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槍

汪松濤

民國時期的大別山南麓，山林茂密，人煙稀少，野獸常常出沒其間，因而成就了大批的狩獵之人。每每農閑時節，天寒地凍之時，他們或三五成群，或單槍匹馬，循著禽獸們留下的蛛絲馬跡，和禽獸們一樣出沒于山野之間。他們當中有槍使得好的，收獲當然就要大一些，而那些槍使得不怎么樣的，就只能跟在老獵人的后面，趕趕趟子，充充二銃三銃了。

這些獵人之中，住在小鎮上的范家老三，更是將一把土槍使得出神入化，可謂是指哪打哪，彈無虛發。因此，在小鎮上，人稱“神槍”。

其實，所謂的“神槍”，后來我爺爺對我說，就當時的條件而言，技巧全在槍膛內火藥裝填的多少上。

一般而言，當獵手們遇上的是山雞、野兔之類的小動物時，要少裝火藥，用較小的散槍子。遇到大物、兇物了，諸如野豬、土豹子之類的，則要將火藥裝足，用半寸長的鋼條做槍子，以確保可以一槍斃命。當然，有時候也會撞上成群的大獸，這時候就一定不能莽撞了，槍里只能裝火藥，而不裝任何槍子。這樣，對著獸群一摟火，響聲大，煙霧也大，響聲足可以嚇跑那些大獸們，而獵手則也可以借著煙霧趕緊溜之大吉。

山野之間，除了豺狼虎豹、山雞野兔之類，也會有“歹人”出沒。所謂“歹人”，就是后來書上寫的土匪。

我曾經翻查過大量的史書資料，當時大別山區的土匪與其他地區的土匪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被逼上山為匪的，甚至，有的還亦匪亦民，絕少惡貫滿盈之徒。

但是，這些土匪，還是令當時的官府很頭疼的。他們雖然很少擾民，卻經常出沒鄉野、市井，光顧那些小有家產的大戶們，攪得他們不得安生。這些大戶們有時便也會聚集起來，跑到官府，要官府為他們做主。因而，官府一旦有機會將這些“歹人”逮住，往往會不問青紅皂白，一律殺頭。

我們今天要講的故事，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大約是民國二十年的仲秋時節，時任本縣縣長在幾個大戶的一再糾纏下，親率部下進山剿匪，幾經轉輾，終于在管家渡小鎮外的石筍沖將“匪首”劉大麻子捉住。也是為了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吧，縣長決定，將劉大麻子于小鎮就地執行死刑。

在此次進山剿匪的時候，縣長已聽說小鎮上的范家老三使得一手好槍，許是一時心血來潮，縣長竟然指定由范家老三執行此次死刑。

槍斃劉大麻子的那天早上，天降大霧，一丈開外難見人影。

幾個兵丁將五花大綁的劉大麻子連拉帶拽的帶到了小鎮外的山坡下。

范家老三懷里抱著那桿早已用熟、槍柄木頭被磨得錚亮的土槍，沒有去向山坡，而是直接走到縣長的面前，對著縣長耳語了幾句，看到縣長微微頜首后，才轉到對劉大麻子執行槍斃的山坡下。

據后來考證，范家老三對縣長說的話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霧太大，他怕出意外，要用槍直接抵著劉大麻子的后背開槍，并且，按照他狩獵的慣例，他只開一槍，開完就走。同時考慮到這個劉大麻子還是自己的遠房親戚，請求縣長大人準許其家人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來收尸。

對于范家老三的額外要求，縣長還是略微躊躇了一下的。

第一點，考慮到是范家老三狩獵多年養成的習慣，似乎可以接受，而且，那天確實霧大；對于第二點，本來縣長是準備在將劉大麻子槍斃后懸尸示眾的，殺一儆百嘛，僅僅一斃了之，作用似乎不會太大。后來一想，范家老三說的理由也還站得住腳，況且，范府在小鎮上也算是大戶，說不定今后還會有許多的事情要靠他從中斡旋，也就隨他去吧。

“砰”——小鎮有史以來第一聲特殊的巨響，硝煙彌漫。

匪首劉大麻子應聲向前撲倒，在倒下的霎那，劉大麻子似乎有點詫異的想回過頭去看一眼此次的死刑執行者，范家老三沒容他回頭，飛起一腳，踢在劉大麻子的屁股上，劉大麻子快速地向前栽下，連臉都埋進了山坡上那松軟的黃土里……

負責監刑的幾個兵丁看見劉大麻子的后背皮開肉綻，有鮮血涌出，混在劣質土藥爆炸后造成的黑灰里，其狀慘不忍睹。趕緊向站在遠處的縣長復命。縣長認為本次剿匪已大獲全勝，遂帶著一應兵丁打道回衙了。

晌午時分，有一隊人馬從山上沖下，七手八腳將匪首劉大麻子的尸首搶回了山中。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后的幾年間，居然有人看見匪首劉大麻子仍帶著一眾匪徒出沒在山野、村鎮之間……

不久，有東洋倭人犯我中華大地。

這些入侵者在中國的土地上肆意橫行，燒殺奸掠，無惡不作。

小鎮雖地處大別山腹地，卻仍然未能幸免于難，同樣遭到了侵略者的蹂躪、踐踏。小鎮人為了生存，當然奮起反抗，和其他地方的中國人民一樣，寫下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讓人有唏噓遺憾的是，在這場泥沙俱下的戰爭中，匪首劉大麻子卻不知出于何因，變成了令人唾棄的漢奸。

這期間，最令人發指的一件事是，一次，小鬼子的一個中隊在石筍沖里襲擊了正在休整的抗日游擊隊，雙方發生激戰，由于游擊隊沒有絲毫準備，倉促應戰，因此傷亡巨大、損失慘重，幾乎全軍覆滅。后來得到可靠情報，正是劉大麻子讓手下將游擊隊在石筍沖休整的消息透露給了小鬼子的。艱苦卓絕的八年終于過去了，中國人民將入侵者趕回了東洋小島。

隨后不久，歷史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還是小鎮外，還是那個山坡，還是范家老三，還是那桿槍柄油光錚亮的土槍，還是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匪首劉大麻子，還是那天那樣彌漫著的大霧。

范家老三再次將土槍抵上了匪首劉大麻子的后背。不同的是，這次沒等槍響，劉大麻子便掙扎著回過頭去。

當劉大麻子與范家老三四目相對時，那個自從投靠了小鬼子后就變得有點兒面目可憎、窮兇極惡的劉大麻子的眼睛里露出了乞求的眼神。范家老三的目光卻是冷冷的，他面無表情的讓兵丁們將劉大麻子的頭扭了過去，然后緩慢地舉起了手中的土槍。

轟然一聲，槍響了。

匪首劉大麻子卻并沒有應聲倒地，而是直挺挺的呆愣了那么片刻，而后猛地蹦了起來，似乎試圖再次轉身，但終于沒能轉成，身體扭曲著向一邊倒去。

近前的兵丁們看見劉大麻子的前胸后背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血眼，許久，有烏黑的血水汩汩流出……

而此時，范家老三早已抱著那桿土槍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