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程
?
淺談唐傳奇的詩化美
趙鵬程
唐傳奇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一種重要的文學樣式。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發展到唐代,“文備眾體”的文體特征逐漸顯現,宋人趙彥衛稱之“文備眾體,可以見史才、詩筆、議論。”[1]135而作為產生于詩歌發展巔峰時期的文學樣式,唐傳奇之“詩筆”特征更為明顯,這一特征賦予唐傳奇以詩化美。
唐傳奇敘事凝練,營造詩化意境。在謀篇敘事中,《南柯太守傳》一篇,主人公深入夢境,經歷了奇幻的旅程,一場夢境經歷了人生的悲歡離合。短小的故事凝聚著人生百年的沉浮。像詩歌意象的選取一樣,代表性的生活經歷的選取,構成了故事的幾個關鍵節點:入槐安國,召為駙馬,拜為南柯太守,甚有政績,檀蘿軍侵,淳于棼大敗,公主病死,棼護喪歸國,為國王疑忌,送淳于棼歸家。這些經歷之間既相互聯系又相互沖突,凝練全篇,坎坷而神奇的一生躍然紙上,令人不由感嘆,人生一夢。
在唐傳奇故事的具體情節推進中,詩化的語言,或于潛移默化之中推動情節的前進,或于結尾以含蓄的幾個字給人留下無盡的韻味。《任氏傳》一篇,述任氏之死,以詩化的語言加以表現,“若蟬蛻然”,以凝練的詩意化筆法表現任氏消失后其衣履狀態,筆法輕盈靈動;《湘中怨解》以寥寥八字結尾,其文曰:“舞畢,斂袖,翔然凝望。”[2]157八個字表現出女子舞畢的情態,“翔然凝望”這一詩筆可謂形神兼備。
唐傳奇在以詩作為人物表達方式的同時,也化用了詩歌的情感符號,采用適當的詩體以傳達人物情感的身份與地域特色。例如沈亞之《湘中怨解》一篇以騷體言情,該篇講述鄭生與汜人的愛情故事。汜人本是湘中龍宮之女貶謫人間,幸為鄭生所救,其后汜人表露自己真實身份,后因貶謫期滿故別鄭而去。多年后,鄭生念念不忘汜人。在鄭生登岳陽樓時,汜人遙現畫船中。小說情節相對簡單,但其中穿插大量騷體詩,鄭思念女甚篤而與岳陽樓上賦詩曰:“情無垠兮蕩洋洋,懷佳期兮屬三湘。”[2]157這一極富楚地特色的騷體言情之詩,加之岳陽樓所居三湘之地,不免使人聯想起像屈原詩歌中湘君湘夫人之戀這樣的情節。以有限的語言表現出無盡的情感,表現出人物心中的思念。而女子歌“溯青春兮江之隅,拖湘波兮裊綠裾。荷拳拳兮未舒,匪同歸兮將焉如!”[2]157大膽抒發人物情感。故事結尾,“舞畢,斂袖,翔然凝望。”[2]157以詩答詩,并以詩意含蓄的結尾,如此蘊藉給思想情感的開掘留下了無限空間。
唐傳奇中有許多作品,與詩歌實現題材的共享,它們或以某一情節化用詩歌佳句、典故,或全篇以詩歌題材加以敷衍鋪張,以兩種文學樣式表現同一題材,對于題材思想內涵的發掘也各有特色。這樣的例子較有特色的有《長恨傳》等作品,這些作品在講述故事的同時,《長恨歌》等原詩載于文中,詩歌與傳奇合璧,以詩佐文,以文釋詩,兩種風格既相互對比又相輔相成。讀傳奇,心中會有所感發,正可以借助詩歌得以凝聚心境,抒發感懷;另一方面,傳奇與詩結合,可以更好地深入詩境,體現詩歌的別樣意味。
“詩言志”是中國古代詩歌的重要傳統,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賦詩言志的傳統,《左傳·襄公二十七年》有言:“鄭伯享趙孟于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大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3]134詩歌以凝練的意象化表達傳達個人志向,而在唐傳奇中作者也大量使用這一手法,以詩歌作為人物語言,以詩歌表達人物身世情感,如《鶯鶯傳》之贈答,而更為明顯的當屬《周秦行紀》這樣的篇章。
在《周秦行紀》一篇中,作者模擬牛僧孺自述,言其在貞元間舉進士落第,歸途過鳴皋山,因迷路被異香吸引,闖入漢文帝母薄太后廟。而薄后亡靈召來包括戚夫人、王昭君、潘妃、楊貴妃等前朝及當朝帝王的貌美的妃子宮人,與之宴樂賦詩。例如,王昭君賦詩:“雪里穹廬不見春,漢衣雖舊淚垂新。如今最恨毛延壽,愛把丹青錯畫人。”[2]152述其生平經歷,毛延壽之恨,青冢埋骨之怨,躍然紙上。楊貴妃賦詩:“金釵墮地別君王,紅淚流珠滿御床。云雨馬嵬分散后,驪宮不復舞霓裳。”[2]152馬嵬之恨,釵盒之念,亦生動形象。由于該篇系誹謗牛僧孺之作,從突出全文主題上來說,這些詩句意義并不及“沈婆兒作天子也”[2]152一句引人注意。但這樣的詩句切合人物經歷,以詩歌人物抒發人生感慨,詠古以嘆此生,較之單純的安排幾個歷史人物講述顯然更高一籌。幾人賦詩,事貫千古,其歷史感不言而喻。
唐代傳奇小說是我國小說史上重要的轉折點,正如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中所說“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而尤明顯者乃是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4]39唐代詩歌之一變,則至其頂峰,而小說之一變則是有意為小說之始。其后各代,小說著作日趨完善,類型也臻于完善,宋元之話本,明清之擬晉唐小說、章回體小說,各具特色。而詩歌的運用亦在這些作品中有體現。《清平山堂話本》所載話本中,諸如開篇之《柳耆卿詩酒玩江樓》之類,引用詩詞,或表明人物之才,或以詩為證。清人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公孫九娘》、《黃英》等諸篇,或以詩傳情,或化用詩意,其神情也最類唐傳奇,魯迅先生稱之“擬晉唐小說”。這樣的例子,在我國古典小說的巔峰“四大名著”中更是運用巧妙。《紅樓夢》一書中,或是暗示人物命運的判詞、曲子,或是吟詠海棠菊花螃蟹題詠之作,更有情感真摯之長篇歌行《葬花吟》、《桃花行》、《姽婳詞》之屬,在這樣一部作品中,曹雪芹小說構建才能與詩歌創作運用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展現,成就了一代名作。唐傳奇以詩化的筆法產生了極具詩化美的藝術魅力,并影響著后世小說的發展。
參考文獻:
[1]趙彥衛.云麓漫鈔[M].北京:中華書局,1996.
[2]汪辟疆.唐人小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3]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
[4]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中華書局,2006.
作者簡介:趙鵬程,男,1991年生,遼寧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
作者單位:(遼寧大學文學院11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