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本書看上去似乎名不副實。
其一,書名《天下殘局》,乍看之視野很廣、格局很大,體例卻是一個雜集,篇章多為短文小故事,近乎名人“八卦錄”,雖有幾篇論史長文,卻也談不上縱論天下之事。其二,寫的是“同治中興”的時局,卻冠以“天下殘局”的帽子,豈不自相矛盾?就算大清帝國氣數已盡,“同治中興”不過是回光返照,為何不取名“晚清殘局”?
其實,細思品味之后,反覺書名應景入時,暗藏隱義。既曰“殘局”,無疑輸贏早已確定,縱然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中興名臣,雖挽狂瀾于危難之中,也難撐大廈將傾,個中人物的殫精竭慮存絕續斷,亦不過是“中國保守主義的最后抵抗”(美國漢學家芮瑪麗語),展示的是一幅徒勞枉然的末世圖景。又曰“天下”,則暗指一個時代的終結,一種文明方式的最后輝煌。亡國,不過是皇權易手、朝代更迭罷了,亡天下,則生民涂炭,文明斷絕。故此,天下與殘局兩個詞合在一起,不僅是大清帝國的殘局,更是中國三千年來文明歷史的殘局。
承載如此宏大寓意的基石,不過是幾十篇的短文雜評,篇目標題也近乎市井俗語,唯恐不吸人眼球,諸如“二奶路線”、“老師叫我起早床”、“討個小老婆撓癢癢”等等,大多涉及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以及湘軍淮軍的奇聞逸事,不費神思,讀罷掩卷還能哈哈一樂,正應了作者在自序中明言,“讀者請翻至任何一頁,胡亂讀之,聊當遣日。”但讀書僅止于此,未免過于草率,也辜負了作者在開篇《〈咸同紀事〉引言》中的感慨,“通過對當時諸人——上至秉國權臣、中興將帥,下及幕府僚佐、野老村夫——言動行止的考察,或許能探知那個時代的些許消息。”
后人讀歷史,常以自己的好惡品評人物,喜好按照道德標準來為他們劃線站隊貼標簽,把一個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物,硬生讀成了京劇舞臺上的黑白臉譜,不用開口唱戲,大家已知忠奸善惡。殊不知,無論哪朝哪代,在利益格局之下,每個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一言一行都是形勢所驅,都是“身不由己”。如果我們能在看似娛樂八卦的奇聞逸事中看出“不得已”三個字,能有以己之心度彼之行的考量,可算得上一只腳邁入了窺究歷史的大門。
身處當局者的立場,世事如棋,當面臨殘局,誰也沒有選擇,這是本書的一種讀法;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殘局不殘局,嬉笑怒罵任我由之,這又是本書的一種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