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趙華偉
長歌猶在
文_趙華偉

鄉村是個適合放歌的地方,田野遼闊,樹木蔥郁,歌聲一旦響起,就再也不會消失。從日出到月明,從童年到白首,天地之間恒遠回蕩的,是永不消逝的天籟之音。
熟悉的旋律來自于那些奇形怪狀的收音機。聽廣播一度是鄉村里的流行時尚,依據不同的喜好,人們所選的節目也有差異,可聽來聽去,不是戲曲,就是相聲,對于音樂節目,絕少有人問津。若有人偶然收聽到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八音盒”欄目,就會好奇地自說自話:“‘八音河’究竟是哪一條河?”我們也跟著疑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那條神秘的河流。
與“每周一歌”“聽眾點播”這些電臺節目不同,“八音盒”放送的幾乎都是輕音樂—那清澈的旋律,宛如溪水一般緩緩地流淌著。“八音盒”播放最多的曲子是“藍色的多瑙河”和“多瑙河之波”,那柔和的樂音猶如陽光下的沙粒,一點一點地在我們的眼前鋪開,直至筑成了一條金光大道。
我們不懂音樂,找遍全村也找不到一本與樂理有關的書籍,更不知道什么是協奏曲、變奏曲或重奏曲,但我們能聽出樂曲里情緒的起伏,聽出一種不同于鄉村之聲的美好與靜謐。大人們揣著收音機從我們身邊走過,邊走邊感慨:“天底下還有藍色的多腦孩?”我們嘻嘻地笑,雖然無力反駁,但堅信這首曲子所描述的絕不是孩子,而是一條有閃亮波紋的河流,它就存在于世界的某一個地方,淡然而從容地唱著自己的四時與心聲。
我們不挑剔,所有的音樂都能入耳—能從輕音樂中感知星移斗轉、時光流逝,也能從流行歌曲中聽出歌者的迷茫與困惑。那是一個閃光的年代,各種變革迅如雷電,各類想法碰撞糾纏,吃飽了肚子的人們開始追求更豐富的精神世界,眾多的音樂作品都圍繞這一主題展開。于是,我們感受到了“爹是爹來娘是娘”的悲涼與無奈,“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的隨波逐流,還有“太陽掏洞也要織它那條線”的堅強與執著。
人們的目光甚至越過了生活,拓展到了“尋根”這一主題上。一首《把根留住》幾乎被大喇叭熬成了爛糨糊。我們跟著學,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盡情高歌,就算沒有無奈和憂愁,也要擠出幾分深沉來。稚嫩的童聲傳遍了村子的每一個角落,若有人觀看,我們則更加得意,故意將小屁股左搖右晃地扭起來,大人們被逗得咯咯笑,我們挺著胸脯,驕傲得像剛出窩的小公雞。
鄉村里從不寂寞,即便所有的喇叭都不再發聲,你依然能聽到嘹亮的嗩吶聲和喧天的鑼鼓聲。我們踩著各式各樣的節奏快速成長著,夢想的種子已在心田里發芽。
滄桑的水手輕聲吟唱著,將我們的思緒扯到了那水天一色的地方,我們好奇,大海的另一頭究竟有什么?我們沒完沒了地幻想著。
女生宛如蝴蝶一般,在我們身邊飛來飛去,我們的心怦怦直跳。與夢想一起發芽的,還有愛情。
帥氣的霹靂舞伴隨著音樂聲翩翩而起,美育并不需要刻意教導,那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我們有板有眼地跳著,女生們捂著嘴巴笑得前仰后合。
那是一個玩耍的季節,所有新奇的事物都會在純凈的心田里激蕩起共鳴。老校長站在窗前望了一眼,撂下一句“真是一群青瓜蛋子”后,背起手緩緩離去,腳下的步子分明就踩在這火熱的節奏上。
直到今天,我依然思念著那條河,甚至在夢想幻滅之后,也從未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