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濤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那么,是哪一條大川,引起了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孔子的感嘆呢?2500年前,孔子誕生在山東曲阜的一個小山村,他周游列國,他“登泰山而小天下”,泰山前面的那條大汶河,是他不能不跨越的大川了。
從孔子時代再往前推2500年,當人類還處于新石器時期,這條河邊就活動著一支人類的祖先,他們用泰山石打造石斧、石錛,他們用汶河的泥土捏制陶器,他們用勤勞的雙手捕魚、獵獸,這條河因此成為中華文明的搖籃之一。后人以河的名字命名了這個文化遺址一一大汶口文化遺址。
是的,這是一條名垂史冊的河流,千百年來,這條河日夜流淌,從遠古到如今,還將不停地流向未來。它的名字就叫大汶河。
一群生活在泰山腳下的作家們相聚了,他們要去探尋這條河,去做一件千百年來從未有人做過的事情。
尋找源頭
《泰山大全》記載:“大汶河是我國名川之一,古稱汶水,簡稱汶河,是自東向西流經整個泰山山脈之陽的大河……它源于萊蕪市黃莊鎮松固山南麓,注入東平湖,全長208公里……”
《山東省志·泰山志》記載:“大汶河,又名汶水,為黃河下游最大支流。……上游牟汶河源于沂源縣沙崖子村一帶。”
那么,汶河的源頭到底在哪里?我們今天就要用雙腳找到它!
在向導的帶領下,我們向萊蕪市黃莊鎮進發。當地人都說,汶河的源頭就在這里的旋崮山里。
旋崮山高729米,號稱是沂蒙72崮之首。傳說它當年是從海水中打著旋兒長起來的,故而得名。
逆河而上,汽車在一個叫臺子村的地方停了下來。《萊城文史》中說:牟汶河發源于黃莊鎮臺子村。如果說這里就是源頭,那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我們下車察看地勢,發現小河在這里有了分叉,一條沿旋崮山山勢直插山腹,而另一條則綿綿不斷,在東面隱入山巒之中。
我們決定繼續驅車向東。“一江春水向東流”是我國大江大河的基本走向,汶河卻是山東境內惟一一條向西流的大河。向東尋找,也許能找到它的起點。
在路的盡頭,我們棄車下到河里,沿河床上行。河水若有若無,時而隱入亂石中,時而又露出崢嶸,河床內茂盛的水草告訴我們,這是一條有生命的河。據當地老鄉講,這里叫老龍脖子溝,附近有個地方叫龍鞏峪。說是站在旋崮山上向下看,這條河就像龍拱出來的一樣。
對了,應該是這樣的!作為歷經千萬年的名川大汶河,它的源頭只有與龍的傳說結合在一起,才能體現出真正的中國特色。
經過四五里路的追尋,小河被一條橫嶺截斷了,在嶺下我們找到了一汪淺淺的清泉!
這就是史書中沒有詳細記載的汶河頭了!向當地老鄉一打聽,原來我們已出了萊蕪市,進入到沂源縣的北宅村了!嶺是分水嶺,嶺對面叫南宅村,又叫保安村,嶺上的水全部注入了沂河,嶺這面的水則流向了汶河。
終于找到源頭了!狂歡的人們揮舞著旗幟,所有的疲勞全都煙消云散了。我端起相機,記錄下了這一難忘的瞬間。
為了俯瞰一眼老龍脖子溝的風采,我們又一鼓作氣從臺子村登上了大汶河的另一個小小源頭一一旋崮山。雖然層巒疊嶂,我們沒有看清老龍拱地的景象,但站在高高的山上,我有了一種深深的感悟:
我們是為尋找大汶河而來的,可又不得不進入了高山,從石縫中、山泉中尋找河的源頭。看來山與水真是一對孿生兄弟,在充滿靈氣的大地上完美地相依在一起。“仁者近山,智者樂水”,其實山水又豈能分開!
也許,探尋大汶河在這里已抽象為一種象征:作家與詩人是關注人的心靈的,因此命定了要在探尋的路上奔波一生,探索與追尋的目的或許最終不能到達,但過程畢竟是美麗的。
走進春秋
大汶河上游的一條主要支流叫牟汶河,而牟汶河因流經牟城而得名。今天我們踏上了探尋牟子國及長勺之戰遺址的征途。
《中國地方大辭典》載:“牟,周國名,子爵。故城在今山東省萊蕪縣東二十里。”也就是現在萊蕪市的趙家泉村。西周距今已有2700年的歷史了,由此推測,牟汶河這個稱謂不會早于2700年,可牟汶河在此前已不知流淌了多少春秋!幾經周折,我們終于找到了去趙家泉村的路。
汽車向西行駛,寬廣的玉米地強烈地沖進視線,使人不容忽視它所具有的那份雍容和大度,就好象是經過天安門廣場進入故宮的感覺。
這一定是牟子國的遺址!是那個消失的國度透出的全部信息。
經人指點,我們找到了故城遺址。
在一片剛剛收獲的土地上,殘存的土臺子在遠處兀立著。以它的無言與存在,向人們展現著時光的斑駁與滄桑。
同行的崔作家奔到土墻根上,看到的是樹根與荒草纏繞的老土;譚詩人繞到了城墻的后面,同村民談起這段故城的保護與開發;我則對三四米寬的古墻上,那一大片的莊稼地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出現在鏡頭中的玉米、棉花及大豆,如果沒有人點破,誰也不能想象竟然是生長在城墻上,2700年前的城墻!
歲月似乎在開著這樣一個玩笑:古老的城墻因為歲月的厚重而肥沃無比,以至于墻頭上都能結出豐碩的果實;而現代的人們卻因為淺薄更加無知,竟然一次次毀城取土,用巨大的代價(犧牲著人類文明的成果)去收獲那三五百斤的糧食!
在精神與物質的天平上,精神只能被生存的壓力擠進了某個小小的角落。
牟國故城遺址南北長620米,寬320米,墻城高12米,底寬15米,頂寬4米。其西面和北面鄰汶水,并以其作為天然屏障一一由此可以想象當年的汶水是何等寬大與湍急!
我們依次背鄰牟汶河留影,因為這是純凈得沒有任何污染的水,它流自古老的牟子國。
隨后,我們又快馬加鞭,直奔見馬鄉,去尋找長勺之戰的遺址。
一進見馬鄉,手機就失去信號。也難怪,我們這是走向春秋時代,現代化的通信工具自然會失去功效的。
北杓山下,一位熱心的王姓村民,帶我們來到了長勺之戰的紀念碑下。這里位于西杓村小學旁邊的高臺之上,俯瞰杓山河,所有景色一覽無余,是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好地方。站在這里,耳邊自然會響起戰馬的嘶鳴聲,響起戰士的吼叫聲,以及那追人魂魄的大鼓聲。是的,在2684年前的春天,鼓聲是這里最嘹亮的聲音。
有時候,文人的一支禿筆,競能夠使名不見經傳的凡人名垂青史。比方說曹劌,比方說長勺之戰。如果沒有《左傳》,誰會知道曹劌,誰又能知道這場“一鼓作氣”、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呢?
盡管1983年才確定了長勺之戰的準確地址,但民間似乎對此早就爛熟于心。公路邊,當我們向一賣肉的中年屠夫打聽長勺之戰遺址時,他揮了揮手中的剔骨刀,很精確地告訴我們:“順路走四公里,北拐!”
傳說許多年前這里有人挖出過一把20余公分的青銅劍,賣到供銷社只給了四塊三毛七,他們擔心受騙,又拿回來到濰坊去賣,居然還是賣了四塊三毛七一一是按廢銅的價格收購的!
馬上就要返城了,向導突然告訴我們,他蓋新房挖地基時挖出了許多罐子、陶片還有骨頭,要帶我們去看。罐子的年代并不久遠,可那骨頭碎片卻使我們浮想聯翩。根據我們的提議,他在自家的排水溝里,用鎬頭很隨意地又挖出一根35公分長的骨頭。這會是誰的骨頭?2600年前齊魯士兵的骨頭?馬的遺骸?還是后來某次戰爭的遺跡?我們不是考古學家,我們只是面對這森森白骨充滿了不盡的想象。
我把陶片及骨頭裝上了車,想分給同行的各位團員留作紀念,誰知10天后分別時,除了作家崔希明外,竟沒有一個人來拿這些骨頭。崔先生講這種骨頭可以用來蹭瘊子,因此留了一塊,其余的只好拋到了荒郊野外。
徂徠山中
“朝聞道,夕死足矣”,看完徂徠山,此話不妨應驗吧!
如果不是泰山的光輝過于耀目,放在別處任何一個地方,徂徠山都是一座名頭很響的大山。它位于牟汶河與柴汶河的中間地帶,是汶河兩條主要支流的靈氣孕育了它的靈秀與壯美。
《詩經·魯頌》有云:“徂徠之松,新甫之柏。”可見早在2000多年前,徂徠山就以其濃密茂盛的松柏引起了歌者的關注。即使今天,車輛行進在徂徠山中,首先也是被這茂密的松林所震撼。
如果說泰山中藏個三五千人十分不易,那么在徂徠山中藏個千軍萬馬卻易如反掌。徂徠山優越的自然條件要超過泰山許多,也許“略輸文采”吧,這里的人文景觀遜于泰山,但并不缺少。據說,如今尚存寺廟3處,碑碣54塊,摩崖刻石113處,古樹名木千余株。其中不乏像李白題寫的“獨秀峰”等墨寶,也不乏徂徠山起義的大寺遺址。看來,缺乏總體的策劃、宣傳與包裝,是徂徠山始終不能走上前臺的根本原因。
中午時分,我們驅車來到了徂徠山的最高峰一一太平頂。這里海拔1027米,離泰山極頂的直線距離僅為30公里。我突然產生一個荒誕的想法:要是在兩個山頂修一條索道,豈不妙哉!同行的梁莊鎮文化站站長張純嶺講了一個異曲同工的民間傳說:早年碧霞元君曾在徂徠山修煉,得道后在不遠處的秋千峰上蕩秋千上了泰山頂,成為泰山的主持。
下午一點,我們在徂徠山深處的臥堯農家小院吃自帶的煎餅、咸菜,又請房東卞大嫂燒了一個大北瓜。席間,卞大嫂竟從聲音上認出了“張瘋子”張純嶺。作為民間藝術家的張純嶺,近年來一心致力于徂徠山民間文學的收集與發掘,已出版了《徂徠山民間傳說》《徂徠山抗日民歌》等著作,由于過于投入與癡迷,幾乎被家人當作瘋子送到精神病院去。省、市、區電臺多次邀請他做嘉賓,并演唱他收集的民謠。目不識丁的卞大嫂就是這樣認識了他。
在大伙的一再要求下,幾杯酒下肚的張純嶺又“瘋”了起來,用《小五更》的曲調唱了起來:“一呀么一更里呀,月兒照東墻,蔣介石在南京眼淚落兩行,損了兵、折了將,我怎能不悲傷……”
民間文學就應該根植于民間。卞大嫂這樣的知音,是對民間藝術家最好的肯定。
干涸的竹溪
唐開元年問,流寓山東的大詩人李白同名士孔巢父,韓淮、裴政、張叔明、陶沔隱居徂徠山南,喝酒談天、修心養性,史稱“竹溪六逸”。
今天我們就要去找竹溪。
沿蜿蜒的土路蛇行上山,汽車在一塊刻有“竹溪佳境”的大石頭前停了下來。向導指著懸崖下面突出的石床說:這就是竹溪。
這就是竹溪?為何四周沒有一棵竹子?向導介紹說,因為石床上石結突出,猶如一個又一個粗大的竹節,又有清水石上流過,故而得名。
是啊,這里確實沒有成片的竹林,可是哪一片竹林又能獲得這樣的殊榮!可惜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這里已經沒有了溪水。為了修盤山公路,山上的流水已被截住,乖乖地沿河道另尋下山之路了。石竹尚在,而溪水早已不知去向!找不到的,還有唐朝的六位隱士。
沿竹溪而下,去看二圣宮。一圣為老子,一圣為孔子,不知這兩位老先生如何被供在了一起。
資料上記載:二圣宮始建于元朝,但我們去看時,早已墻傾石圮,只剩下前后兩個條形巨石壘起的古堡,有人說是過去傳教所用的教室,而我看則像是閉關修煉的場所:一扇很小的石門,還有一個小小的天窗,似乎是通氣孔。
這里風景十分秀麗。背依高山面臨竹溪,溪邊一片北方很少見的水杉林。整個宮殿隱在山凹里,遠遠看去,除了感覺地勢不凡外,外人很難看到它的全貌。
聯想到昨天下午,我們參觀礤石峪的隱仙觀,也是隱在深山中。在三四塊天然巨石壘起的洞穴中,我看到了清朝兩部尚書、文源閣大學士趙同麟題寫的“煉丹爐”三個大字。可以想見,古代的道士在信仰的支持下,踏遍三山五岳,在人跡罕至的地方修心養性,采日月精華,汲天地靈氣,意志不可謂不堅也。
可以說,整個徂徠山籠罩在道教的輝映下,除了光華寺,我看到的都是道教文化的遺跡。“白云堆里道人家,木食草衣度歲華……不掛市朝名與利,且贏高枕臥煙霞。”石頭上,不知何朝何代何位仙人寫給云露山水的詩,不巧被我等凡夫俗子碰見,并記了下來。
感覺大汶河
從大汶口鎮向上追溯,統稱為汶河上游,由眾多支流組成,比較重要的有牟汶河、柴汶河、石汶河、泮汶河、瀛汶河等五大支流,在泰安市大汶口鎮以上完成了匯合,俗稱五汶匯流。
從大汶口到東平縣戴村壩,這一段河水是大汶河的中游,俗稱大汶河。而到了這里,就不得不看文姜臺、古渡口和大汶口文化遺址。
相傳齊國公主文姜與她的同父異母的兄弟私通,后遠嫁魯桓公。山水迢迢,兩人相見何其難!為此,在古驛道旁邊,文姜勸丈夫為自己修筑了行宮。而齊襄公也以打獵名義,涉過汶水,與其妹相會。文姜臺便成全了一對男女。
后來,魯桓公隨文姜去齊國省親時,發現了兩人的隱情。情急之下,齊襄公竟殺死了魯桓公。文姜已無臉再回魯國國都曲阜,只好回到文姜臺郁郁而死。隨后行宮漸毀,至今僅剩一個高1.8米的大土臺突兀在水邊,仿佛向人們述說著什么。
這是我聽到的一個很特別的故事,我從司馬先生的《史紀》中也查到了有關記載。《詩經·齊風》中有三首寫到了文姜及文姜回齊:“汶水湯湯,行人彭彭。魯道有蕩,齊子翱翔。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魯道有蕩,齊子游敖。”在文姜回齊的路上,人是那樣地擁擠,而汶水是那樣地湍急。
在文姜臺遺址上,我揀到了一塊陶瓶殘片和一塊帶有花紋的青磚。我不知道夜深人靜之時,這殘缺的陶瓶是否會漾出汶水的浪花?這深深的磚紋,是否會映出歷史的圖像?
在汶河古渡,我們看到了已有260年歷史的姜公橋。
1730年汶河橋被大水沖毀,兩岸人民生活極為不便。清朝石匠姜桂松發誓要修此橋,造福后人。他通過承包皇家工程——修復泰山盤道掙了一筆錢,然后于1741年自行設計、自行施工,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建造了這座大石橋。至今,這橋仍是兩岸人民生活交往的惟一通道。看到這么多的人在橋上走來走去,幾個洗衣的農婦便喊:“做嘛的?是修橋的嗎?這橋真該修了!”聽到喊聲,我們面面相覷無法回答,于是更懷念那個200多年前的建筑個體戶姜桂松。
在古渡口,同行的作家殷培文、齊欣講述了他們與姜桂松的一段奇緣。
住在大河棉紡廠的作家殷培文,對古碑頗有研究。2000年春天,他偶然在深山中發現了一塊姜氏后代立的石碑,上面刻有其祖先姜桂松修建大汶河石橋的功德,他立即通知了祖籍大汶口鎮的作家齊欣。古道熱腸的齊欣數次與有關方面聯系,終于雇人將這塊石碑從深山中抬到了路邊,并運回了鎮政府大院。
如果姜桂松在天有靈,定會對二位作家含笑致謝的。
隨后我們去了大汶口文化遺址。除了一大片玉米地,誰也無法看到更多的什么。這是所有文化遺址的共同特點。
大汶口文化遺址總面積80余萬平方米,距今4500-6400年,為新石器時代遺址,早期屬于母系社會末期,中晚期已進入父系氏族社會,跨度達2000年。在133座墓葬中,出土了2.1萬件隨葬品,其晚期的骨針、石錛等物品已相當精致,并出現了貧富差別,但至今沒有發現村落遺址。
祖先們已經遠去,只把背影留給我們,孑然獨行,默默無語。
攔汶濟運
從大汶口鎮沿河堤西行不久,便是土罡城大壩了。它同戴村壩一起,成為汶河上兩道著名的水利工程。
土罡城壩最初建于元朝,我們去尋找時,已無處可尋。在一個用水泥石塊砌起的大堆邊,散落著別處不常見的巨大石頭。旁邊干農活的老鄉指點我們,這就是老壩!
原先的土壩每年都被沖毀。后來發現原址下行八里,有一個平坦的地方,河床下石床平整,適宜建石壩。于是便于明成化九年遷于此地。它攔截汶水,自光河注入運河以提高水位,至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了。
土罡城壩到底有多深,聽當地人的一句咒語就知道了:“我要說瞎話,就讓我跳土罡城壩!”每年汛期,上游各支流落水者的家人,都要跑幾十里路,到這里來尋找尸首。
戴村壩的修建年代大概要晚一點,約在明永樂九年(公元1411年),為此還專門開挖了小汶河,使蓄壩攔截的汶河水能沿小汶河而注入南旺,從而達到提高運河水位的目的。
京杭大運河是一條舉世聞名的人工河,也是重要要塞之一。自元代開通東平至臨清的會通河后,京杭大運河全線貫通,對于促進南北經濟的交流功不可沒。東平也因此而成為漕運要津,歷時600余年。江淮一帶漕糧每年400萬石皆取道于此運往京都。明朝,對運河進行了大規模的疏淤工程,并接受民問修河工的建議,筑戴村壩,遏汶水接濟會通河。該壩被稱為中國的第二都江堰。
據說,當年馬可·波羅在他的游記中,曾經對繁華的東平做過描述。
9月26日上午,就在我們參觀戴村壩準備返程時,一陣乒乒乓乓的鞭炮聲吸引了我們一一原來是兩位漁民正在壩下祭祀河神。
都知道東平湖有漁民,想不到大汶河也有漁民,看來戴村壩攔水功能的確非凡。
漁民們燃起一炷香,然后燒起了紙錢。裊裊青煙中,他們把隨身帶來的燒酒澆在火上。這時,一個人從籃子里拿出了一只縛好的大紅公雞,看來要殺牲了!他走向泊在水面的鐵皮船,菜刀一揮,雞血便涌了出來。船老大握住公雞,沿船走了一圈,將血灑在了船身。做完這一切后,兩人回到岸邊,對著船頭虔誠地叩了三叩,整個儀式才算完成。這期間,漁民的妻子一直遠遠地站在一邊,問她為何不參加,她笑答:“不讓。”看來,這個神秘的儀式還不允許女性參加,怕是大汶口文化晚期一一父系社會的特征吧!
只不過,現在的漁民已經不用網捕魚而改成電魚,一棒下去,無論大小,一律翻倒,真比孫二娘的蒙汗藥還管用。只是不知道每天四五十斤的魚還能打幾天?也不知道“河神老爺”對這種斷子絕孫的捕魚法有沒有什么意見?
高高的山與古老的城
讓我們在千年之后去謁見這座古城,究竟是上天的安排,還是無意的巧合?說不清楚,但大汶河世紀采風團在世紀末來到東平州城,一定有著特別的意義。
州城始建于公元1000年的宋咸平三年,是從東平湖埠子村移建到這里的。據說,這座古城是一座龜城,北門朝西,南關設計成龜頭,龜的雙眼及肚臍是幽幽的水井,城墻是黑油油的青磚包皮,內里由三合土夯起。直到1964年以前,這里的城墻仍保存完好。
由于地勢低洼,早年間城內有許多水塘,盛產魚、葦、蒲、蓮,舊稱:“夏秋之交,荷花半城,漁舟唱晚,風景清幽,不亞于江南。”建成龜形。是取其“萬年壽”之意。也許還考慮離湖太近,取其不被淹沒之意?這里出過“建安七子”之一的劉禎,宋朝父子雙狀元梁灝、梁固,元代戲曲家高文秀等名流,真可謂人杰地靈。而今,當我們千年之后再到此地時,卻發現古城不在,歷史上的種種美景,在這里都化為了虛無。
千年古城其實在活過966年后就完全消失了,徹底的,沒有絲毫的留戀,在那場浩劫中。
州城在宋、金時為東平州、東平府;
在元朝時為東平路;
在明、清時為東平州;
民國至1982年為東平縣;
1982年后東平縣由州城遷往新城,這里變成了一個鎮。
千年古城就這樣一步步沒落了,在失去它的建制的同時,它失去了最后的、值得記憶的外貌。
不可否認,環境的改變對經濟的發展會有著意想不到的打擊。1855年,黃河奪清河入海,致使東平經濟受挫,特別是運河淤塞,漕運停止,漸漸失去交通要塞之功能,州城也逐漸走下了聚光燈追逐的舞臺。
除此之外,是不是還有其它的原因?
我們驅車到州城時,途經了一座高山,遠遠望去林中隱隱透出了紅墻青瓦,頗有點深山藏古寺的味道。一打聽,原來叫白佛山。山上仍有三窟石佛像,依山而鑿,最早始建于隋朝,是齊魯第一大佛。登山遠望,頗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我們的向導告訴大家,白佛山海拔370米,從東平向南直達徐州,它都是一座最高的山!
這是真的嗎?我們是從汶河的源頭一路尋來的,來尋找汶河的歸宿,我們知道東平湖其實并不是汶河的盡頭,東平湖與黃河相連,而黃河最終是要流向大海的!
探尋途中,我們登上了729米高的旋崮山,也爬上了1027米的徂徠山太平頂。我們更是從1545米的泰山腳下起程的,因此,我們知道山有多高,也知道多高的山都有。可白佛山竟然是最高的,這一點出乎每個人的意料。
相傳白佛山原來也是同泰山一樣生長的大山,由于同泰山爭雄,惹惱了玉帝,于是派來二郎神擺平此事。二郎神來后一鞭子抽掉了山頭,從此白佛山便停止了長高。不過,這個高度相對于海拔只有38米的州城來說,已經是最高的了!
也許正是這樣的高度,擋住了東平的視線。至此,我們從文化的意義上,找到了州城衰變的一個重要原因。
雨中臘山
早晨起來,秋雨就一直不停地下著。按原計劃,我們今天去東平湖及臘山,然后就將結束此次探尋活動。
車沿東平湖堤岸繞行,使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山蒙蒙、水蒙蒙的雨中風光。只是湖中的景色令人有些遺憾,遠遠望去,養魚用的網箱把湖面分成了大大小小的篩網,像水墨畫中的一個個墨點。
來到220國道收費站時,向導郭云策下車,指著一個大閘門告訴我們,這里叫陳口閘,是東平湖的泄水閘。
您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嗎?他是說,這里就是咽喉,是東平湖與黃河相聯接的要塞。只要愿意,大閘提起,注入東平湖的汶河水就從這里流向黃河,流向大海!
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終點。
也許是黃河的泥土太厚重了,在陳口閘大堤,充當攝影師的我一腳陷進了深深的黃泥中,就像同行的這批作家們,早已深陷歷史、深陷在汶河的濤聲里……
由于雨大、風急,出于安全考慮,終于沒能登船進湖,成為一大憾事。到東平湖是不能不上船的,宋代大文豪蘇軾這樣說過:“更須月出波光凈,臥聽漁家蕩漿歌,行到平湖意自寬,繁花仍得就船看。”看來,只能日后另尋月圓之夜來此蕩舟賞花了。
山是一定要登的。臘山位于東平湖畔,是一座有著眾多文化古跡的名山。這里佛道遺跡遍布,山水景色緊湊靈秀,較著名的有祥龍宮,又叫“三清宮”,是著名道人邱處機修身布道之處。邱處機是哲學家王重陽的七大弟子之一,又是道教全真龍門派的創始人。王重陽死后,他堅持師傅以道為主,兼收儒、釋精華的全真學說潛心修煉,后被金朝征用赴京。在他66歲時,山東楊安兒起義,征伐未平,邱處機請旨來山東招安,“所到之處皆投戈拜命”,于是名噪一時。
他71歲高齡時,率弟子18人前往西域大雪山,面見成吉思汗,歷時4年方才到達,勸說他不要嗜殺人命,要敬天愛命,長生久視,清心寡欲。受到了成吉思汗的厚待,視為神仙。
公元1224年,邱處機帶領蒙古兵攻占了北京太極宮,三年后,太祖成吉思汗下旨,將太極宮改為長春宮,并賜給他金虎牌,道家的事情全部交由他來處置。
一時間,道教達到鼎盛。我們從大汶河一路走來,沿途所見的道觀,幾乎都是全真龍門派的。看來,只有為統治者服務,宗教才能得以發展。
據說在臘山玉皇頂可以眺望黃河,不過我們來的不是時候,秋雨瀟瀟,云霧茫茫,不遠處的黃河只隱在一片虛幻的云霧中……
汶河經過200多公里的流淌,消失了,融進了600平方公里浩淼的東平湖;但她又時時刻刻存在著,她在積蓄能量,期待著與另一條大河的相逢。
神龍不見首尾!盡管我們看不見黃河的真面目,但我們想象得出,兩條大河交匯時,一定會撞擊出壯美的景觀!
明天就回到泰山了,探尋就要結束,2000多公里的行程,10多天的奔波,我們的行走究竟探尋到了什么?
哲人說:一個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里。那么,我們看過的這條河:從汩汩細流到浩浩蕩蕩,從石縫山隙到匯入湖海,它還是那條從遠古流來的大汶河嗎?是,又不是。大汶河以生生不息的流動,詮釋著生命的更新與嬗變,文明的延續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