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瑤的詩

童 瑤/著

響沙灣

萬里黃沙，寸草不生

“十年樹木”，到了這里，成了天方夜譚

直到遇見蜥蜴，才感到還有一些生機

在響沙灣，每一粒沙子都是精靈

陽光照在沙丘上

金燦燦的沙子開始唱歌

不唱歌的沙子，或看天空，或看游人

游人在沙丘上寫下“LOVE”

在她走出沙漠之前，又被另一層風沙埋葬

一望無際的沙漠

干凈得如同一張黃紙

過白沙大橋

過了白沙大橋

車上的人幾乎都睡著了

睡著的人幾乎都有了夢

一個男人夢見一個女人睡在自己的床上

一個女人夢見餅、面包、大饃饃

我與開車師傅聊天

聊到包頭稀土，鄂爾多斯的雪，鬼城康巴什

延安窯洞，西安兵馬俑，重慶白公館的小蘿卜頭

湘西鳳凰古城，聊到桂林山水的時候

開車師傅打了一個呵欠

我開始害怕

害怕一些人的呼嚕聲傳過來

更害怕那個闖入男人夢中的女人，突然醒來

闖入他的夢

巧遇一場雪

從延安去西安的路上

下雪了

對于沒見過下雪的南方人來說

值得歡呼，雀躍

有人說：像鵝毛

有人說：像田野的蒲公英

站在那里

我找不到更貼切的詞語形容或贊美它

突然想起，我家橋頭那個乞丐

從垃圾桶里找到饅頭、牛奶

他也歡呼，雀躍

從破棉襖里露出的棉絮

像落下的雪花

一樣白

心理治療

她們站在那里，扮演不同角色

爸爸、媽媽、姐姐和哥哥

接受心理治療的人

與我素不相識，在此之前，她沒與我說過一句話

現在她也沒說一句話

看她的時候，也看一看天空

一朵云正在散開， 又慢慢聚攏

多像她的嘴巴

太陽一直向西，它沒有逃避

如果黑夜不是提前到來

她會順著霞光返回自己的內心

并說出多年不說的話

抑郁癥

不吃飯，不睡覺

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說話

無非是，像春蠶那樣活在繭中，不再受傷害

把燈熄滅，讓黑夜變得更黑

無非是，伸手看不見五指，看不見鏡子里

頹廢、焦慮的自己

坐在凳子上，她盯著我

我用兩顆糖果逗她說話，看她哭，看她笑

我說道，今年的稻谷，遲遲不熟

她父親就轉過身去，忍住了淚水

忍不住咳嗽

咳嗽聲里有藥費、衰老、亡妻和抑郁癥女兒

干稻草

這個冬天，田野里只留下一堆干稻草

留下一個孤獨的黃昏

你去了何處？

所有的門窗都緊閉，所有的花朵都枯萎

我環顧四周，沒有鳥雀飛過，也不會有鳥雀飛過

在這北風呼嘯的夜晚

我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想說什么

突然，燈亮了起來

我沒有驚恐，也沒有悲傷，若無其事地喝水

想說的話，和水一起咽了下去

美好的事物

我依然相信，那是真的

夢中那條小河，繞過村莊的白麻地

緩緩地流向咆哮的大海

那個窗口

那株野薔薇，裂開

香氣，從四周襲來

月光下，草尖的露水如此晶瑩

我突然悲傷，悲傷得猶如秋天

又突然輕松

因為我不曾想到那些遙遠的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