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花山小記（外一篇）

肖克凡

天池花山者，天目山余脈也，坐落吳中，直望太湖。山之東坡為花山，西坡為天池，兩坡合稱天池花山，有“吳中第一山”美稱。其主峰狀若蓮花，得名蓮花峰。

花山東麓有旅舍，取名“花山隱居”。中國隱居文化，屬于古代文士生活，今人生疏久矣。花山隱居？一時間覺得古風浩蕩，仿佛穿越時空，“不知有漢，而無論魏晉”了。

一座中國古典式庭院，迎面有“空山可留”磚刻匾額，與眾不同。踏進前院，穿堂而過，庭中有池塘，曲行有游廊，廊下有山石，石旁有玲瓏寶塔，塔旁海棠含苞玉立，只待信風拂來，旋即盛開。

拾階登樓，廊廈深長。左側露天觀景，右側一間間客房不以阿拉伯數字編號，而是別出心裁：冰心居，滌心居，賞心居，暢心居，沉心居，鑒心居，洗心居，清心居，惠心居，靜心居，沁心居，隨心居……真是心有所居，歸屬花山了。

夜晚空氣清新，伴花香安眠，夢入兒時搖籃。花山隱居的清晨，你是被烏兒啾鳴喚醒的，窗外喜鵲登枝。

都市白領生活，早晨依靠鬧鐘起床，聲聲聒耳。花山隱居的清晨，喚你回歸大自然。

花山隱居的客舍早飯，有素食化趨勢。白米粥、煮玉米、蒸紅薯及佐餐小菜雪里蕻、白水煮蛋提供人體所需營養。

此時，面對近乎寺廟齋飯式早餐，你猛然想起昨晚倉促入住，沒顧得開電視看節目。桌旁有人小聲告知；這里是花山隱居，客房里不放置電視機。

常年旅行，客房不放置電視機還是第一次遇到。置身當代社會同質化生活，遇到“第一次”的事情很少，N次的事情居多。是的，人類已經被電視捆綁在床上，手機則訓練著“低頭族”和“拇指控”，我們的人生幾乎被鎖定小小屏幕里，忘記抬頭遠眺一一前方風景獨好。

走出花山隱居旅舍，遙望花山不遠。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我們從東坡起步，乘興尋訪仙蹤。花山頂峰海拔171米，不高。我們安步緩行，沿“花山鳥道”上山，悠哉游哉。

花山鳥道兩旁，巨石多見，正是摩崖石刻群了。一路觀賞石刻，一路引人駐足。首先見到一尊刻有“上法界”三字的巨石。我乃俗人不通佛理，暗暗揣度“上法界”三字含義，深知拜山須懷敬畏之心。

滿山皆石，逢石皆字，山野充滿石趣。這令花山有了內容。上山途中，我依次看到這樣的石上刻字：山種。隔凡。吞石。百憶須彌。龍頜。墜宿。渴龜。華山鳥道。凌風棧……自然風景固然好，人文歷史沉淀其間，花山便厚重起來，山水皆有來歷。

一尊巨石刻有“向上大接引佛”，令我心情肅然。之后的巨石刻字便是“布袋”“皆大歡喜”“落帽”“臥獅”……前行數十步，有摩崖石刻“菩薩面”。來到“三轉坡”巨石前，回望“菩薩面”，遙想乾隆皇帝品嘗翠巖寺美味，那尊“菩薩面”巨石無疑是鐫刻著天池花山美食歷史的功德碑了。

花山的摩崖石刻，字字點睛，處處化魂。倘若空山無字，花山文化內涵銳減，幾近野山了。縱觀花山摩崖石刻，可謂點石成金。人人行至刻有“且坐坐”的石前，仿佛受到神明關愛，隨即倚坐石前小憩，活像個聽話的大孩子。

站在刻有“石床”二字大石板前，你會覺得這是神奇造物為后人預備的下榻處，登山疲勞，請你側臥歇息。

最具匠心是那尊刻有“仙”字的巨石。這個朱紅色仙字將“人旁”置于“山”字頭上，透露出民間社會的人格化精神。至于“百步潺湲”巨石刻字，則帶我們隨流水去了。

一尊尊花山摩崖石刻，開啟一扇扇自然之門，讓游人領略自然風光之時。還得到心靈感悟。

老子《枕中記》云：“吳西界有華山，可以度難。”華山即花山。由此可見，花山宗教活動歷史悠久。山間有翠巖寺名剎，歷經千年風雨，如今只存廢墟，依然吸引游人拜謁。

翠巖寺大殿始建于宋，毀于元，明永樂萬歷重建，興盛于清初。翠巖寺大殿文化浩劫年代被毀，原址遺存十數根石柱，沖天而立，遠望宛若舉香祭天，令游人難掩惋惜之情。

翠巖寺遺址側旁，已然重建了大雄寶殿。建筑坐東朝西，并不在翠巖寺山門中軸線上，這有違寺廟常規。聆聽講解得知，起初主張在翠巖寺原地重建大雄寶殿者，不在少數。然而，為維護文物原貌，保護歷史真相，吳中最終決定保留“華山翠巖寺”原址遺存，易地重建大雄寶殿。這種膽見卓識極具文化意識，使得只留存十數根石柱的翠巖寺遺址，被譽為“蘇州圓明園”，近乎國寶了。

如今，翠巖寺遺址院內古樹參天，櫟樹櫸樹濃蔭蓋地。游客行走其間，仿佛置身歷史深處，耳畔猶聞般若大家支遁法師開壇講經。

路經御碑亭，亭內御碑鐫亥Ⅱ康熙乾隆游覽花山詩作。表達了登臨花山終遂夙愿的帝王情懷。

前往蓮花峰，須經放鶴亭。仙鶴遠去，空余鶴亭。然而，簇簇白花盛開，點染山間春色。我突發奇想，這滿山白花或為當初仙鶴抖落羽毛，化作種子迎春綻放吧。

登山途中，道旁石壁刻有乾隆《華山作》詩：“問山何以分高下，宜在引人詩興者。遙瞻濯濯青芙蓉，南嶂猶平堪跋馬……”我發現這面石壁曾有刻字，為了鐫刻帝王詩作將前人刻字鏟平，只剩一個變體的“云”字。

漢字“云”有訴說之義，這個殘留的“云”字與乾隆皇帝詩作并存，就這樣向后人訴說著什么。有人不知所云。有人知所云。

終于登臨蓮花峰。這就是吳中第一峰一山巔有巨石矗立，酷似蓮花盛開，盡管海拔只有171米，我立于蓮花石前，頓覺高山仰止，斗膽攀登蓮花石上，迎風站立，倍感自身渺小，了無斤兩，放眼遠望。絕無一覽眾山小之豪情。

我以為這就是蓮花峰給我的告誡，于是心有所悟，深感不虛此行。

拜謁了蓮花峰，沿石階小路從西坡下山，便入天池境內了。山下就是寂鑒寺。前方有寒枯泉，前方有洗心池，前方有菩薩面，前方有天池禪茶……

游天池花山，登蓮花峰，感受好山好水。此前走過不少名山大川，山高路遠往往乘坐索道纜車。然而這樣的過程好比讀書，乘坐索道纜車等于只讀了山之前言。便徑直閱讀山之后記，對中間內容不甚了了。然而重要的恰恰是過程。天池花山仿佛造物主為凡人量身定制，一路游覽，不需任何交通工具介入，—派自然天成，令人欣然而忘返。

天池花山，不大不小，正好。那朵碩大無比的蓮花，正在海拔171米地方等你。蓮花盛開，清風入懷。

有鳳來儀

師宗縣境內的鳳凰谷，傳說是鳳凰涅槃的地方。其實動物界沒有鳳凰這種大鳥。但是民間傳說里有。我們相信民間傳說，因為它來自遠古世界。

鳳凰谷大溶洞，盡得高原海拔優勢，被譽為世界第一高洞。尤其玄牝之門，形象逼真地闡釋著性學內涵，使這里成為生命文化主題公園。

來到鳳凰谷景區，迎面的“圖騰林”分列兩側。右側代表女性，六根褐色石柱從少女16歲花季起，青年、中年、老年，一根石柱代表著一個年齡階段，最終體現髦耋之年，停留在生命末端。

左側褐色石柱代表男性，也是從少男階段起，六根褐色石柱依次展示男性由盛而衰的生命過程，同樣終止于人生暮年。

圖騰林兩側，區分著男女。圖騰林中央，則有巨大卵形石雕，象征生命的誕生。我發現有人仍然觀看著“圖騰林”褐色石柱，顯然在尋找自己的“年輪”。

看來，圖騰林引人深思。盡管米蘭·昆德拉有“人們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之說，我覺得游客觸景生情的思考，畢竟具有人生意義。

好景引人入勝。從“圖騰林”起步，前往蘊含生命哲學的大溶洞，領略峽谷風光。

當年走訪太行大峽谷，仰望“天梯”我曾經氣餒放棄登攀，終成遺憾。此行前往師宗鳳凰谷，我不愿再釀遺憾，執意隨隊前行。

既然前方有神鳥鳳凰招呼，于是腳力倍增，一路石階登臨而去。行至最佳觀測點，駐足遠望對面山壁，盡顯玄牝之門的形狀，酷似母性生殖器。鳳凰谷的玄牝之門，有“洞外觀看為陰，洞內觀看為陽”的說法。華夏文明的“陰陽學說”蘊含在大自然風光里，平添神秘感。

繼續攀登，趕往大溶洞。中途意外發現“高空滑梯”入口。此時得知，只有乘坐高空滑梯降至谷底，方可踏上參觀大溶洞的路程。

自從告別幼兒園，多少年不曾乘坐滑梯。于是穿得防磨褲套，戴好細線手套，坐進鳳凰谷高空滑梯，恍惚間覺得即將成為出膛的炮彈，一旦發射出去，勢不可當。

我就這樣被發射出去。滑梯陡峭，滑梯曲折，滑梯逼仄，滑梯令人發出孩子般尖叫……仿佛置身時光隧道，一下失去年齡感，重返學齡前兒童時代，再作祖國花朵。

乘坐滑梯抵達谷底，漸漸從學齡前兒童回歸，心態依然年輕。仰望山壁，有小瀑落下，亞賽白色珍珠，天降清涼。人在谷底，抖擻精神，拾階而上，朝著大溶洞進發。看來探訪鳳凰谷絕非尋常之旅，我不是唐僧卻有了西天取經的感慨，當然也無白龍馬可乘。

沿著棧廊走向大溶洞，不時有人提醒回首觀望。我幾次不明所以。再前行十幾步，扭身仰首觀望，果然應了玄牝之門“洞外觀看為陰，洞內觀看為陽”之說。此時，以藍天為背景，山壁形成的輪廓線，極其形象地勾勒雄性生殖器的形狀，其逼真程度，令人驚嘆造物的神奇。

大溶洞的前廳，寬闊得使人想起足球場。溶洞壁形成大片鐘乳石，呈現鳳凰振翅形象，它介于清晰與模糊之間，使人相信這里是神鳥涅槃之地。

走進溶洞深處，步步有景。鐘乳石是世界頂級造型師，億萬年來，塑造出神龜，塑造出金蟾，塑造出神猴，塑造出吉祥鳥，也塑造出生命之根……還塑造出一個個遠古故事。這故事令你身臨其境，點頭信服。

這條人工開鑿的長118米隧道，最具創意。運用電光影技術將一只只蝌蚪形燈泡點亮，它象征著人類精蟲。沿著隧道行走，小蝌蚪們奮力向前游動，隨著隧道延伸，小蝌蚪們愈來愈少。一路沖刺，只有一只小蝌蚪抵達隧道終點，最終實現精子與卵子結合，一個新生命開始孕育。我們一路行走，也切實體驗了生命初始形成的全程。

我以為，鳳凰谷并未因旖旎的自然風光而止步，她引進當代電光影技術，投資構建了這條“科普通道”，寓教于樂，寓教于游，讓游人體驗到生命孕育的初始過程。這才是旅游的新意。

不覺間走出大溶洞，陽光普照，前面是女兒湖。行走于山水之間，領悟生命的意義。登舟乘船于女兒湖上，回望青山，腳踏綠水，似覺耳畔有聲。我以為這正是神鳥鳳凰振翅而飛，送來清風拂面。

不覺褪去疲乏，身心清爽。縱身登岸，勁頭十足。這正是鳳凰谷送給我的精氣神。

不虛此行。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