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編/木曰雨
把脈中國影市:有一種傲慢叫“懂得觀眾”
采編/木曰雨
最近國產電影論壇異常熱鬧,上海這邊有“電影編劇研討會”,海口那邊有“電影投資論壇”,大牌導演馮小剛、陳國富、何平、文雋、孫周、李楊、金成洙,著名編劇束煥、蘆葦、汪海林、董潤年,以及王中軍、王中磊、江志強、王長田等電影公司大佬齊集海口觀瀾湖,出席首屆中國電影投資高峰論壇。
論壇上,多位電影人就“商業環境中電影的藝術追求和文化責任”展開討論。導演何平指出現在中國電影最大的問題在于沒有文化特質,痛批“項目經理型”的導演;馮小剛表示自己拍《我不是潘金蓮》是一次逆流而上,提出導演的工作就是不跟隨潮流;編劇束煥認為中國電影普遍討好觀眾,越來越沒有底線;陳國富發問到底什么是觀眾,他指出電影人進入了一個把觀眾想象得愚蠢而沒品位的誤區;汪海林透露如今的編劇都在和會計聊劇本,電影公司喪失了創新的勇氣;文雋分析了國慶檔的市場形勢,再次提出電影分級制的必要性;導演孫周則認為,在資本市場出現追趕潮流、迎合觀眾的情況并不奇怪,他還肯定了郭敬明是一個愛電影也在認真做導演的導演,但中國電影的問題不在于出現了郭敬明這樣的導演,而在于沒有產生更多的李安。
何平:中國電影的問題就是沒有文化特質,變成了服從規則,服從市場的規則、投資人腦袋里的規則、營銷公司的規則,創作人變成了規則的執行者。我要批評圈子里“項目經理”類的導演,他們變成了規則的執行人,離開了自由創作最根本的東西。
如何在商業背景下堅持我們的文化特質是值得討論的,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創作人有沒有自己的世界觀,一個好的創作人要有自己基本的世界觀,我們不是其他世界觀的執行者。現在很多作品我不認為創作者和制片人有自己的世界觀。
孫周: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到同一個題材,第一個反應都是這個賣錢。資本市場唯利是圖,這也沒有什么錯誤。但是在文化這方面,我們怎么樣去堅持中國導演的風貌,在這樣的環境里確實是我們要去想的。前陣子我們在討論《小時代》,我很認真地去電影院看過郭敬明的這些片子,我發現他在做電影時很認真啊,我不認為他不愛電影,我覺得他很愛電影很認真,從第一部到第三部他的變化非常大,電影學校剛畢業的不一定就比他強。在現在一個環境里產生郭敬明很正常,我們應該問這個時期為什么不能產生李安這樣的導演,這反而是不正常的,更多的問題在這里。
束煥:有一段時間我們關注小鎮青年,關注三四線城市青年,但我去發廊理發,發現質量很差的電視劇他們都看得很高興。沖著這部分觀眾,電影質量會越來越差,越來越沒有底線。大家都在聊怎么樣才能迎合潮流,討好觀眾,我成了特別主流的聲音。編劇界一直在聲討郭敬明,因為他抄襲,但是他有很多粉絲,粉絲會形成輿論,而且他賺錢了。這個笑貧不笑娼的氛圍,讓人覺得這是對的。最近郭敬明不太淡定,可能是因為他的票房不太好。票房的成功可以讓他藐視一切,包括行業的操守。
汪海林:為什么我們的資本在選擇我們看來最low的劇本?以前我都是面對導演談劇本,這些年我是面對會計談劇本,各個公司都是跟我算賬,問預估票房是多少,有時候算完說肯定不賺錢,就不上了。現在我們在用財務思維做電影,很多公司都這樣。我知道上市公司有財務壓力,這往往是大的電影公司很大的危險所在,喪失了創新的勇氣。很難得像華誼兄弟會拍《我不是潘金蓮》這樣的影片,這些本身是有電影的價值的。
從劇作的角度來講,現在導演怕市場接受不了,怕中國觀眾看不明白,要求劇作簡單化。迪士尼的片子都是兩套反派陣容,針對青少年兒童的結構尚且如此復雜,我們的劇作結構反而越來越簡單。這種情況不能完全怪編劇,投資人要敢接受復雜的。
馮小剛:《我不是潘金蓮》完全不在潮流里面,當初和中軍中磊商量這個電影,他們倆都是毫不猶豫的。我們一起做電影,有過幾次這樣的情況,《集結號》《1942》《我不是潘金蓮》,這些都不是流行的題材。但是我們現在嘗到了甜頭,我們原來要在國慶檔上,我們發現《我不是潘金蓮》首先占了一個優勢,
它不是同質化的,不和任何一個題材撞車,我們是獨樹一幟的。在這上面我們有心理優勢,選材上的優勢,這其實是一種膽量,一種對市場的所謂遠見。我希望電影的創作人員,能夠更多的去想我能給大家一些什么,是過去沒有的。今后的潮流會越來越快,所以必須不跟著潮流走,這是導演要做的。算計哪個更賺,這是制片人去想的。導演編劇就是要想和大家不一樣的。
何平:現在規律有點反了,市場需要什么我們就去做什么。我覺得所有成功的經典電影,都是以它的獨特性誕生,有一幫喜歡它的人,找到了它在市場上的出口,我們需要這樣的人。我們好的電影并沒有被用最好的方式推廣到市場上,建立起觀眾的審美。現在的電影都在拉低觀眾的審美,就在死的邊緣了。
李楊:現在中國電影雖然票房很高,發展很快,但確實到了一個關口。一方面逼得何平導演把自己作品的鏈接放在網上,另一方面所謂IP又蓬勃發展,甚至有電影大老板說不需要導演了。不管是多么高科技,李安的120幀還是張安的260幀,都離不開講人的故事。世界怎么變,只要人類存在一天,就離不開人的故事。只有人的故事能打動觀眾,這才是真正的潮流,并不是幾個鮮肉在那里站一站就可以。扎扎實實把我們中國故事講好,這樣才不會同質化。小剛導演拿了一個國際大獎,用一個講中國的故事,獲得了全世界的認可,這提醒我們要踏踏實實講中國人的故事。
陳國富:我們在考慮商業行為時,總是在假設觀眾,但是觀眾在哪呢?是誰呢?你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制片人,就真的掌握了觀眾的觀影習慣嗎?我們在開發項目的時候,總是不斷地提到觀眾,說最近的觀眾有個什么取向,但是沒有一個觀眾可以拿來參考。我們進入了一個誤區,或者說陷阱,我們總是把觀眾想得比我們愚蠢、比我們沒品位、比我們好糊弄。你以為你懂觀眾,你其實是有一種傲慢的,有一種凌駕于上的感覺。我習慣把觀眾想象成和我一樣,不管是對于劇情還是對于表達的手法,或者對于細節的規格,有的時候我會把觀眾想的比我更有要求。
汪海林:我反對只針對年輕人拍電影,我們國家的60后70后生育高峰有2億人,90后是1億人,00后更少,我們現在針對人最少的群體拍電影,這非常危險。我的父母七八十歲了,他們每個月看一場電影,我們要保護他們,要把他們留住。希望我們去拍全民電影,不要只拍小孩電影。百花獎向粉絲低頭是不可理喻的,小鮮肉有他存在的價值,但是賣肉的市場和我們的是兩碼事。大公司要堅持自己的文化立場和品格。美國今年才給小李子最佳男演員,就是因為人家有一個專業標準,不是按照粉絲,不然人家十年前十五年前就可以拿獎。我們的堅持不夠,很多情況下我們在放棄。
文雋:這次國慶檔四大片是四個類型的,有動作片,還掛上主旋律,但是我們香港導演并不擅長拍主旋律,不過是拍成商業化。《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是典型的愛情片,兩部片子分別拿下了男女觀眾。郭敬明的是粉絲電影,他的基本盤沒錯,他其實也達標了。王晶的喜劇,如果不掛上王晶的名字,估計能多賣一個億。前兩年的《心花路放》做得好也有八九個億,但是王晶做得不怎么樣。所以今年的盤比去年低,因為喜劇的部分失誤了。
何平:最大的塌陷不是在市場,市場可以拯救,最重要的是沒有文化。好萊塢的作品為什么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因為它有一個最讓我們嫉妒、我們做不到的就是,好萊塢的團隊來自世界各地,有不同地區的文化背景,所以他們的產品自然而然帶有不同文化基因,他們文化方面的DNA很多樣化很全球。我們的問題在于我們的文化負載體大部分都是中國人,我們要全球化是一個非常困難的事情。我個人認為文化特質保持最好的是日本電影,始終堅持這一點,而且有傳承,不管現在多么年輕的導演都會堅持。韓國這兩年學習好萊塢,在堅持方面越來越不行。
束煥:在我看來韓國電影超過了日本電影,因為類型特別清楚,對觀眾的吸引力也特別明確。韓國導演在關注觀眾對什么不滿,在找他們的痛點;而我們似乎總在討好觀眾,生怕觀眾不高興,把觀眾求進電影院。有了這個心態,電影質量會越來越下沉。好萊塢電影就兩個核心,一是我是誰,每個人在找自己,逼著你寫人物。二是愛拯救一切,這是三觀問題。我們要先解決三觀問題,比如對于資本對于票房對于錢什么態度。
文雋:好萊塢有《變形金剛》也可以有伍迪·艾倫,這是分類。向好萊塢學習,起碼有好幾種類型在審查方面要開放。驚悚片犯罪片情色片的審查,中國市場要想進一步的話,在審查方面必須有分級制度。
馮小剛:遠的不用學,咱們先學學近鄰。我和韓國團隊合作了三部片子,他們做的爆破、地震這些安全性極高,可操作性極強,而開出的價錢只有好萊塢的五分之一。中國現在說什么都是電腦特效,如果全是電腦特效,是很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