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竹精神

徐震時

蘭竹精神

徐震時

蔣風白作品

蔣風白先生以蘭竹聞名于世，他在1931年就師從潘天壽先生，入杭州國立藝專學習國畫（今中國美術學院）。潘先生教他畫畫的第一堂課，就教他學習撇蘭花，在他臨摹的作品上潘先生后來又補了幾筆竹石，并叮囑他把繪畫的重點放在蘭竹上，要練習書法，拜大自然為師，多臨摹、寫生。這幅作品，給他留下畢生的影響。幾十年師生情誼，他始終遵循老師的教導，勤學苦練、潛心研究。十年浩劫，潘先生受到摧殘折磨，風白先生去看望潘老，那時他在掃廁所。潘老和風白談起畫事，師生席地而坐，潘老告訴他：“你今后二十年集中精力畫蘭竹。”這是風白先生與潘老最后一次見面。潘老肺腑之言，一言九鼎，為風白先生座右銘。蔣先生生前說：“俗話，半世畫竹，一世畫蘭，我看兩者均必須畢生心血。”先生七十多年翰墨人生，揚潘師之精髓，筆耕不輟，廣泛涉獵，厚積薄發，另辟蹊徑，化繁為簡，創清秀雅韻蔣氏蘭竹風格。馮其庸先生高度評價風白先生的蘭竹藝術：“我認為方之板橋則有余，方之石濤則不足，或兩者之間。”世人可知蔣老藝術之精之深矣！

風白先生不平凡的藝術生涯，有緣積累，收藏了不少明清兩代和近現代書畫家名人名作，這是他豐厚的文化底蘊。由于我的推薦，2003年底，中央電視臺收藏欄目張兵等編導專程來采訪風白和程十發先生。用國畫大師程十發先生的話來說：“畫家收藏名人字畫，是請來的最好老師，便于臨摹學習，揣摩研究，而不是現在書畫市場上的投資。”風白先生的天賦才華，學生時代就被老師關注，他學什么，像什么。我們在這本畫冊入選的早期作品中，有仿蘭瑛、石濤等山水畫，有仿八大、作弄薰、伯年、板橋和近現代名家大師張書旂、齊白石、潘天壽的作品，筆墨十分精到，花卉和翎毛，筆法簡潔、氣韻生動、形神兼備，作品清秀，賞心悅目，耐人尋味。

晚年，他潛心水墨蘭竹，“以直率之筆寫墨蘭有劍拔弩張之感”，先生情由獨鐘執著追求筆墨藝術。蘭草為草本，蘭葉與南方的茅草類似，其葉挺撥如劍，潘老用落筆頓挫回鋒的筆法畫蘭草，就有劍拔弩張之感，啟示于后人。而潘老在藝術修養課講怎樣構圖蘭葉組合時說，葉有長短，長葉盡管長，短葉盡管短，長短形成對比，畫面就有氣勢。在風白先生許多蘭竹作品中，總有幾根韌練的長線蘭葉，左右于畫面，與短小叢葉組合，剛柔交錯，形成構圖。一箭蘭花，如芝麻開花，盛開于上下左右，芳香襲人。有時又畫上一箭含苞待放的新枝，與之呼應，使畫面錯落有致，節律自然。他作畫惜墨如金，蘸一筆淡墨，控好水分，花瓣一揮而就，花形優美，有俯的仰，有左有右，然后濃墨點蕊，畫龍點睛，濃淡對比，蘭花如玉，相得益彰。

外師造化，自古以來，是一名畫家的必修課。沒有生活感受，只靠臨摹，是不可能成就一名畫家的。北方的畫家，因南方的花卉尤其是蕙蘭，很難在家庭盆栽，沒有這方面的生活，也就很少有人畫蘭。鄭板橋詩曰：“葉自短，蘭自長，蓄其力，揚其芳；花在室，香滿堂。”恰逢蕙蘭盛開的季節，我每次到風白先生家，即領略到板橋詩意。在二樓先生的畫室里，在其畫案上總有幾盆芳馨的蘭花，清秀的蘭葉，郁郁蔥蔥，虬曲的箭蘭，昂首綻放，景觀如畫。我情不自禁，并以風白先生的畫蘭構圖取景，攝下這些優美的盆景，為先生給我社編著畫蘭技法一書作圖例。有一次，他連畫了三張蘭花小品，我站在他的畫案上，為他的小品拍了幾十張作畫步驟圖，這也成為很寶貴的圖片資料。

蔣風白作品

在先生的庭院里，梅蘭竹菊，蒼松翠柏，桂花山茶，花卉盆景，鳥語花香，處處是詩情畫意。宅院后天井，一壇翠竹拔地而起，掩映于窗前，領略到風白先生作品上詩句，“翠竹展云天，幽蘭芳大地”的意境。拜大自然為師，刻苦學習傳統技法，推陳出新，先生始終遵循潘老的教導。為此他親手培植數十盆蘭花，幾十叢翠竹，在春夏秋冬，風晴雨雪中觀摩、寫生，也拍攝了許許多多照片，為創作實踐積累了豐富的素材和經驗。

中國畫是融詩、書、畫、印為一體的綜合藝術。一個只會畫幾筆，不會在作品上落款，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要別人來代筆，這不是一名稱職的畫家。為此，1959年潘天壽先生就任浙江美術學院院長（今中國美術學院）后，在國畫系增設了詩詞、書法、篆刻課，教程為五年，他親自教授書法。書畫同源，風白先生深有感慨地說：“繪畫筆墨得力于書法，表現蘭葉飄逸幽美之風韻，就必須練習書法，練好運筆作線之技法，這又是學好中國畫之基本功。”在介紹畫蘭竹經驗時又說：“撇蘭時執筆要求懸腕懸肘，運用全身體力、腕力、臂力，才能得勢。這宛如氣功，因此對健康有益，書畫家一般均長壽，這是有一定道理的。”風白先生作畫就是那樣執著和認真，雖然我們在他的作品上，常常看到落款有“草草落墨”的字樣，或題上某某鑒可，但不等于他作畫草率和匆忙涂鴉，而恰恰相反，道出他的精細和慎重，胸有成竹，一氣呵成，和他謙虛的胸懷。

天道酬勤，風白先生是位高產的畫家，為民族留下了一批寶貴的文化財富。上世紀，我為編輯出版風白先生的《蘭花百圖》，師母讓我來挑選作品，雖然這本普及出版物，用圖僅百余幅，但卻是從兩三箱幾百幅作品中精選出來的。有的作品構圖并不完整，經先生略作補筆，題上詩句，落個長款，就成為完美的佳作。《蘭花百圖》由時任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沈鵬先生題簽，中國藝術研究院副院長、著名紅學專家馮其庸先生作序。馮老評論風白作品：“予嘗謂今日蘭竹，當以風翁為天下第一。何者，風翁之竹，上可擬與可、東彼，下亦可擬晴江、苦瓜，疬風翁之竹，風雪雨露，或竹籬茅舍，或荒山幽谷，皆天地氣氳所鐘之靈氣也。”“我以為蔣風白先生的蘭竹，其清在骨、其秀在神、在韻在墨、其雅在筆，有此清、秀、韻、雅，自然是名家筆墨，不同凡響，自是不朽了。”空谷幽蘭，天涯芳草，沐風畫壇。

《蘭花百圖》出版以后，原先還要為先生編輯一本高檔畫冊，師母仍然讓我選編。但2004年初，先生記憶力突然衰退，住院治療，幾個月后病故，師母也相繼仙逝。因為先生是突然患病，他先前作品，沒有力不從心，筆墨沒有苦澀之感，而都是精心之作。今天和先生之子炯良及弟子錢金泉合力編輯出版先生畫冊，并敬請馮其庸、蘇士澎、谷谿先生為其遺作題字補款，以圓先生的夙愿，盡晚輩和學生一份職責。

我和蔣先生往來有二十多年，“文革”后，我社王靖憲先生和我一起去蘇州拜訪他，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因為我們都是同一學校校友，又都是潘老的學生，王靖憲先生和潘老還是同鄉，所以，我們一見如故。他知道我是程十發義子，而他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和程先生又同在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都是好友，我和先生之間的關系就非同一般。雖然我們是師兄弟，但畢竟他是長輩，我很敬重他。人民美術出版社邵宇社長，很欣賞他的蘭竹作品，多次要為他在榮寶齋舉辦畫展。我那時也向他組稿，請他編寫一本畫蘭技法。他常來北京，我也常去蘇州，我們之間交流就多了，無所不談。他還毫無保留地給我看他的藏畫，我幫他拍攝彩片，刊登報道他的藏畫和作品。在他85年高齡那年，我受朋友之托，介紹他在北京玉泉山下畫青花瓷和瓷板。他創作了二十多件梅、蘭、竹、菊、牡丹作品，他懸腕、懸肘，揮毫嫻熟，得心應手，是他晚年的杰作，傳世之寶。由我參與組織的一些大型活動，“全國首屆扇子藝術展”、“書畫扶貧功在千秋書畫展”、“建國五十周年‘中華情’全國書畫名家作品展”、紀念周總理誕辰一百周年書畫展，他都積極參加，樂于善事他的人品如同他的畫品，為后人推崇。

為拯救風白先生藝術作品，促成這本畫冊出版，馮其庸先生、蘇士澎先生、谷谿先生和裝裱師周根林、周斌先生做了大量工作，在此，一并表示衷心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