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古龍的酒，還是下金庸的棋

江夜雨

古龍愛寫中年人：李尋歡，四五十歲；傅紅雪，近四十；楚留香，一路從少年寫到中年……

不過，古龍筆下的中年人，一點(diǎn)都不“中年”，反而很“中二”。比如，被視為具有古龍自畫像意味的李尋歡，出場時是在馬車?yán)锖染啤?/p>

喝酒常見，但李尋歡喝酒是在小酒店里白天7壺酒、夜里7壺酒；喝完了酒，拿出小刀雕刻女人的人像埋在雪地里，癡癡地站著直到全身落滿雪花。

古龍的主角們不對付人生，他們喝酒，以酒尋歡，以酒自戕。中年人活出了少年的天真誠摯，任性叛逆，不顧一切，永遠(yuǎn)年輕，永遠(yuǎn)眼含熱淚。所以，李尋歡們當(dāng)然沒有中年危機(jī)——因?yàn)樗麄兏緵]長大，何談蒼老。

金庸筆下的中年人，就沒有古龍那么過癮。郭靖和黃蓉，《射雕》里多可愛的一對璧人。到了《神雕》里，無數(shù)黃蓉粉兒痛徹心扉，埋怨金老爺子把“珍珠”寫成了“死魚眼睛”。實(shí)際上，郭靖、黃蓉的轉(zhuǎn)變，是隨處開金手指的武俠小說里最真實(shí)的場景。

16歲時，可以女扮男裝，翹家出走，不顧禮教，四處闖禍，但那是16歲。16歲犯錯，全世界都會原諒的。而后呢，郭靖半只腳踏入了體制，黃蓉也成了江湖最大民間組織丐幫的首領(lǐng)。你還盼著他倆騎著雕唱著歌瀟灑走一回嗎？不好意思，那是楊過、小龍女。

小龍女和楊過，有一個人死了，另一個必定殉情。但是，郭靖要殉情，襄陽城誰來守？如果郭靖早逝，黃蓉也得忍著心碎養(yǎng)大孩子吧？這就是中年人，若你負(fù)責(zé)任，那生活就不給你多少選擇的空間。

作品，歸根結(jié)底，是作家的寫照。

古龍寫酒，金庸寫棋。古龍喝了一輩子酒，金庸下了一輩子棋。

古龍和他書中的男主角都是逃避成長的，他們心里住著一個孩子。他們不愿背負(fù)世俗對中年人的要求，從而輕裝上陣，肆意而行。這些大叔們永遠(yuǎn)抱有對人生的好奇、想象與熱情，或率真、或熱烈，加上皺紋里藏著滄桑閱歷，那種迷人，太難抵抗。

所以很好理解，古龍其貌不揚(yáng)，卻總是吸引才貌雙絕的佳人。放肆，這是古龍式中年的關(guān)鍵詞。

金庸不嗜酒，愛下棋。舊時金庸家有一小軒，是他祖父與客人弈棋處，掛了一副對聯(lián)：“人心無算處，國手有輸時。”這大約影響了金庸的觀念。寫玲瓏棋局，段延慶、慕容復(fù)等武功高手困于自己的欲望，權(quán)力情欲什么都不想的傻和尚虛竹卻解了出來。

金庸式中年的關(guān)鍵詞，是放下。

想一想，中年就是一道坎兒，放肆不易，放下也難。或一時放縱，人仰馬翻；或隨波逐流，最終變成年輕時自己討厭的人。沒辦法啊，這就是人生。就像古龍很多年前寫的：“人生有很多道理，本來就要等你透不過氣來時，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