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宗春
2015年3月25日,在縣級公示后的第40天,我和其他4位參評人一樣,在忐忑的漫長等待中,終于收到了縣教體局的短信通知:請收到短信的同志自帶七、八年級下學期教材,于3月27日上午10:30準時到市教體局報到,參加安徽省第十一批特級教師評選之市級推薦人選業務考核,預期不到,視為主動放棄。
市級考核是承“縣”啟“省”的中轉站,已通過縣級評審的我們,只有通過市級考核,才能進一步沖刺省級評審。安徽省第十一批特級教師評選,我市一共有19名省級推薦名額,可各縣(市)、區推薦到市里的名額已高達35名,也就是說,本次市級考核的淘汰率近50%,競爭可謂“天昏地暗”。
說起來,我萌發參與特級教師評選的念頭純屬偶然。1991年9月,我初為人師走上講臺,對特級教師這一概念并無什么具體印象,一來因為我省三年一次的特級教師評選剛進行了3批;二來自己剛剛出道,第一目標是站穩講臺,贏得學生,壓根沒去想諸如參評特級教師之類山高水遠的事情。后續十多年的工作中,我一直平平淡淡、安安靜靜地走在教室、辦公室和宿舍之間,有滋有味地書寫著自己教書育人的平凡人生。即使后來知道了特級教師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一直固執地認為,對農村教師來說,它也只是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絕緣符號,自己也從未敢把評上特級教師作為內心期冀的一個工作愿景。讀讀文件中那些苛刻的參評條件,看看周圍那些奔波生活的同事,再想想城里老師那得天獨厚的平臺和資源,你就會知道,作為一位土生土長的農村教師,參評特級教師的戲份能有幾許了。
白駒過隙,時間的腳步不知不覺跨入了我工作的第十八個年頭。2009年2月,我在若無其事地翻看一份《安徽日報》時,突然在一份“安徽省第九批特級教師候選人”公示名單里發現了一個極為熟悉的名字。咦?這和我的一位師范同學同名啊,難不成是她?我趕緊掃了一下其后的工作單位:定遠縣民族小學。不錯,是她!畢業后,她留在了縣城,而我則一直任教于偏遠的鄉村中學,平時忙于各自工作,聯系甚少。沒想到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做出了如此讓我仰視的不凡業績!
別人是否是特級教師與我無關,但這個熟悉的名字還是給我帶來了一場不同尋常的震撼和沖擊!特級教師這四個字在我心里也一下子變得從未有過的真切具體、觸手可及!我一次又一次地讀著公示稿和老同學的名字,突然間也給自己讀出了一個大膽的夢想:我和她師出同門,她行,我行嗎?為什么不行?她行,我也行!但轉念又想:不行!她在縣城,我在農村,怎能與之相提并論?一瞬間,“行”與“不行”之念頭,在我心里不能自已地左沖右突、明滅糾結著……
一個月后,省政府的批復文件里,老同學再次榜上有名。我拿起話筒,撥通了老同學的電話,一是祝賀道喜,二來也是“刺探軍情”,了解一下特級教師評選的具體流程和要求。當我自羞自卑地說起自己那份或明或暗的評特夢想時,沒想到她立即給了我熱情洋溢的“洗腦”和鼓勵:“你的底子比我好呢,有什么不可以?而且,你的好學和能力都是眾所周知的,你絕對是一支不可忽視的潛力股噢!把它作為自己專業發展的一個階段目標和成長臺階吧,不管結果如何,準備、參與本身就是一種學習和成長,順其自然、爭其必然吧!”
好一個“順其自然、爭其必然”!那我就認真try一下吧。自此,參評特級教師的夢想便在我心里時而自卑、時而自信,時而顯性、時而隱性地悄然生長著……其間我有疑慮,但方向沒變;有滯慢,但努力未少……
2006年8月,因工作上的一點成績,我被組織任命為一所農村中學校長,雖有大量瑣碎繁重的管理工作,但我始終堅守教育教學一線,先之勞之、身先士卒,和同事們守望相助、共同成長。此時,內心那份特有的追求與夢想更讓我的職業激情如烈焰般升騰。不積小河無以成江海,不積硅步無以至千里。在周遭喧囂紛亂的環境里,我靜心摒棄隨時可能產生的紛亂思緒,懷著火熱的耐心,認認真真教學,勤勤懇懇科研,踏踏實實育人,點點滴滴積累,努力延伸著自己的專業發展跑道。我在收獲了學生、同事和領導廣泛認可的同時,也先后被授予滁州市學科帶頭人、安徽省模范教師等榮譽稱號,同時課題研究、論文發表等一項項科研成果也次第開花結果。這不,在2015年安徽省第十一批特級教師評選縣級推薦人選考核中,我雖來自農村學校,但卻以業績總分第一的成績通過了評審,這無疑也給我增添了更多前行的信心和勇氣。
27日早晨8點,吃過早飯,我背起妻昨天晚上為我精心收拾好的背包,坐上了開往滁州的客車。臨近清明,車窗外楊柳掛綠煙,秀水嵌青山,藍天鑲白云,綠草萋萋,鮮花繽紛。平時坐車,我多賞景閱人怡然自得,可這一次不一樣,我拿出一份為答辯準備的材料,聚精會神地翻看著,2小時的車程,轉眼就到了。
市教體局辦公大樓的樓前廣場上,已來了20多位同志。有的在一旁翻看著教材和資料,有的在林蔭下獨自散步,也有的聚在一起聊著本次的評審,似有一份閑時的悠然,但更有一份戰前的嚴肅和忐忑的緊張。“迄今為止,我們全縣除了縣城中小學有幾位特級教師外,占全縣教師總數近六分之五的鄉村教師中一個特級也沒有!”“雖說政策向農村教師傾斜,但沒有硬性的指標,這個要求能落到實處嗎?哪個市不是往省里推選最好的老師呢?!”“這次市級評審是雙輪驅動,材料再優秀,考核這一關過不了,也是竹籃打水。”“唉,不知怎么,這次評審斷斷續續拖了這么長時間,比馬拉松還馬拉松呢,真是煎熬,早評早結束,我都要崩潰了……”這些七嘴八舌的議論相信也并非全是虛言,一次又一次的延期,“煎熬”這個詞想必早已是所有參評老師內心都無法卸載的注腳……
報到,開會,審核身份證,上交手機,抽簽,然后是進入測試教室,撰寫教學設計。我抽到的是人教版英語七年級下冊Unit 10 Section B 中的一篇閱讀材料。構思、筆寫,1個小時倏然過去。當工作人員提示還有5分鐘時,我的設計文字稿還沒完成,不知怎么,心里莫名地掠過了一絲隱隱的不安……
考核進入最后一關,說課答辯,20分鐘。
考核室里的5位評審專家,一字排開。專家前面僅一講桌、一黑板、一板擦、若干粉筆。常規的說課環節,我還是游刃有余的,可后來我在由中西方不同的生日習俗,說到學生跨文化意識的培養時卡住了一次,且有語言重復現象;板書時,受自己平日信馬由韁習慣之影響,沒能完全按照預定的構思進行,有點零亂,甚至還無意中寫錯了一個單詞;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答辯時的回答。一位評委老師問:“How to activate the existing schemata in students mind in the stage of pre-reading?”不知是受說課過程中負面情緒的影響,還是緊張之緣故,我只結合本次閱讀教學,說了“We can introduce topic sentences or key words of the story and let the students predict the general idea of the reading material”這一點便無下文了(其實方法還有很多,我的回答不夠完整、完美)。中途卡住、板書不齊整、答辯不全面,總感覺該說的沒有說到,想說的也沒有說完……這樣虎頭蛇尾的說課和答辯,不要說能否通過考核了,就是與自己初始時的期望也相差甚遠啊!我一下子跌入了深深的自責和沮喪之中……
走出考核室,我長吁了一口氣。刀光劍影之后,一切又重歸平靜。好了,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我也該回去了。驗過身份證,取回手機,背起背包,我腳不停步地離開了考核室。剛下樓,突然想起自己手中的設計稿未交,趕緊折返!當我回去交說課稿時,工作人員卻告知,交不交沒關系,設計稿不列入考核范圍。我一怔:我花了那么多時間規范地寫稿,原以為是要打分的,要不然,自己只寫個設計框架不就OK了……
剛埋頭走出大樓,突然遇見了明光中學的燕老師。我和他曾在去年的一次市級教研會上相識,彼此相聊甚歡,印象深刻。聞知他這是第二次參評,我很驚訝。原來省第十批特級教師評選他已沖到省里,但因論文未達標被刷了下來……他已年近50,卻越挫越勇,這次再度競爭,著實讓我暗挑大拇指欽佩不已。
可還未走出教體局大門,我的情緒又波動了起來。想到自己準備材料時的艱辛,想到自己漫長的等待和付出,想到家人和同事的巨大鼓勵與支持……頃刻之間,又一波雜糅著不滿、自責,甚或失望的情緒全方位向我襲來……不管評委老師怎么看,反正我無法說服自己、原諒自己。招手一輛出租車,我打車便走,再也不愿回望一眼我剛剛走出的教體局辦公大樓。
返程的汽車,又行駛在上午來時曾走過的路上。望著窗外滿眼的綠色和起伏的山巒,我的心情漸漸平復了許多。于是,給妻發了一條短信:親愛的,我在回來的車上,晚上遲些回家吃飯。感覺表現不咋地,心情不好ing……
到定遠下了車,走在日日走過的小區道路上,看著身邊熟悉的花草樹木,聽著孩子們簡單快樂的陣陣笑聲,我的心里一下子踏實、安全也溫暖了許多。到家了,妻正不亦樂乎地準備晚飯呢。“若這次落選,你不怪我吧……”“盡力就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能沖到省里,當然高興;沒通過,也是一次成長。再說,評特也只是漫漫工作中的一個片段而已,絕不是咱們的終點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嘛。Tomorrow is another day.你不是最喜歡吃手搟面嗎?面我都和好了,正缺一位幫手呢。快,幫我洗兩顆青菜,再打兩個雞蛋……”沒想到,妻這一番氣定神閑、靜如止水的三言兩語似有千鈞之力,一下子把我沖刷得內外透亮心清身爽!是啊,人不就是在各種順逆相間的歷練中,刷新自我,挑戰夢想,不斷升級的嗎?評特,既是我明天的追求和夢想,也更應是我當下永不言棄的積極行動才對啊!“是!堅決執行命令!保證完成任務!”我釋然一笑,對妻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圍起了圍裙……
(編者注:作者雖自以為特級教師參評過程表現不佳,但憑借自身強大的實力,仍順利通過市級考核,并在最后成功獲得“特級教師”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