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你的右眼
——讀彭成剛詩集《月亮，用傷口唱歌》

□稅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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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你的右眼
——讀彭成剛詩集《月亮，用傷口唱歌》

□稅清靜

我有很久沒寫詩了，因為我覺得自己確實寫不出幾句象樣的詩句來。我也很久沒讀詩了，因為我很久以來真的沒有看到值得一讀的詩。好多所謂的現代詩歌不是順口溜就是回車鍵敲出來的，除了樣子像詩外，全無詩意可言。直到前兩天翻開《月亮，用傷口唱歌》，突然眼前一亮，終于又看到了真正的詩歌。

詩集《月亮，用傷口唱歌》分為：時光的三色裝飾、月亮的廢墟、五月的視覺、別君二十年和河床的傷口五個篇章。總的看來，彭成剛的詩歌語言簡潔、干凈、凝練、含蓄、跳躍性強，形式自由，意涵豐富，意象經營重于修辭運用。詩集表達內容豐富，描繪的形象眾多，他描繪的有些形象并非實指，而是有比喻或象征的內涵，充分反映出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生活境遇。彭成剛的詩歌采用了多種手法來塑造形象，有的是對形象直接描寫，也有的是間接描寫，有的是白描，也有的是濃墨重彩；有的鋪墊、襯托，有的借助想象、聯想塑造形象。彭成剛的文風獨特，頗具個性，讀來別有一番藝術趣味：或言近旨遠，意彼言此，別有一番情趣；或音律和諧，抑揚頓挫，余韻悠悠，令人回味；或清新俊逸，心曠神怡，妙不可言；或幽默詼諧，妙語解頤，令人午夜夢回仍要偷笑幾聲；或巧喻明理，豁然開朗，令人遐想；或含蓄蘊籍，深沉有味，耐人咀嚼。

在他的詩里，芙蓉溪、富樂山、富樂堂、越王樓、子云亭躍然紙上，但他更多的詩歌是抒情言志，寓情于景，情景交融。

坐在溪畔，靠近歷史的岸邊

我終于聽見，水的不老的聲音

在芙蓉溪上行走，深深淺淺

腳印踩著月亮的背影

在發黃的記憶中，緩緩轉身

那無數綺麗的芙蓉花啊

夜晚打開一種文字的清香

芙蓉溪好象一卷黑色的詩經

被月亮清脆地讀出聲來

在空中，仿佛有更加明麗的花朵

拖著永恒的詩句，絕不凋零。

———（《芙蓉溪，秋夜的空明》）

詩歌的本質是抒情，站在越王樓下，詩人發出了：“人啊，永遠站在此岸”的哀嘆，在他的眼里：

杜甫，游向樓頂的一條魚

陸游，夜宿閣樓的云朵

都在日光里沉沒

——（《越王樓，歷史的倒影》）

詩人感到，過去的華麗已經成為歷史，腳下這個世俗的星球是冰冷的，世人的眼光是殘忍的，面對鮮血淋漓的星空，月亮也已經死亡，詩人手中唯一的武器毛筆已經被敲碎，全世界都是凍雨，留下的是愈加沉重的歷史，留給讀者的是無盡的想象空間。

八月三日，是個什么日子，但這個日子對于彭成剛來說，一定是個十分重要的日子，沒猜錯的話也許是詩人的生日吧。這個日子不但給予了詩人的生命，更讓詩人對人生有了無盡的感悟：

一盞光芒四射的燈火中心

燈芯的終點藏著時間的灰燼

你看見自己正當青春卻一襲黑衣

皮膚好像在夜里熠熠生輝

——（《八月三日》）

醉酒的時候，桃花就謝了

詩人啊，這是你一生的時間

怎會被誤認為一個季節！

——（《詩人出嫁》）

有的時候，詩人一雙眼睛就統治了世界，有的時候，詩人又找不到回歸故鄉的道路。他想知道：“可曾有一條河流，直接流入昨天！”留給讀者的是無盡的思索。

美麗神奇的大自然和五彩繽紛的人類生活，為彭成剛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作源泉，他善于深刻抒發大眾內心的喜、怒、哀、樂，寫出來的詩歌很容易打動讀者的心，感染讀者的情緒，與讀者產生共振。從他《摔倒》他感悟“一個人，站著不動，也可以摔得鼻青臉腫”。又如他的《入草之蘭》（組詩）：

你與這個世界的中心無緣

過于短暫，你的馨香劃破深谷

彷佛幽暗的夜空，一顆流星

拉開時間沉重的傷口

……

可是，你一點兒也不了解

春天里，你芬芳的衣著

竟然背叛感官，暴露靈魂

——（《夏天：今生今世》）

……

魚在水里流汗，誰能強迫它

穿上華麗的衣服？

入草之蘭啊，你已經被風推倒

由此瘋狂愛上傾斜的月亮

此前，你正好站在傍晚

看著天空，從展開的鳥翅旁邊墜落

——（《夏天：今生今世》）

……

被百草淹沒，河流的幻覺

就足夠你迷惘一生

你早就預測到你的命運

最終會落入陶土燒制的甕中

你抬起腳，在都市步行

一株草的優雅姿勢

被穿街過巷的大風迎娶

呵呵，貧窮的冬天

無家可歸，許多樹木凍死了

只有你，入草之蘭啊

從重門緊鎖的庭院探出頭來

殘忍地笑出一路芬芳

……

——（《雨水：廳堂之下，積滿景物》）

詩人詠蘭，贊美蘭花，自詡為蘭，給具體的蘭花賦予抽象的真實的情感。詩人用“實”的蘭表現“虛”的品質，“虛”的人生奮斗歷程，“虛”的思想感情，虛實相生，相互映襯。他還牽掛著一粒麥子的命運，麥子的命運即是天下無數漂泊之人的命運：

這處土地早已不屬于你

甚至也不短暫地屬于你的腳印

離開吧，你離開，時間

只會把命運交給麥子

……

——（《麥田的故事》）

月亮與愛情永遠是詩歌的主題，詩人在《月亮，用傷口唱歌》里大聲質問：

……

月亮升起，或者落下

我無法制止，我不敢再問

為何讓一個人的愛人迅速衰老

卻讓他的愛情依舊年輕？

詩人的足跡遍布祖國山川的許多地方，他應該是走一路看一路，寫一路，思考一路。在七曲山，別人是燒香拜佛求高中，他看到的是“一支射偏了的弓箭”讓所有的人，包括皇帝，紛紛倒下。在青城山，詩人寧愿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蟲子。在南充，詩人為青青放歌，以詩歌明志高呼：“即使笨重的大象也嘗試過飛翔。”在梭磨河畔，詩人感嘆：“渺小的人，一直等待著神靈的安慰”。在成都鹽市口，詩人一頭扎進圖書館全身心地投入到薛濤的懷抱。

在重慶，年青的詩人：

在山城最瘋狂的奔跑和停頓

你啊，多么自負，一座城市在你腳下

長滿羽毛的心臟不再跳動，而是飛翔

- -（《21歲，重慶風物》）

在深圳，詩人謳歌辛勤建設者：

干燥的風吹過南方

魚兒裸著身體，像人一樣排汗

在海邊，聚集起整個大陸的力量

巨大的水浪仿佛新誕生的山脈

為所有居民的生活重新命名

……

我們意外相逢，忘了帶傘，忘了故鄉

一身油黑而大膽的皮膚

游出淺淺的衣衫，漫長的夏天

一個孤獨的影子，在此成為冒險的河流

那么，一個南方溫暖的港灣

早已被某個極富盛名的臺風遺忘

無法定居的人，被歷史的孤舟四處驅趕

漂浮于海洋，竟然有數不清的詞語

自動聚集魚群，萬萬千千，生生死死

——（《深圳印象》）

除了友情，彭成剛的詩歌更多的描寫鄉情。鄉愁歷來是詩人經談不息的話題，席慕蓉說，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一句鄉音，勾起多少離人的鄉愁。從彭成剛的詩里，我們大致可以看到他的家鄉在達州市一個叫吉星鄉的地方，那里有一個叫著大坡寨的寨子，寨子里雞鳴狗吠，山林里野雞歡飛，滑石板、龍洞記錄了詩人多少童真的回憶，是半坡上、五塊田的莊稼養活了年幼多病的詩人，石子鎮趕集也沒有了幼時的人山人海，如今的鄉村已經十室九空，家園在哪呢？家園變成了個詞語。

村莊最高大粗壯的樹，孤獨得像古典詩詞

迷惑不解，村里的青年大量外逃

帶著廉價的體力和夢想

直到海岸淪為另一個故鄉

靈魂才坐在家門口

守候夜晚如同黑色的海洋

將天空淹沒

——（《家園，殘存的詞語叢林》）

故鄉的每一個細節

即使我遠隔千山萬水

也可以隨時回到從前的家里

……

真的,我不知道這些

曾經是母親全部的表情

……

如今,我已年至中年

在城里,倍感疲憊

還能夠有哪一條道路

會牽心掛腸,超過還鄉?

偶爾在夢中,故鄉的小路

還會讓我年輕,孩子似地奔跑

可是,一旦醒來,又迷路了

——（《還鄉》）

這是對母親對故鄉的真情告白，這些詩意境優美、通俗易懂、感情深摯，作者將思鄉之情描寫的恰如其分，還多多少少的帶有背井離鄉的感傷，把對故鄉深厚的情感展現的飽滿而真切。

和彭成剛交往，他給人的感覺是言語不多，透過他的詩歌，我才能起進他的內心世界，不經意間，我看到了詩人的右眼：

一座山不如一個指頭高大靈活

一片海洋輕易裝進一個杯子

一個人總是像漢字一樣

爬上你的筆頭說話

——（《始終看不到你的右眼》）

“有多少華麗就有多少淺薄”，同樣多少詩意就有多少孤獨和寂寞。我們深深地感到詩人的孤獨與無奈，除了與秋風為伴，他還擁有詩歌。詩人知道菊花的心思，可誰知道詩人的心思呢？他只有用傷口唱歌。在詩歌的王國，詩人就是主宰一切的國王，在詩歌的帝國里，“文字的華麗，勝過帝國全部的廟堂”，于是，就像《孩子可以同玩具傾心交談》一樣，詩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交流就孩子與玩具的交傾心交談，沒有人能真正懂得。“沒有幻想，這個世界至少毀滅一半”，沒有詩歌，詩人的世界注定會全部毀滅。然而“誰歌頌理想，誰像星星一樣，越是流淚，身體越是空洞”，“空間距離消失，孤獨更加強烈”只有“忘掉自己，世界就會永恒”，“孤獨的詩人，在黃昏中，收羅著屬于自己的朦朧”，收羅著幸福。借用詩人的幾句話作為本文結尾：

我希望，這個世界

有一個時刻能夠停留下來

讓每一個人都成為幸運者

守住各自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