了更加嚴格的差費征收辦法。

從這個跨度長達十年的案卷中可以看到,當時的重慶地方官府對于這樁糾紛是相當關切的。在這個案卷的一百多份訴狀、口供、名單、上下行公文中,時時可以看到知縣冗長的批文。如下面一段:

查船幫抽收船錢,前經議定章程,詳稟各憲批準,迭次示諭在案。茲據稟誠恐日久弊生,仍蹈前轍,不為無見。如懇再行出示刊碑,永遠遵守。至以四成償還各債,自應一年憑眾清算一次。所請有本無利,以還清本銀為止,亦屬可行,應準照辦。惟自光緒八年復收之后,已歷三年。究竟各債已還若干,尚欠若干,仰即查算明白,開單呈閱,以備查考,毋稍含混為要。 從這段批文中不難看出,知縣不僅了解船幫的差費征收辦法,而且努力地通過訴訟協調各方的訴求。而涉案各方也體現出對于官府仲裁相當程度的依賴。在此案令人目不暇接的訴狀中,無論是船戶、首事、地方士紳,還是普通民眾,都很少提到公堂之外的調解與協商,而是直接向官府提出自己的訴求,并大量援引之前官長的判決結果作為證據。

第三,援引規條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在一些比較復雜的案例中,承審官員還必須運用獨立判斷能力,作出靈活、變通的處理。一般情況下,他們會謹慎地評估是非曲直,盡量約束行幫或個人借公產為名的斂財、爭產行為,此類案例包括“嘉6”、“嘉7”、“嘉10”、“道6”、“道8”、“道15”、“道17”、“光1”、“光2”、“光12”。此處以案件“嘉6”和“光12”為例分析之:

案件“嘉6”涉及到的是豆腐攤販,這可能是當時重慶經營規模最小的商業門類之一。案件的起因是,鄒思權等人向攤販楊高太等索要入行銀二兩,若不交出即不許其營業。雙方對簿公堂之時,充當證人的約鄰也聲稱該行確有此行規,許多證據都對楊高太一方不利。但是知縣最后還是作出了“日后遇有擺攤賣豆腐或開鋪發賣,恁隨各便,不得齊行把持”的判決。這說明,盡管鄒思權一方抬出行規壓制楊高太一方,約鄰的證言也一邊倒地偏袒鄒思權一方,知縣還是對此案有獨立的判斷,盡量保護小本經營者不受“把持”之害。

案件“光12”的主角是油漆幫。在這個案卷中,附有一份由該幫成員擬定,提請縣衙核可的幫規共十一條。但是非常耐人尋味的是,僅相隔一天,知縣對這份幫規的批詞卻大相徑庭:

七月廿五日批詞:查閱所議章程,尚無窒礙。惟第四條聲敘略欠明晰者,仍遵照前批集眾議明,刊刷條規,一體遵行勿替……

七月廿六日批詞:此案迭據彭興泰等呈懇出示,當經批飭集眾議明,刊刻原定規條,一體遵辦在案。至續議七條,本縣并未批準…… 知縣態度的遽變,顯然有故意抵賴的意味。但細讀此案訴狀,就不難看出其中的原委。原來該幫當時已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鋪戶,一部分是司友(即散匠)。七月廿五日以油漆幫名義上呈縣衙的那份幫規,原來是鋪戶擅自擬定的,完全沒有顧及司友征收和管理公產的權利。此份幫規上呈后的第二天,司友即聯名呈遞訴狀說明了情況,知縣大概此時才明白了這份幫規中的玄機,所以在七月廿六日的批文中,矢口否認自己昨日的決定。

當然,明察秋毫并不適用于所有的案件。在少數情況下,承審官員會本著息事寧人的宗旨處理問題,卻致使行幫公產受損*此類案件包括:嘉4、道16、咸2、光6、光8、光11。。如案卷“光6”中,撥船幫為幫費管理而發生糾紛?,F任首事丁福星控告前任首事張位卿“權管霸吞錢千余釧”,“奪帳霸管,握帳不算,眾債追逼不償”,而張位卿則指控丁福星“負債千余,去正握帳不現,侵吞糜費二百余千”。出人意料的是,經過幾輪訴訟之后,雙方卻在知縣的主持下簽訂了一份合約,其中載明:“位卿福星二人因老情愿辭退不充當首事。彼此憑眾交出帳簿”,“幫內前后債帳概由總理挪借,公借公還,與丁張二人無涉”。從這些語句中可以判斷,撥船幫的幫費管理的確存在巨大的漏洞,丁張二人都難辭其咎。但是由于丁張二人前后管理幫費十余年,其中許多賬目已經無從清查,或礙于種種原因不便清查。所以縣衙和撥船幫最終將貪污問題和債務問題一筆勾銷,由撥船幫承擔所有的損失,公款管理從頭開始。

在惡勢力介入的情況下,承審官員也會作出有損正義的判決。如案卷“光8”中,以陳柏軒為主使的地方惡勢力介入了重慶的木桶制造業。不僅壟斷了貿易,而且強迫所有匠人向其繳納入行銀。如不服從即施以暴力。后因毆打糊桶幫的江全美等人,被告到縣衙。但知縣只懲戒了秦國成、黃雙喜等從犯,主使的江柏軒則一直逍遙法外。

綜上所述,在宣統以前,重慶地方官府處理行幫公產訴訟總體來說是有效率的。戴史翠(Maura Dykstra)的研究顯示:清代重慶地方官處理商業糾紛時,往往通過協商和強制并用的方式,維護既有的社會協議或促成新的社會協議*[美]戴史翠(Maura Dykstra):《帝國、知縣、商人,以及聯系彼此的紐帶:清重慶的商業訴訟》,收入王希主編:《中國和世界歷史中的重慶:重慶史研究論文選編》,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3年。。本節中所討論的絕大部分案件也是如此。不論其審判結果是維持舊規、訂立新規,還是在既定規則之外變通處理,幾乎都不是官府的恣意裁量,而是盡量協調糾紛各方的利益關系,最終促使人們維護或達成一種共識。這足以反駁此前關于“中國傳統法律處理民事糾紛消極、低效、隨意”的觀點。當然,本節中個別案件的處理的確有損公平、正義,但總的說來行幫產權仍然依賴地方官府得到了保護。

(二)官府保護和規范行幫公產的動機

除了作出較為妥善的裁決,面對這些行幫公產糾紛,官府還需拿出很大的耐心,因為此類案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一再鬧上公堂。具體情況參見“表5”:

表5 本文所考察案件的呈控次數*在大部分訴狀中,當事人都會提到此案之前是否經過訴訟,以及當時的承審官員是如何處理的。這就為統計呈控次數提供了可能。 (資料來源:本文附錄)

由“表5”可知,本文所考察的大部分案件都經過了兩次以上的訴訟*在“表5”中,經過一次訴訟的案件共20個,但是在僅經一次訴訟的案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案卷散佚或選編時的人為取舍,使研究者看不到此前和此后的訴訟過程。如果將這個因素考慮進來,“表5”中經過兩次以上訴訟的案件應該更多。,而且越到較晚的光緒、宣統時期,纏綿難斷的案件越多。那么,地方官府為何會容忍這種“纏訟不休”的做法,并為之投入有限的行政資源呢?根據筆者的觀察,官府這樣做至少是出于兩個現實的考量。

……刻下遭洪輝田、張利川二人狼狽為奸,乃貪小利之輩。我幫船戶何不各船商議,大眾齊心,將此二人交差稟縣,言伊私抽我幫厘金。其我幫板主酌議數位在渝城與伊質訊,其船我幫出錢另請太公,放上所用之錢,照伊所議抽收。如錢不敷,在渝城義生號支錢繳用,與伊決不干休。其控案之用費,一定有我幫酌議,不得缺少。 這一極具號召力的倡議很快得到積極的回應,訴訟隨之開始。最后,知縣也不得不承認大河船幫的差費征收的確存在嚴重的貪污、勒索問題,判令大河船幫的財務收支進行徹底整頓。

還有一些案件,由于情節過于瑣細,官府本打算敷衍了事,但當事人卻鍥而不舍地呈控,最終促使法官作出相對公允的裁決。如案卷“道15”中,割豬匠人練龍貴與牟廷順發生糾紛。練龍貴指控牟廷順以維護行規為名,向其勒索5000文的罰款;而牟廷順則指控練龍貴搶去了他的一份借貸契約。出人意料的是,這樣一樁“鼠牙雀角”的糾紛,卻在兩個月中四次鬧上法庭。從訴狀來看,前三次的處理結果都比較草率。第一次法官斥責了牟廷順,勒令其結案,第二次則根本不予理會,第三次雖然得到了法官的批詞,但似乎沒有實質性的意義。而當雙方第四次對簿公堂時,法官終于作出了一個兼顧雙方訴求的判決,一方面支持練龍貴拒交入行費,一方面幫助牟遷順索回了丟失的借據。可見,當事人的纏訟有時也能對官府形成一種壓力,促其更加積極、有效地解決訟端。

在極個別的案件中,行幫為了保全和擴充公產,甚至不惜成為被告。如案卷“宣2”中,李興發等人狀告渠河船幫欠債不還。但反常的是,船幫首事對原告指控的一切供認不諱,甚至還提供了一份詳細的債主名單,羅列了包括原告在內的21名債主,所欠銀錢合計3000余兩。更出人意料的是,在接下來的案卷中,原告李興發等人再也沒有出現,完全變成渠河幫與官府之間的交涉。最后官府同意渠河幫向其所轄水道的船只征收捐費,作為還債之用??吹竭@里,讀者才基本上理解了此案的玄機。其實之前債主提起訴訟,很可能就是由船幫首事一手策劃的。因為鬧上公堂不僅能使官府了解船幫的債務負擔,更能激起知縣對地方秩序的憂慮和對自己前程的顧惜。此時船幫順勢提出征收船捐的要求,知縣基本上不可能反對。

官府保護行幫公產的第二個考量,在于保證自身的財政收入。此前的研究已經證實:工商業者提供的差務和厘金,是清代重慶地方官府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相關研究請參見山本進:《明清時代の商人と國家》,東京:研文出版社,2002年;劉錚云:《官給私帖與牙行應差——關于清代牙行的幾點觀察》,《故宮學術季刊》(臺北)第21卷第2期,2003年冬之卷;范金民:《把持與應差:從巴縣訴訟檔案看清代重慶的商貿行為》,《歷史研究》2009年第3期;周琳:《“便商”抑或“害商”——從中介貿易糾紛看乾隆至道光時期重慶的“官牙制》,《新史學》(臺北)第24卷第1期(2013年3月)。。在行幫公產糾紛中,這也成為了一個重要的砝碼。在許多訴狀中,行幫會在醒目的位置寫下“多年應差無紊”、“遵奉憲示抽取厘金,勿敢怠忽”等字句。這無疑是提醒承審官員,這個行幫的公產訴求理應得到重視和支持。在“表4”羅列的48個被官府受理的案件中,有30個都可以確定與承差納厘的行幫有關*包括:嘉1、嘉3、嘉7、嘉8、嘉10、嘉11、嘉12、道2、道4、道5、道6、道10、道12、道16、道19、道20、道25、咸1、咸2、同2、同3、光1、光2、光4、光6、光7、光8、光9、光12、光13。。如果卷入糾紛的行幫恰恰是承差納厘大戶,官府更是會高度重視。最典型的案例是“光4”,其中的糾紛復雜而激烈,在長達十年的時間里間歇性地爆發。但因為此案牽涉到當時重慶的差費征繳大戶——大河船幫,官府仍然積極地、不厭其煩地介入。

在另一些案件中,深諳官府軟肋的行幫甚至可以利用差務要脅官府。將這一策略運用得淋漓盡致的案例莫過于“光7”,從“表6”可以看到,氈房幫在前后九輪訴訟中的狀詞高度雷同:

表6 “重慶氈房幫認差案”訴訟概況

續表

這九輪訴訟發生在四年之中,但氈房幫首事的狀詞都無一例外地重復著三種策略:一是新一輪差務馬上就要來臨,可謂是“催”;二是若有人仿效這種做法,今后差氈供應將越來越難以保證,可謂是“嚇”;三是差務繁重,辦差過程舉步維艱,可謂是“訴苦”。知縣在接到訴狀后,也幾乎是沒有懸念地站在了氈房幫首事一邊。唯一的例外是第九次訴訟中,由于英國太古洋行中途介入,才使審判結果發生逆轉。以一個知縣的行政經驗,一定不難洞察這些狀詞的雷同與拙劣。但他自始至終都甘愿做氈房幫首事的傀儡,很顯然是被利益所驅使。

需要說明的是,在清末新政以前,地方官府在處理行幫公產糾紛時雖然常常為財政利益所挾制,但一些承差納厘較少的行幫,也可通過司法途徑保護公產,本文所收錄案例即可為證。但是在光緒二十九年(1903)川省新政啟動,行政開支遽增的情況下,官府借公產糾紛剝奪行幫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本文附錄中發生在宣統年間的案件除“宣4”之外,均涉及此種情節,而“宣1”是最有代表性的一個案例。

宣統元年(1909)六月,李澤沛等人指控炭力幫首事侵吞公款二千余兩,并提議將這筆款項追回后用于設立學堂??h衙受理此案后即委托五廂監正進行核查,并未發現明顯的問題。但李澤沛等人卻不依不饒,繼續呈控。直到宣統二年(1910)初,案卷中仍然沒有顯示炭力幫有明顯的財務問題,但該幫卻不得不答允每年從幫費中拿出320釧,資助本地新設立的學校和慈善機構。這個案件的代表性在于,它涉及到當時行幫公產糾紛中最常見的三種不尋常的情況:

第一,贏了官司,輸了產業。在這個案件的訴訟過程中,原告方一直處于下風。尤其是在官府清查完炭力幫賬目后,明確宣布他們之前的控告是子虛烏有,還責懲了為首的李澤沛。但是炭力幫的公產并沒有因此得以保全。宣統元年(1909)八月,也就是雙方訴訟最激烈的關頭,炭力幫主動提出每年向本地慈善機構——市會捐款200釧,顯然是為了破財消災。但是直到半年以后,炭力幫將捐款的數額提高到每年320釧,知縣才批準正式結案。這不由得使人懷疑,縣衙其實是借訴訟進行敲詐。案卷“宣3”中的九門屠幫、“宣6”中的火炮幫,“宣7”中的米幫、“宣8”中的撥船主夏聚慶,都有大同小異的遭遇。

第二,行幫對官府的報效由差務變為捐款。與差務相比,捐款顯然更加隨意。如炭力幫的案件中,炭力幫一開始希望每年捐200釧,但是原告方提出的數額是每年400釧,最后協商的結果是每年320釧。整個過程就像是討價還價,完全不援引任何規則,自然也很難限制官府的再度勒索。

第三,出現了一批專門挑起公產糾紛,從中漁利的人。如案卷“宣1”中的李澤沛,“宣3”中的吳協和,“宣6”中的夏紹卿等。他們都不是行幫的成員,但卻以興辦公益為名揭發行幫的財務問題。最后就算敗訴,也成功地達到了剝奪行幫公產的目的。

綜上所述,清末新政是觀察清代重慶行幫公產狀況的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行幫憑借與地方官府的互惠關系,比較有效地利用法庭處理公產糾紛。而在此之后,訴訟卻成為剝奪行幫公產的途徑。情勢的突變引人深思。

五、結論:專制統治與“理性市場”

仔細審視過形形色色的案例后不難發現,清代重慶行幫公產糾紛是一個“專制統治”和“多元制度變遷”相交織的故事。下面筆者就試著游走在這兩個維度之間,回答本文開篇所提出的兩個問題:第一,在清代的重慶,行幫公產能否得到保護?第二,清代重慶的行幫究竟是專制制度的附庸還是自主的市場力量?

透過“多元制度變遷”的維度可以看到,在清末新政以前,許多不尋常的現象正在這個城市的機體中潛滋暗長。尤為顯著的是:

第一,重慶行幫的公產能夠得到比較有效的保護。這與“中國傳統法律不保護產權關系”的論斷截然不同。因為對于地方官府而言,只有妥善處理此類糾紛,才能保證良好的地方秩序和充足的財政收入;盡管法律并未明文規定保護行幫產權,但行幫卻通過迎合、利用官府的訴求,相當有技巧地促成了許多公產糾紛的解決。此種互動形成了在正式的法律條文之外,有效保護行幫公產的司法經驗。這個事實也提醒我們:人們的需求和行為不斷地塑造著一個社會的法制環境,在研習律例條文的同時也應充分關注實踐層面的法律。

第二,重慶行幫更傾向于通過訴訟解決公產糾紛。這與官府所期待的“無訟”形成鮮明對照,也促使我們重新思考清代民事糾紛中調解與訴訟的關系。這種獨特現象是清代重慶社會環境的產物:作為在明清易代戰爭后重建的城市,民間力量常常不擁有為普通民眾所信服的權威;作為一個移民社會,許多流動人口難以分享這個城市的調解資源;作為一個商業化程度日益提高的城市,越來越多復雜而激烈的商業糾紛難以通過調解的方式解決*步德茂(Thomas M. Buoye)的研究也指出,清代商品經濟發展侵蝕了這個社會的道德共識,使得調解在許多情況下難以奏效,越來越多的財產糾紛以暴力告終。參見[美]步德茂:《過失殺人、市場與道德經濟:18世紀中國財產權的暴力糾紛》,張世明、劉亞叢、陳兆肆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由此可見,法律實踐取決于具體的歷史情境,很難一概而論。在現階段,通過區域研究揭示法律運作的詳細過程,盡可能勾勒出一個“細致的局部”,將有助于修正法制史研究中的“宏大敘事”。

然而,從“專制統治”的維度,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幅沒有太多新意的畫面。至少在本文所討論的公產糾紛中,行幫對官府的依賴遠遠多于它能夠對此過程施加的影響。這自然形成了一種危險的關系模式:當地方官府與行幫之間存在互惠關系,并有節制地對其進行索取時,會比較妥善、有效地處理行幫公產糾紛;但是當地方官府面臨財政窘境,且不再看重傳統工商業時,就會由保護行幫公產變為殺雞取卵式地剝奪行幫公產。本文所使用的清末新政之后的案例,即展現了后一種情況。這無疑印證了“專制主義扼殺民間商業”的傳統命題。

那么如何解釋這些既矛盾又共存的現象呢?筆者認為,這其實并不意味著一種混亂,而恰恰是一種微妙、變通的制度安排。本文將這種制度稱為“官府掌控下的‘理性市場’”。在這個市場中,專制權力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主角,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本文中強行剝奪行幫公產又令行幫無法反抗的地方官府,就是這種權力的縮影。然而在多數情況下,這種專制權力并非全然愚昧保守、為所欲為。反而,它會在整個制度框架中為市場發展留下一個彈性的空間。所以,清代中國許多地區的市場并不缺乏活力,也形成了各類保障商業成長的規則。從效率和運作細節而言,的確稱得上是一個“理性市場”。

但專制制度與“理性市場”并非始終相處默契。在清代重慶的各個商業領域,一個具有普遍性的現象是:當地方經濟、社會穩定,或扶持某類工商業有利可圖時,官府會給予其一定的自主空間,并在適當尋租的同時協助其建立一個良性的市場秩序;但當局勢突變導致政策轉型,或扶持某類工商業的回報降低時,官府就會對其棄之不顧,甚至刻意摧殘。當然,個別地區的情況并不具有理論上的普適性。在不同的經濟、社會環境之下,“理性市場”的因素能否在舊制度的母體中別開出一番生面?尚在未定之天。即使就清末重慶而言,新政之后地方官府對傳統工商業的催逼和打壓,固然有相當大的恣意妄為的成分,但同時也是在新政壓力下進退失據的不得已之舉。若無此一情勢逆轉,結局也是殊難逆料*Eric Jones認為,清代中國政府的尋租特性,是其未出現突破性經濟成長的決定性因素。參見Eric Jones, Growth Recurring (New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但是從本文的研究可以看出,清代重慶地方政府并非始終無節制地尋租,盡管其尋租傾向在清末新政后明顯加強,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應付形勢變遷的進退失據之舉。因此,清代政府的確具有尋租的性格,但這是否決定了中國不能出現突破性經濟成長,還需以更扎實的實證研究為依據進行商榷。。

隨著清朝的覆滅,專制統治和“理性市場”在中國的許多地區兩敗俱傷?;厥走@段歷史,我們有必要給這兩種市場現象以公允的評價。在許多情況下,它們并不是優劣立判或互相抵牾的,而是交織成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市場機制。進而言之,制度創新和市場發展之間并不是一種單線的因果關系,新的市場因素往往也要依賴舊制度而成長。只是依賴舊制度是有風險的,市場能否在這個復雜的制度環境中巧妙地趨利避害?市場的成長是侵蝕了舊制度還是強化了舊制度?還需在更多的實證研究中尋找答案。

附錄:清代《巴縣檔案》中與行幫公產相關的部分案例

說明:

1.本文中所使用的《巴縣檔案》案卷,除腳注中特別說明的之外,均來自本附錄,在文中的編號也與本附錄保持一致。

2.本附錄所有案卷的編號,均由一個漢字和一個數字組成,漢字代表該案件發生時在位皇帝年號的簡稱,如乾隆時期即為“乾”,以此類推;數字代表該案卷在本附錄中的次序,如乾隆時期的第一個案卷為“乾1”,以此類推。

3.為節省篇幅,本附錄以及正文表格中的案卷出處,均采用了原始文獻的簡稱。具體如下:“選編”指四川大學歷史系、四川省檔案館編:《清代乾嘉道巴縣檔案選編》(上),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89年;“川檔”指四川省檔案館藏《巴縣檔案》縮微膠卷,卷宗號:清6;“川大檔”指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藏《巴縣檔案抄件》。

4.案件“宣1”在《巴縣檔案》原文中被分為7個獨立的案卷,訴訟時間前后相差數月,但是其訴訟緣由和涉案各方基本上沒有改變。因此,本文將這些案卷合并為一個案件,并重新命名。原案卷按時間先后分別為:

(1)渝城炭力幫臨江千廝廂董家嘴首事廖維軒等自愿認捐三碼頭年捐懇示眾照舊規辦理不得借捐索需文,“川檔”清6-54-01491。

(2)監生李澤沛等稟懇將臨江炭力幫所抽之錢提作辦學經費及巴縣札委炭幫首事等情卷,“川檔”清6-54-01621。

(3)巴縣炭力幫監正楊吉三監生李澤沛等與監生熊大祥等為幫費帳目互控案,“川大檔”宣財五搬運1。

(4)監生李澤沛等稟控渝城炭力幫首事熊大祥等侵吞炭輪款案,“川大檔”宣財五搬運10。

(5)監生李澤沛等與炭力幫首士藍祥杰等為幫費事互控案,“川大檔”宣財五搬運4。

(6)渝城洪巖廂千廝門炭力幫首事何玉順等稟巴縣請求減捐市會錢或各衙雜派錢卷,“川大檔”宣財五搬運8。

(7)炭力幫首廖維軒等認繳市會勸學會年捐文,“川檔”清6-54-01943。

[責任編輯 揚 眉]

周琳,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四川成都 610064)。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清代州縣檔案中的市場、商人與商業制度研究”(14CZS019)、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明清商人傳記資料整理與研究”(14ZDB035)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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