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坤
?
托盤下的婚禮
——20世紀60年代以來織金婚禮習俗變遷
王 坤
【摘 要】織金是一個少數民族聚居地,縣內少數民族數量占總人口數量的48.02%。各少數民族之間的婚禮習俗也不盡相同。然而從上世紀60年代起,織金當地興起了一種新的婚禮習俗——托盤婚禮,其在短短幾十年之間由誕生到演變,最后成為當地的婚禮文化主流形式。其背后所內涵的價值以及當地人對這種婚禮文化內涵價值的忽視,都是值得深思的。
【關鍵詞】織金 托盤婚禮 文化缺失
織金位于貴州中部偏西,是貴州省畢節市屬縣,北鄰畢節市大方縣、黔西縣,東靠貴陽市清鎮市、安順市平壩縣,東南連安順市西秀區,南毗安順市普定縣,西南接六盤水市六枝特區,西抵畢節市納雍縣。據《織金縣志》上收錄的清康熙年間時任平遠通判的黃元治作《平遠風土紀》其上載:“自康熙三年上命吳三桂平水西,奄有其地。遂建置府治,與大定、黔西、威寧并稱新疆,而平遠實為三府之冠”。
織金自古為少數民族聚居地。《織金縣志》上載:“苗非一類,若羅鬼、若仡佬、若白苗、黑苗、花苗,若蔡家子、儂家子、仲家子。”。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當地居民的婚禮主流形式,并不是少數民族諸如“跳花、趕表”等有關婚禮的儀式,卻是新興起的“托盤婚禮”。當地人無分漢苗,凡婚禮必有“托盤”,形成了當地社會無“托盤”不成婚禮的習俗。
(一)“托盤婚禮”的興起
所謂“托盤”,即是在宴席時用于盛碗碟之盤子。織金的“托盤婚禮”的由來,是源于當地人將定親、婚嫁之物放置于托盤之上,由迎娶方雇請男子將其抬往嫁方,故名“托盤婚禮”。
關于“托盤婚禮”的起源時間,筆者根據田野調查所得資料與《織金縣志》上的記載,推算得知其起源于1966年。據當地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回憶:“‘托盤婚禮’這種婚禮儀式,是在她的第二個兒子出生的第二年(換算下來即1966年)興起的”。清朝時,織金當地土著居民并沒有盛行的婚嫁之禮。清康熙年間,時任平遠通判的黃元治所作《平遠風土紀》,其上載:“無婚娶禮,女子踏歌、男子吹蘆笙和之,音調諧則配合。行必以群,或采茶、采薪、采野菜,亦背負如男子。此諸苗之風俗如此”。由此可見,“托盤婚禮”并非起源于當地的土著居民,而是由于外地人的遷徙所帶入,進而在當地流傳開來的。
(二)六十年代的“托盤婚禮”
六十年代的“托盤婚禮”和八十年代之后的婚禮模式,在“托盤”的內容(即婚禮物資)上,是有極大區別的。所以必須加以區分研究。
六十年代的婚禮,總共有三個必備的環節。
第一個環節稱為“拿話”。所謂“拿話”,即預定婚。在此之前,媒人受男方委托,登門說媒。女方在給出肯定回答之后,由媒人將話帶給男方,雙方商約日期,之后男方抬見面禮到女方家中,男女雙方以及家長正式見面。“拿話”這一過程,托盤所乘之物按先后順序是:鞭炮、蠟燭、香花、兩瓶酒、兩套外衣、兩雙襪子、兩雙鞋、一方一肘。所乘之物必須是雙數,取“成雙成對”之意。倘若雙方彼此滿意,則商約日期正式訂婚。
第二個環節,稱為“發八字”,是正式訂婚環節,因此次男方需詢問女方的生辰八字,并交予當地有威望的算命先生相合,故稱之為“發八字”。這一環節,托盤之上所乘之物,按順序依次是:鞭炮、蠟燭、香花、紙錢、兩瓶酒、果盤(包含了核桃、花生等)、女方所穿的內衣、兩套外衣、兩條外褲、兩雙襪子、兩雙鞋、一方一肘。“發八字”是當地婚禮必備的一個環節,當地有“八字不合、家財不興”的說法,因此每家每戶在迎送嫁娶之時必須要合算嫁娶雙方的八字,從而得出舉行婚禮的具體日期。倘若嫁娶雙方八字不合,即使有了“拿話”,也不能舉行婚禮。如果婚禮取消,那么女方則退還“拿話”環節所收的東西。同時“發八字”環節還要男女雙方要談訂婚禮時男方需要交給女方的彩禮錢。六十年代的禮金并不厚重,只需要雙方談妥即可。
在前兩個環節完成之后,接下來就是舉行婚禮。20世紀六十年代,即便是在當時社會經濟并不發達的情況下,織金的婚禮仍然注重禮儀。婚禮當天,男方需第三次抬結婚彩禮到女方家中,迎娶女方。
結婚托盤上擺設之物,依次是:兩瓶酒、兩塊喜餅、紅雞蛋、核桃、花生、棗子、糖果、水果、兩套內衣、兩套外衣、兩條外褲、兩雙襪子、兩雙鞋、兩條鹽魚、茶葉、米、一方一肘(“方”必須為帶豬尾的方肉)、兩只幼雞、兩只公雞。至于禮金,據當地老人回憶,只有少許人家將其置于托盤之上,多數的由新郎隨身攜帶,與迎親隊伍一起送至女方家中。隨后,待新娘家點禮之后,將“一方”上的豬尾割下,置于空酒瓶之中,交由男方帶回。取帶尾生男之意,希望新娘能夠誕下男丁,為夫家添丁。
六十年代的“托盤婚禮”,定下了一條規文,即所有托盤必須由成年男子托抬,老人以及婦女不能抬托盤至新娘家迎娶新娘,否則被視為不吉利,新娘一方有權拒絕“點禮”。這條規定作為婚禮風俗被保留至今,據當地老人所言,由成年男子托抬是取“好意頭”、“生男孩兒”之意。
八十年代的婚禮儀式,與六十年代相比有了較為明顯的變化。
隨著時代的發展進步,婚禮習俗也發生了變化。首先,“拿話”環節融入了“發八字”環節。雙方家長在正式見面之際,就已經在商量訂婚的細節,而“拿話”環節也就慢慢湮沒了。
八十年代之后的婚禮儀式,在雙方家長見面之后,便正式約定日期,行“發八字”環節。八十年代之后,在當地越發興起一種新風潮,便是在“發八字”環節,商定婚禮之日男方需給女方的訂婚錢數目。通常,訂婚錢的數目以“8”結尾,取其發財之意。禮錢通常為“48888”、“68888”或“128888”。隨著這種風俗的興起,當地流行一種口頭禪“少了幾萬八千八,不要進我家”。而這一風俗的轉變,逐步影響到當地人的“婚念觀”。
結婚托盤上擺設之物,依次是:兩瓶酒、兩塊喜餅、紅雞蛋、核桃、花生、棗子、糖果、水果、兩套內衣、兩套外衣、兩條外褲、兩雙襪子、兩雙鞋、兩條鹽魚、茶葉、米、一方一肘(“方”必須為帶豬尾的方肉)、兩只幼雞、兩只公雞。至于禮金,據當地老人回憶,只有少許人家將其置于托盤之上,多數的由新郎隨身攜帶,與迎親隊伍一起送至女方家中。隨后,待新娘家點禮之后,將“一方”上的豬尾割下,置于空酒瓶之中,交由男方帶回。取帶尾生男之意,希望新娘能夠誕下男丁,為夫家添丁。
值得注意的是,八十年代之后,婚禮環節更為注重“點禮”。所謂“點禮”,是男方將彩禮抬至女方家中之后,由女方家中安排德高望重的長者,點查彩禮是否齊全。若有缺失,則被視為蔑視女方,那婚禮隨時有擱置的可能。在這個環節之中,與宴的親朋更多的是關注“禮錢”的數量。倘若“禮錢”數量過少,親朋則會私下議論。因此,當地在“禮錢”數目問題上,可以說關注度高過其余彩禮。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觀念在當地的影響已經逐漸加深。
(一)“漢文化”的強力滲透
“漢化”這一現象,是少數民族聚居之地不容忽視的問題。織金自古以來就是少數民族聚居之地。而各民族風俗也有所不同。如《清統志》載:“女子將嫁,必折其二齒,恐妨害夫家父母,死用長木桶為棺,葬之路旁”等風俗現如今也無法復見。而“漢族是改土歸流之后才大量遷入,并有大批彝、苗、仡佬族漢化加入,故今日為大族”。可見當地民族的“漢化”過程自改土歸流之后,就已經開始了。從另一方面來看,從“托盤婚禮”的自身角度出發,雖然六十年代還是八十年代之后的“托盤婚禮”存在極大差別,但就其內容和形式來看,都與漢族的婚禮形式均有諸多雷同之處。可見,“托盤婚禮”在織金當地的興起和普及,不得不說是“漢文化”的一種強力滲透,并仍潛移默化的影響著該地區。
(二)媒人角色的淡化
“媒人”在婚禮習俗,尤其是在漢文化中,是極為重要的。織金雖為少數民族聚居地,然而隨著漢化過程的加深,“媒人”這一角色開始逐步介入當地的婚禮習俗之中。在六十年代的婚禮中,媒人主要活躍在“拿話”這一環節,其價值也主要體現在其中。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新型婚念觀和自由戀愛的觀的興起,“拿話”環節逐漸消失,媒人的活躍度大大降低,價值也逐漸有所淡化。然而,這卻并不代表媒人這一角色的消失。在當地的婚禮中,媒人依然有存在的空間和價值,只是相比六十年代來說,其在各方面的作用都淡化了。
(三)“托盤”下的“男丁思想”
無論是六十年代還是八十年代的婚禮習俗,其背后都透露著當地的一種“男丁思想”。在婚禮中,托盤的承擔者必須是男丁;女方的陪嫁也必須由男丁或已婚婦女搬抬,在這些過程中,未婚的女子是禁止觸碰的。最重要的是,新婚的婚床在婚禮之前,在婚禮之前是不允許未婚女子觸碰的。這些都是取生子、傳宗接代之意。而且這些習俗極其背后的意義也由20世紀毫無保留的傳承到倡導新觀念的現在。這種思想,除卻當地本身的影響之外,也受到漢文化觀念的影響。
(四)文化價值的缺失
“托盤婚禮”由產生到不斷演變是社會和經濟多方面綜合作用下的結果。然而,在八十年代之后,其內部的文化價值已然逐漸扭曲。婚禮儀式作為婚俗的一種,無論從家庭和諧度還是從家庭繁衍的角度上看,其所代表的含義除卻“交換”之外,其滋演的角度與目的都應是對新生家庭的美好祝福。然而,由于受經濟外力因素和社會價值觀的影響,這種本質的角度已然發生不可逆的轉向,更多的成為一種社會、家庭之間自我相互攀比的工具。現今的婚禮儀式盡管在形式和內容上繼承了幾十年之前的主體內容,卻并沒有傳承儀式當初的文化內涵,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文化價值的扭曲。
“托盤婚禮”在短短幾十年時間之內,由誕生到傳播,再到最后的侵占本土婚禮儀式,與當地居民的社會生活意識交相融合,甚至影響到當地居民的生活意識,成為一種主流文化。當地居民在與其共生的環境中,無意識地將其社會價值提升到最高層面,從而掩蓋了其本身所需要傳承、關注的文化內涵價值。而這也是當地社會最急需引起關注并引起足夠重視的問題。
參考文獻:
[1]貴州省織金縣志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織金縣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
[2]田玉隆等著.貴州土司史[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6.
[3]吉國秀著.婚姻儀禮變遷與社會網絡重建[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4]鄭杭生主編.社會學概論新修[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5]王升云.少數民族移民的文化變遷與教育發展研究--基于湖北宜城市王臺回族村的調查[D].武漢:中南民族大學,2012.
[6]王蓓.從傳統到現代:臨夏八坊回族婚禮儀式變遷研究[D].蘭州:西北民族大學,2012.
作者簡介:王坤(1988-),男,貴州畢節人,現為貴州師范大學歷史與政治學院中國史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思想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