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應馨
高煜芳:休整,為了更好地出發
馮應馨
高煜芳把自己偶然形成的生活軌跡總結為“間隔年”休息法,這種勞逸兼有的節奏讓他受益良多。

高煜芳在年保玉則。
本科北大,大二休學一年,背著登山包親近野保一線;大學畢業,在青海年保玉則生態協會工作一年;耶魯讀研時,跑去非洲調查象牙貿易;拿到碩士學位后,又去西藏創立了珠峰雪豹保護中心;兩年后,重回耶魯,繼續攻讀博士學位……
很難想象,這些經歷都來自于眼前這位黑黑瘦瘦,個子不高,一說話還會羞澀微笑的87年男生。上次見面,還是夏天。圓領T恤、磚紅短褲和沙灘涼鞋,鼻梁上架著一副鑲著細細金屬邊的眼鏡,高煜芳依然像在校園里一樣,喜歡背雙肩包。
談到這些經歷,他覺得自己只是更幸運一點。
進入名校,應該是多數人學生時代的憧憬。可高煜芳在北大的第一年卻過得并不怎么開心,“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是一種非常迷茫的狀態”。
2008年,大二的他在呂植教授的保護生物學課上,第一次了解到還有一群人“在最美麗的地方保護著神山圣湖和最美麗的生物”,心生向往。恰巧WCS(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CLP(動物保護先鋒)項目全球招募,高煜
芳躍躍欲試。但郵件交流之后,才知道這個項目只針對研究生或有經驗者,他并不被看好。他從資料中找到當時的項目主任解焱的郵箱,主動爭取。正像當初珍妮·古道爾和WCS對解焱本人的入職考察一樣,相比可以被時間和閱歷來彌補的職業素養,解焱更欣賞的是發乎內心的熱情。高煜芳順利攻入面試。
接下來,他需要做出休學一年的決定。在當時,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家人、老師、同學幾乎沒有誰會支持他跑出去“晃蕩”。如果申請成功,CLP的項目要求他用一年的時間扎根在一線保護地去實踐、去發現和解決問題。也是在解焱的辦公室里,高煜芳有幸碰到了喬治·夏勒。夏勒曾被評為最杰出的野生動物保護者之一,是享譽世界的科學家,他支持高煜芳休學。在美國,有很多學生會選擇高中畢業后先去體驗世界,等明晰了自己的需求和想法后,再讀大學。
“比起30歲還是渾渾噩噩的狀態來說,我更想去嘗試。如果錯了,也沒關系,我才20歲,還經得起折騰。”高煜芳背起登山包,走出了大學校門。

高煜芳在珠峰保護區了解當地自然資源使用情況。
“那一年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經過和解焱的共同研究,高煜芳帶著項目組配給的一萬兩千五百美金,開始巡訪WCS分布在中國的四大項目組:在吉林琿春調研東北虎,在安徽蕪湖調查揚子鱷棲息地,在西藏羌塘設計人熊沖突的解決方案,在華南地區參與野生動物貿易項目的開展。回想起來,高煜芳最感激的便是解焱這段時間里對他的充分信任。不過,巡訪體驗并不如想象的那么輕松,一線工作人員都很忙碌,很少有人會有耐心手把手調教一個新人。高煜芳與解焱定期的郵件溝通,難以解決實踐中遇到的所有煩心事兒。
恰巧,一位北大學姐和自己的項目路線多有重合,當時,這位學姐梁海棠已經在WWF、樂施會、WCS等國際NGO里活躍多年,怎么做項目,怎么做調查,如何做宣傳,工作和生活中,高煜芳都得到了學姐的幫助和照顧。
事實證明,這一年的“晃蕩”非常值得。在WCS的平臺上,高煜芳既了解到了一線保護地的真實狀況,又接觸到了業內頂尖的學者,重回北大時,他竟然成了校園里的風云人物。時不時被同學邀請出席論壇并發言,也被不少國際大獎提名并獲獎。“一個大二的學生,突然間爬了那么高”,高煜芳坦承,那時候的自己是膨脹的。
生活的轉折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風光無量的高煜芳病了,他本以為只是普通感冒,可校醫院的診斷證明卻著實嚇了他一跳——肺結核。雖然這種病在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疑難雜癥,但若治愈后再復發,身體的抗藥反應會讓問題復雜很多。高煜芳很“幸運”地又遭遇了一次休學。
“當時我真覺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肺結核復發的高煜芳被隔離治療。寂寥無人的病房顯然不同于天南海北時的意氣風發,高煜芳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大塊空白時間,一時間手足無措。他回憶著,自己可能是在野外時感染的細菌,長期的興奮狀態透支了身體,回到學校后免疫力的下降,讓潛伏的細菌有機可乘。那段時間除了定期的吃藥、抽血、治療,便是躲在屋子里靜養。
每時每刻的疲乏使他的精力難以投入在費神的事情上來,他暫時擱置了自己風頭正勁的野保事業,也擱置了留學計劃。

高煜芳在中國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年保玉則核心區,研究草原退化和藏族傳統文化。
幾個星期后,醫院通知高煜芳“復發”實為樣本混淆導致的誤診。雖然這次的驚慌實為烏龍,高煜芳卻很感激那段空白期,“讓我又慢下來,重新回到自己的軌道上來。”
因為錯過了留學申請季,畢業后的高煜芳又一次進入藏區,成為山水自然保護中心派駐年保玉則生態保護中心的項目專員,為期一年。年保玉則是位于青海與四川交界地的神山,至今想來,這里都是高煜芳記憶里,藏區最美麗的地方:有高原,有草地,有森林,有湖泊,各種風景在這里匯集。曾同牧民一起住在黑帳篷里,用系著石頭的鞭子放牧牦牛。“啪……”高煜芳說著揮舞著手腕比畫起來,就像還在高原放牧一般。
其實,最開始的日子并不總是如此天高云淡。按照項目最初的設想,高煜芳應該像是一位扎根藏區的科學家,研究當地的草原退化等生態問題。可當他真正常駐當地時,蜜月期一過,各種不適便撲面而來,語言、文化、生活習慣等沖擊都開始顯現。對于一個空降的科學家,當地人覺得更像監工。
進入耶魯之后,
更不乏在國際項目與
國際大會展示的機會,
高煜芳已然成了
野生動物保護領域的
青年領袖。
今年夏天,
他還成了
美國國家地理
評選的“新晉探索者”。
年保玉則的工作人員多由僧侶、喇嘛組成,機構駐地的附近,有一座歷史悠久的白玉寺,僧侶和牧民常會去那里誦經朝拜。藏民對于自己的寺廟有著難以言說的情感。一次寺廟失火,高煜芳前去撲救,那里懂漢語的人少之又少,他就幫著他們統計損失、填寫材料。他的善舉受到了活佛仁波切的認可,而藏民們感動于這個毫不相干的漢人跑前跑后地積極營救,也開始接納他。
那段時間,高煜芳在科研之外,更像是年保玉則的文書,各種漢語相關的材料幾乎都由他承擔;也像是僧侶牧民的技術支持,手機、電腦、打印機……各種各樣的大事小情,人們都會跑來找他幫忙。
高煜芳跟著這群“沒有生活”的喇嘛們扎扎實實地操勞了一年,卻在云淡風輕之中,修養著自己的性子。如今想來,年保玉則是一個比家鄉還要親切的地方。牧民們給他留了專門的房間,那里成了他“隨時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曾把自己偶然形成的生活軌跡總結為“間隔年”休息法,這種勞逸兼有的節奏讓他受益良多。
休整一年后,高煜芳如愿進入耶魯攻讀碩士,生活一天比一天忙碌,也一天比一天豐富。進入耶魯之后,更不乏在國際項目與國際大會展示的機會,他已然成了野生動物保護領域的青年領袖。今年夏天,他還成了美國國家地理評選的“新晉探索者”,高煜芳笑言,自己并未主動參加評選,當他突然收到獎金豐厚的獲獎郵件時,還以為是詐騙信息。
高煜芳說,他很幸運,碰到了幾位“愿意幫助年輕人成長的長輩”,擁有了難得的歷練機會。對于未來,他還不確定自己到底會做什么,但一定會是在物種保護的公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