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明
摘要: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的宏觀目標是謀求構建立足周邊、輻射“一帶一路”、面向全球的FTA網絡,在維護國家主權、確保國家利益的同時,營造一個有利于經濟穩定、快速、可持續發展的良好的國內外安全環境。與宏觀目標相呼應,中國的此項戰略在周邊地區的深層次目標乃是要打造基于FTA網絡的周邊安全架構,保障周邊市場安全、周邊交通能源安全、臺海安全等相關領域的安全,以利于有效應對和解決周邊的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問題。
關鍵詞: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 周邊安全 周邊市場安全 周邊交通能源安全 臺海安全
中圖分類號:F1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4812(2016)04-0128-143
中國歷來重視周邊安全,并注意不斷調整和完善周邊政策——由軍事對抗到“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由“與鄰為善、以鄰為伴”、“睦鄰、安鄰、富鄰”的周邊外交政策,再到“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新理念;由以注重增強“硬實力”為解決安全問題的堅強后盾到同時重視強化“軟實力”對周邊地區的影響。
新時期中國實施自由貿易區(FTA)戰略不失為解決周邊安全問題的最佳路徑之一。其原因至少有以下兩點:首先,中國實施立足周邊的自由貿易區戰略迎合了周邊大多數國家和地區對搭乘中國“快車”助推其自身經濟發展愿景的渴望;其次,中國立足周邊實施的自由貿易區戰略可以在相關地區形成一個以中國為核心的FTA網絡。中國利用這一網絡平臺構建和鞏固周邊安全架構,從而得以在解決周邊安全問題時能夠從容應對。籍此,本文在審視“中國(實施的)自由貿易區戰略”具有“立足周邊”、“駕輕就熟”、“安全立命”等特點后,將著力考察基于這一戰略構建的周邊安全架構。該安全架構的重點在于確保周邊市場安全,其支點在于確保周邊交通能源安全,其難點在于確保臺海安全。
一、戰略根本:立足周邊
在冷戰后全球化不斷深入的宏觀背景下,國際安全區域化的傾向日益凸顯。作為區域主體的國家或區域性組織為此制定了各種戰略加以應對,其中具有超越單純經濟收益等新區域主義特征的“自由貿易區戰略”乃是最為有效的戰略之一。進入21世紀后,包括中、美、日、韓等在內的大多數亞太國家最初并不熱衷于達成以FTA為核心的區域貿易安排(RTA),而是更多地寄希望于WTO等多邊貿易體制的進一步發展。但由于多哈回合談判(Doha Round Negotiations)進展緩慢,這些國家開始轉向RTA/FTA,以藉此彌補WTO的缺失,且其相關行動有不斷加速的趨勢。這突出地表現為它們紛紛制定出自己的自由貿易區戰略,如日本、韓國和美國分別于2002年、2004年及2006年正式提出此項戰略。
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的最大特點是實踐在前、提出在后、立足周邊、逐步完備。中國關于自由貿易區的系統研究始于20世紀90年代初正式成為亞太經合組織(APEC)成員之際。然而,由于入世談判在90年代后半期進人關鍵時刻,中國需要集中精力解決自己的WTO成員地位問題,因而自由貿易區建設仍只能停留在可行性研究階段。但是,中國幾乎是在加入WTO的同時,特別是在中共十六大提出堅持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加強區域合作的方針后,便開始了與巴基斯坦、東盟等周邊國家和區域組織開展FTA建設的實踐與探索。在此基礎上,2007年召開的中共十七大正式提出要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2012年,中共十八大進一步要求“統籌雙邊、多邊、區域次區域開放合作,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推動同周邊國家互聯互通。”2013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又一次強調,“要以周邊為基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同年11月,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以周邊為基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形成面向全球的高標準自由貿易區網絡”。2014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快自由貿易區建設進行第十九次集體學習時再度強調,要“逐步構筑起立足周邊、輻射‘一帶一路、面向全球的自由貿易區網絡,積極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商建自由貿易區,使我國與沿線國家合作更加緊密、往來更加便利、利益更加融合”。2015年12月,國務院發布了自中國啟動自由貿易區建設以來的首個戰略性、綜合性文件——《關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若干意見》,對中國的自由貿易區建設做出“頂層設計”。至此,中國的自由貿易區戰略有了正式的官方文本。
中國的自由貿易區戰略立足于“大周邊”,其影響力漸趨凸顯。鑒于中國影響力的日益擴大,其“周邊”概念的外延也不斷拓展,已遠遠超出傳統意義上接壤鄰國的“小周邊”范圍。《中國外交》(2011年版)白皮書關于“同周邊國家的睦鄰友好關系不斷深化”的專題中提及“上海合作組織”、APEC、“東亞峰會”、“幾乎所有亞洲國家”等字眼,就是對“大周邊”概念的強有力的印證。丁工在總結其他學者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指出,中國的“大周邊”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以亞洲大陸為本體主干和以印-太兩洋為翼面構建的“一體兩翼”框架結構,它覆蓋了東北亞、東南亞、中亞、南亞、西亞海灣及南太平洋六大地域區塊,容納了西太平洋和東印度洋部分瀕海臨陸地帶的遼闊空間。筆者在本文中傾向于將中國“大周邊”簡約為“亞洲+大洋洲”。2015年12月20日,中國—韓國自貿區、中國-澳大利亞自貿區協定同時正式生效。
然而,對中國立足周邊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國外研究機構和學者的解讀多有偏頗。如韓國國際經濟政策所(KIEP)的政策分析報告得出“中國利用自由貿易區戰略同日本競爭東亞地區領導權”的結論,而美國南加州大學的片田紗織則進一步強調,中國是“為了在亞洲確立領導地位而利用自由貿易區戰略”。
二、戰略趨勢:駕輕就熟
中國的自由貿易區戰略有一個日趨成熟的體系框架,這突出地體現為中國從事相關談判的經驗日益豐富,對戰略實施的掌控能力日益增強,戰略的全球布局日臻完善。
首先,在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過程中,中國的談判經驗從無到有,逐步積累,并于此間穩中求進,舉一反三。事實上,中國早在2001年已開始提出要與東盟建立自由貿易區的戰略構想。雖然中國一東盟自由貿易區早期的框架協議被外界看作是“宏觀而又粗糙的”,但多年來,經過雙方的不懈努力,從“早期收獲計劃”到貨物貿易協議、服務貿易協議的逐項簽署,再到投資協議的簽署,逐步充實著中國一東盟自由貿易區協議的內容。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于2010年1月1日正式建成可謂“瓜熟蒂落”。這些特點也反映在中國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自由貿易區談判中。例如,中國將“早期收獲計劃”(2005年)用于中國-巴基斯坦自由貿易區談判,相關協議的達成僅以雙方簽署貨物貿易協議為標志(2006年),而服務貿易協議從談判到正式簽署歷時三年左右(2009年)。中國-智利自由貿易區協議的簽署也經歷了從貨物貿易協議(2005年)到服務貿易協議(2008年)再到投資協議(2012年)這一循序漸進的過程。同時,中國內地與港澳更緊密經貿關系安排(CEPA)每年都簽署補充協議,截至2013年8月,內地與港澳分別簽署了第10個補充協議。2014年12月,內地與港澳分別簽署了《廣東協議》。次年11月,內地與港澳分別簽署《服務貿易協議》。2010年6月,中國大陸與臺灣地區正式簽署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FA),早期收獲計劃于2011年1月1日正式實施。然而,于2013年6月簽署的ECFA后續協議之《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卻因島內民進黨勢力的強行阻撓而被暫時擱置。
其次,中國對自由貿易區戰略實施的掌控能力不斷提高,包括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等在內的一攬子協議簽署的力度日益加大。2008年10月生效的中國—新西蘭自由貿易區協議成為中國與其他國家簽署的第一個全面的自由貿易區協議,中國還于當月與新加坡簽署了內容較為全面的自由貿易區協議。2009年4月,中國與秘魯簽署了中國與拉美地區國家的首個一攬子自由貿易區協議。次年4月,中國與哥斯達黎加簽署了中國與中美洲地區國家的首個一攬子自由貿易區協議。2013年4月,中國與冰島簽署了中國與歐洲國家的首個一攬子自由貿易區協議。同年7月,中國與瑞士簽署了中國與歐洲大陸和世界經濟20強國家的首個最為全面的自由貿易區協議。2015年6月,中國與韓國簽署了東北亞地區的首個自由貿易區協議,也是迄今中國對外商談的涉及國別貿易額最大的自由貿易區協議。當月稍后,中國與澳大利亞也簽署了自由貿易區協議,澳大利亞因而成為世界上首個以負面清單方式對中國作出服務貿易承諾的國家。值得一提的是,尤其是在中共十八屆三中、五中全會召開之后,中國深化改革、擴大開放的力度異常加大,以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升級談判為標志,中國將加快相關已簽署協議的升級談判。
第三,中國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全球布局是立足周邊,全球布點,以點帶面,點面結合,最終使得中國與自由貿易區談判對象的所在地區逐步發展為區域性自由貿易區。除已與上述有關國家和區域組織就自由貿易區達成協議外,中國與其他國家和區域組織的自由貿易區談判也正在進行。它們是亞洲的印度、斯里蘭卡、馬爾代夫、格魯吉亞和海合會(GCC),大洋洲的斐濟,歐洲的挪威和摩爾多瓦,非洲的南部非洲關稅聯盟(SACU),拉美的哥倫比亞。此外,中國積極參與區域全面經濟合作伙伴關系(RCEP)、亞太自由貿易區(FTAAP)等(次)區域自由貿易區談判。毋庸諱言,中國積極地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商建自由貿易區是點面結合的最佳體現。
三、戰略超越:安全立命
在全球化背景下,作為中國謀求和平發展的大戰略之組成部分的自由貿易區戰略并不能被簡單地歸屬于經濟戰略。通過研究可以發現,任何一個國家提出自由貿易區戰略都不只單純地出于經濟目的,還不乏政治、安全等方面的動機。以美國的自由貿易區戰略為例,它即含有多種目的,如推進美國的地區政治經濟發展戰略、實施強硬的外交政策、提高美國在世界貿易體系及其規則制定中的領導地位,以及將自由貿易區作為推廣美式民主、價值觀和維護本國安全的工具。中國的自由貿易區戰略也包括經濟、政治、安全等不同目的,而中國在多年實踐中形成的比較成熟的自由貿易區伙伴選擇標準就表明了這一點。這一標準大致有三個方面:一是雙方政治和外交關系良好,且各方均有建立自由貿易區的共同意愿;二是雙方產業和進出口商品結構互補性較強;實行自由貿易不會給事關國計民生的產業帶來嚴重沖擊;三是對方具有一定的市場規模及貿易輻射作用。在此基礎上建立的自由貿易區會有較好的經濟效益。由此可以看出,自由貿易區戰略服務于中國的和平發展大戰略,用以尋求突破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瓶頸”,但是其目標又超越了經濟戰略,涉及政治、安全等其他戰略的范疇。
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的宏觀目標是謀求構建立足周邊、輻射“一帶一路”、面向全球的自由貿易區網絡,在維護國家主權、確保國家利益的同時,營造一個有利于經濟穩定、快速、可持續發展的良好的國內外安全環境。
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的宏觀目標貫徹了形成于20世紀末的“新安全觀”,后者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為理論基礎,以“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為主要內容,以各方的平等對話、協商和談判為付諸實踐的主要途徑。中國的新安全觀是在上海合作組織以及中國與東盟的經濟安全合作的成功實踐中確立并逐步發展的。它在中亞和東南亞的踐行充分證明,大國和小國可以在國家間相互依存進一步加深的背景下,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上推動區域合作,以實現共榮共存和共同安全的目標。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建設充分體現了中國以“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為核心的新安全觀,它不僅有利于各自的經濟建設,而且有助于建構彼此間的共同安全。自由貿易區的建設以經濟合作與互信推動政治合作與互信,是中國構建長期穩定的周邊安全的重要舉措。
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的宏觀目標更加充分地體現了亞洲新安全觀。2014年5月21日,習近平主席在上海舉行的第四次亞信峰會上提出,“應該積極倡導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亞洲安全觀,創新安全理念,搭建地區安全和合作新架構,努力走出一條共建、共享、共贏的亞洲安全之路。”“共同”意味著要尊重和保障每一個國家的安全,“綜合”標志著要統籌維護傳統領域和非傳統領域的安全,“合作”是要通過對話合作促進各國和本地區安全,“可持續”是要安全與發展并重,以實現持久安全。建造經得起風雨考驗的亞洲安全大廈必須聚焦發展主題,積極改善民生,縮小貧富差距,不斷夯實安全的根基。應推動共同發展和區域一體化進程,努力形成區域經濟合作和安全合作良性互動、齊頭并進的大好局面,以可持續發展促進可持續安全。
與宏觀目標相呼應,中國的自由貿易區戰略在周邊地區也有其深層目標。通過研究發現,由于自由貿易區談判涵蓋了雙方經濟、政治、安全等多個領域的考量,中國就有通過其形成自己的周邊安全架構的可能,以便在面臨相關問題時從容應對。因此,中國的自由貿易區戰略在周邊地區的深層目標是要打造基于FTA網絡的周邊安全架構,確保周邊市場安全、周邊交通能源安全、臺海安全等相關領域的安全,以利于周邊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問題的有效應對和解決。
四、戰略重點:確保周邊市場安全
自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與周邊國家和地區的貿易依存度不斷加深,逐步形成了利益-命運共同體。2013tg4月7日,習近平主席在博鰲亞洲論壇年會的主旨演講中指出,亞洲與世界其他地區共克時艱,合作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成為拉動世界經濟復蘇和增長的重要引擎。近年來,亞洲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已超過50%,給世界帶來了信心。步入新世紀十多年來,亞洲的地區內貿易額從8000億美元增至3萬億美元,亞洲同世界其他地區貿易額從1.5萬億美元增至4.8萬億美元,表明了亞洲的合作是開放的,區域內合作和與其他地區的合作并行不悖。自邁進新世紀以來,中國同周邊國家的貿易額由1000多億美元增加到1.3萬億美元,已成為眾多周邊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最大出口市場、重要投資來源地,超過了中國與歐盟、美國的貿易額之和(參見圖1)。
因此,中國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近期和遠期的目標和任務無疑具有合乎邏輯的部署。2015年,國務院在其發布的《關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若干意見》中要求:近期,加快正在進行的自由貿易區談判進程,在條件具備的情況下逐步提升已有自由貿易區的自由化水平,積極推動與中國周邊大部分國家和地區建立自由貿易區,使中國與自由貿易伙伴的貿易額占中國對外貿易總額的比重達到或超過多數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的水平;中長期,形成包括鄰近國家和地區、涵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以及輻射五大洲重要國家的全球自由貿易區網絡,使中國大部分對外貿易、雙向投資實現自由化和便利化。從中不難看出,這一部署的邏輯起點是立足周邊,確保周邊市場安全。
當前,中國在周邊地區推進自由貿易區戰略主要面臨來自東西兩個方向的挑戰。首先是由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PP)的挑戰。TPP是一個高水平的綜合性自由貿易協定,其內容不僅有商品貿易的自由化和便利化,而且涵蓋服務貿易自由化及政府采購、知識產權保護、戰略合作等領域。TPP還參照北美自由貿易區(NAFTA)章程,制定了關于勞動合作與環境合作的補充協定。更為重要的是,TPP在貿易自由化方面沒有例外,它要求各成員毫無保留地實現貿易自由化,其時間也較APEC茂物宣言的目標年度——2020年提前。自2010年起,美國做出了“重返亞太”的決定,TPP也成為其操弄地區霸權的一種手段。在整個TPP談判中,其進程事實上為美國左右,且中國迄今未曾被邀請參與,“孤立中國的意圖昭然若揭”。TPP擁有包括美國、日本、加拿大、墨西哥、澳大利亞、新西蘭、智利、秘魯、文萊、馬來西亞、新加坡和越南等12個APEC成員國,有關談判已于2015年10月5日成功結束。韓國與美國已經達成自由貿易區協議,其加入TPP只是時間問題。毫無疑問,TPP幾乎掏空了APEC,分裂了東盟,威脅了RCEP,成為美國在經貿領域遏制中國發展、增強其在亞太地區影響力的工具。
對此,中國利用自己擔任2014年APEC峰會輪值主席國的機會,與APEC各成員密集磋商,就啟動并推進FTAAP建設達成一系列重要共識,制訂了《APEC推動實現FTAAP北京路線圖》。該路線圖總結了到目前為止各方圍繞FTAAP形成的共識:FTAAP與多邊貿易進程是互補的,其性質是全面、高質量并涵蓋下一代貿易投資議題。APEC是FTAAP的孵化器,TPP和RCEP是FTAAP的實現途徑,需要開展相應的能力建設等。RCEP和TPP兩者各有其比較優勢:RCEP更多地反映了發展中經濟體的區域經濟一體化訴求,更符合東亞乃至亞太生產網絡的要求;TPP則代表發達的工業化經濟體對21世紀貿易規則制定的訴求。顯然,FTAAP必須具有很強的包容性,才能兼顧這兩種訴求。而在TPP談判結束之際,包括中國在內的RCEP談判各方只有加快步伐,方能最終實現FTAAP對二者的整合,應對美國咄咄逼人的挑戰。
其次是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EAEU)的挑戰。2015年1月1日,由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3國發起的歐亞經濟聯盟正式運行,隨后,亞美尼亞(1月2日)和吉爾吉斯斯坦(5月1日)亦成為其正式成員。5月29日,歐亞經濟聯盟第一次與作為第三方的越南達成了首份自由貿易區協定。8月24日,俄羅斯經濟發展部部長阿列克謝·烏柳卡耶夫(Alexey Ulyukaev)在東亞經貿部長磋商會上表示,目前,超過40個國家和國際組織表達了愿與歐亞經濟聯盟成立自由貿易區的意愿,其中包括印度尼西亞、中國、泰國和柬埔寨等。事實上,俄羅斯對中國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自由貿易區建設始終持消極態度,擔心中國通過經濟影響力獲得對中亞事務的主導權。歐亞經濟聯盟與上海合作組織存在著競爭關系,這乃由二者成員國的大部分重疊、所處地域的大面積交叉以及經濟功能重合等三方面因素所導致,其中經濟功能的重合對雙方競爭關系的形成具有決定性作用。
歐亞經濟聯盟與上海合作組織若要避免激烈的競爭和不必要的損耗,在競爭可能發生的領域進行磋商及協作便顯得尤為必要。為此,習近平主席和普京總統于2015年5月8日簽署了《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和歐亞經濟聯盟對接合作聯合聲明》,共同宣布啟動《中國和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伙伴協定》談判。當天,中國商務部部長高虎城和歐亞經濟委員會貿易委員(部長級)斯列普涅夫(Slepnev)簽署了啟動該協定談判的聯合聲明,商定通過該協定設立貿易便利化的制度性安排并最終建立自貿區。而普京總統也在12月3日的年度議會國情咨文中提議啟動關于建立上海合作組織、歐亞經濟聯盟和東盟之間的經濟伙伴關系的磋商。
五、戰略支點:確保周邊交通及能源安全
當前中國立足周邊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最為迫切的需要,無疑是支撐貿易投資便利化的交通合作和關乎經濟命脈的能源合作。中國周邊絕大多數國家是發展中國家,其交通及能源基礎設施相當落后,這不僅嚴重制約了它們自身經濟的快速發展,也影響了中國與其達成的自由貿易區協議的實施效果。中國與周邊國家和地區的交通及能源合作進入較為成熟的階段是在兩個區域或區域組織中,一個是中國一東盟自由貿易區,一個是上海合作組織,而中國同周邊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交通和能源合作均或多或少地與此二者有關。例如,中國與其進口石油的最大來源地海合會(GCC)將于2016年內達成全面的高標準自由貿易協定。海合會的石油輸往中國則必然經過東盟,今后其也有可能經由在建的中巴經濟走廊這一捷徑,而巴基斯坦乃上海合作組織的觀察員國。
中國一東盟自由貿易區內的交通及能源合作源遠流長,且具有現實而宏大的戰略空間可供構建。在2007年9月于廣西南寧召開的第一屆中國一東盟交通戰略規劃研討會上,中國交通部向中國和東盟十國的交通專家及官員提交了《中國與東盟交通合作規劃設想》,其中有在中國與東盟國家之間將形成“四縱兩橫”運輸大通道的構想:“四縱”為中緬通道、昆明一曼谷—新加坡通道、中越通道以及海上運輸通道,“兩橫”系馬六甲海峽通道和孟中印緬通道等。“四縱兩橫”運輸大通道謀求在中國與東盟之間打造一個建立在已有的現實基礎上,統攬除航空之外的各種交通運輸方式,立體型、全方位、多領域的交通和能源安全合作網絡。然而,時至今日,中國與東盟之間的相關合作成果寥寥,很多設想仍停留在紙面上。以中國與東盟間的泛亞鐵路合作為例,中國境內的路段項目都在積極推進中,而東盟各國境內的路段項目卻遲遲未能開工。這主要有幾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是該項目所需建設資金龐大,對老撾、柬埔寨、緬甸等最不發達國家而言,可謂“心有余而力不足”,亟需國外的資金和技術援助;其次是技術和設計多種標準的協調,其中軌距不統一是最大的難題。泛亞鐵路東盟路段的沿途各國有三種不同的鐵路軌距,分別為1435毫米、1067毫米、1000毫米。因此,有專家建議研制一種可改變輪距的新型準軌-米軌列車,使之在泛亞鐵路全線通行無阻,這也被認為是實現泛亞鐵路國際聯運必不可少的重要條件。但進行米軌和標準軌道的更換及對接的成本和造價較高,需要各國進一步就此進行溝通與合作;最后是區域內外各方力量的博弈。區域內,作為泛亞鐵路的倡議國,馬來西亞一直對這一大通道的建設十分重視,朝野上下皆希望盡早開工。而新加坡對外貿易的主要市場在歐美和日本,其進出口主要通過海路,國際陸路運輸所占比重不大,因此反應比較冷淡。雖則建設區域性鐵路網格外重要,但老撾、柬埔寨、緬甸和越南等國對線路的選擇仍存在爭議,因為不同的線路對沿線各國的意義大相徑庭。區域外,日本通過提供援助插手泛亞鐵路項目,并積極支持中南半島一些國家建設東西走向的交通線路,以與泛亞鐵路這條“南北走廊”一爭高低。作為該地區最大的海外直接投資國和援助國,日本加大了支持建設橫貫湄公河的東西走廊的力度。此外,印度在其全面“東進”東盟的戰略中,也將盡快修通自新德里到河內的鐵路作為重點。
上海合作組織的交通與能源合作的戰略空間構建更為宏大,其范圍擴展至“6+6”(上海合作組織6個成員國加上6個觀察員國)甚至更大,如此才會顯得更加完整。然而,相關區域內同樣存在基礎設施嚴重落后這一合作的“硬瓶頸”,其建設所需的資金、技術缺口也頗為巨大。所幸包括中國在內的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之間的交通及能源合作仍在快速升溫并有序展開。2014年9月12日,上海合作組織杜尚別峰會正式簽署《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政府間國際道路運輸便利化協定》,計劃于2017年建成從連云港至圣彼得堡的公路網,使各成員國更好地共享連云港這一出海口。這是上合組織成員國在多邊經貿合作領域中的一大突破,可堪稱“十年磨一劍”。此項協定的簽署可以說是各成員國對習近平所倡議的絲綢之路經濟帶的積極回應,是對推進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的一份“厚禮”。2015年12月14日至15日,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政府首腦(總理)理事會第十四次會議在河南鄭州舉行,各國總理們一致強調,該協定的落實將有助于發展多式聯運,構建便捷的互聯互通基礎設施網絡格局,釋放上合組織成員國過境運輸潛力,應使其盡快生效。
近年來,中國與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及觀察員國簽定關于石油、天然氣等能源的開采和管線建設的多項巨額投資合同,致力于能源獲取多元化,以規避“馬六甲困局”,取得了驕人成績。但與此同時,非該組織成員的美國、日本、歐盟等一些國家和地區也積極向其中滲透。這將可能導致上海合作組織內部出現種種不和諧因素,組織的凝聚力下降,外來勢力乘虛而入。針對上述問題,2006年6月,上海合作組織峰會期間,俄羅斯總統普京率先提出了組建“上海合作組織能源俱樂部”的設想,并得到廣泛支持。2013年9月,習近平主席在上海合作組織比什凱克峰會上建議“成立能源俱樂部,建立穩定供求關系,確保能源安全”。次年9月,習近平在上海合作組織杜尚別峰會上再次強調,“我們應該充分發揮能源俱樂部作用,加強成員國能源政策協調和供需合作,加強跨國油氣管道安保合作,確保能源安全。”
推動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升級,促進上海合作組織自由貿易區談判的加速,積極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商建自由貿易區,都是中國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重要途徑。2015年3月,經中國國務院授權,國家發改委、外交部和商務部聯合發布《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其框架思路也為中國與周邊國家的交通和能源合作勾畫出清晰的路徑:陸上以國際大通道為依托,以沿線中心城市為支撐,以重點經貿產業園區為平臺,共同打造新亞歐大陸橋、中蒙俄、中國-中亞-西亞、中國-中南半島、中巴、孟中印緬等國際經濟合作走廊;海上以重點港口為節點,共同建設通暢安全高效的運輸大通道。為保障“一帶一路”戰略的順利實施,中國又主導創建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LB)和絲路基金等金融公共產品為其“保駕護航”,以解決基礎設施建設融資的短板問題。因此,隨著“一帶一路”戰略的持續推進,中國與周邊國家的交通及能源合作將不斷呈現出開放、深化、升級、多領域、多層次的發展態勢。
六、戰略難點:確保臺海安全
臺海安全概念的提出,有著諸多歷史與現實的考量。從現實的角度看,臺海問題的產生有三個方面的原因:一是美日等外國勢力的插手和干涉。美國是始作俑者,為了圍堵原蘇聯(即現在的俄羅斯)及中國大陸,著力將臺灣打造成“第一島鏈”中“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美國雖不斷聲稱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暗地里卻仍不斷為臺灣謀求“國際空間”,并不斷通過向其出售先進武器確保恐怖平衡,以使兩岸處于“不統不獨”的絕佳狀態。日本的殖民情結也是潛在暗流。同美國一樣,日本不愿看到中國恢復以往的強盛,總是與美國一起,動輒在中國和平發展的道路上設置障礙。臺海地區一直都在日本所關注的“周邊事態”涵蓋的范圍內;二是臺海兩岸間多年的隔閡形成了彼此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領域不同程度的差異。雙方的經濟發展水平差距顯著,大陸目前尚處于謀求區域經濟協調、可持續發展的階段,而臺灣則已站上產業鏈的高端。政治制度的差異具有本質性,且臺灣社會與文化也在多年的發展中呈現出其獨特性。因此,臺海兩岸短期內不可能在各領域形成高度的認同感;三是鑒于外部勢力的干預和兩岸的認同差異,“臺獨”勢力在臺灣島內逐漸滋生。這是一股不容小視的勢力,其在民進黨執政的8年中甚至已達到高峰。“臺獨”勢力伴隨時局的變動,以不同的形態存在。它不僅想在政治上謀求所謂的“國際空間”,軍事上圖謀“以武拒統”,還意欲通過經濟上的“實質外交”、文化上的“去中國化”、社會上的“族群分裂”等一系列舉措,達到“法理臺獨”這一不可告人的目的。
針對臺海問題可能爆發的三個機理,要想構建臺海安全機制,中國大陸除必須在政治上不斷強調“一個中國”和“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原則和立場,在軍事上決不承諾“放棄武力統一”的選項,還應加強兩岸社會和文化領域中的各種交流平臺的構建,從而增強彼此“同文同種”的認同感。當然,更重要的是在經濟領域防止“臺獨”勢力的滋生,這也是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的一項重要任務。其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固守雙方在業已共同加入的WTO和APEC中的身份定位,防范和消解臺灣地區在多邊、區域或雙邊經濟合作中任何有悖身份的企圖。2001年12月和2002年1月,海峽兩岸分別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和“臺灣、澎湖、金門、馬祖單獨關稅區(簡稱中華臺北)”的身份加入WTO。1991年11月,中國大陸同中華臺北和中國香港一起正式加入亞太經合組織。在此之前,中國同APEC簽署了《諒解備忘錄》,明確中國作為主權國家,臺灣和香港作為地區經濟體,分別以“中華臺北”和“香港”(1997年后改為“中國香港”)的名稱加入。1993年11月,APEC首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在美國西雅圖召開,會議確定,臺灣地區參加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只能是經貿部門的負責官員或工商界人士。這種方式被稱為“西雅圖模式”,此后的APEC會議均沿用這一模式;二是堅決反對任何國家和地區與以“主權國家”或“政府”等身份登臺亮相的臺灣地區達成自由貿易區協議。2002年11月,時任中國外經貿部長石廣生強調:“臺灣當局正在以商談自由貿易協定問題為手段,來搞實質意義的‘臺灣獨立和‘兩個中國的問題。因此這是一個敏感的政治問題。我們中方堅決反對與我們建交的國家同臺灣當局商談和簽訂自由貿易協定,否則將會給這個國家帶來嚴重的政治麻煩,影響我們雙邊的經貿合作關系。”這一表態反映的正是當時中國政府否定臺灣有在WTO的架構下與其他國家洽談自由貿易區的可能。新加坡曾于2001年與臺灣就自由貿易區進行談判,但最后因北京的壓力及臺灣堅持使用“臺灣”名稱而暫時擱置。雖然在大陸的默許下,2013年,臺灣當局以“臺澎金馬單獨關稅區”的名義與新西蘭等國簽署了自由貿易區協議,這也僅具有個案效應而非可以無條件效仿的先例;三是在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和“九二共識”的基礎上,兩岸達成與FTA性質相類似,旨在實現貿易自由化、投資便利化等經貿領域中的“雙贏”或“多贏”的經濟合作協議。
2008年,國民黨籍地區領導人馬英九上臺后,致力于達成富有兩岸特色的FTA。兩岸最終在2010年6月正式簽署“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FA)”。2011年1月1日,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早期收獲計劃全面實施。在ECFA簽署一周年、早期收獲計劃也付諸實施半年之際,臺灣當局兩岸事務主管部門于2011年6月會同相關部門舉行“ECFA簽署周年成效說明會”,對ECFA簽署及實施以來的成果予以積極評價。根據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IMD)公布的2011年競爭力排名,臺灣從2010年的第8名上升為第6名。臺當局兩岸事務主管部門負責人賴幸媛據此認為,ECFA推動了臺灣整體競爭力的提升。她表示,在ECFA作為框架性協議生效之后,雙方已啟動了兩岸貨品貿易、服務貿易、爭端解決、投資等協議的蹉商,并開展海關合作、產業合作及雙方經貿團體互設辦事機構等事項的合作,“明確了兩岸經貿發展的路徑圖,有序推動并提升了兩岸經貿往來的制度化保障”。
然而,隨著兩岸經濟合作的不斷深入,ECFA后續談判工作面臨的各方面阻力更是紛至沓來。以海協會與海基會于2013年6月簽署的《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為例,這本是一份互利雙贏的協議,但由于島內極端勢力的阻撓和民進黨出于政治目的的抹黑,引起不明真相者和民眾的恐慌,一股反“服貿”情緒開始在社會上彌漫,甚至引發了“太陽花學運”。這份協議在“立法院”中至今仍被束之高閣,遲遲無法審查通過。其實,反黑箱、反服貿只是借口,這場運動真正的根源在于“反中”,背后實則為民進黨“逢中必反”的情緒作怪。因為臺“立法院”審議臺灣與新加坡的自貿協議和與新西蘭的自貿協議均遵循“行政議簽、事后審查、包裹表決”的立法規范,而服貿協議卻要“政黨協商、逐條審查”,甚至主張另訂《兩岸協議監督條例》。自然,誠如海協會會長陳德銘先生所言,臺灣地區面對其第一大貿易伙伴——大陸地區尚且如此,又何談未來加入TPP與RCEP的雄心?將與臺灣進行自貿協定談判的潛在對象又會如何看待臺灣地區的開放力度?民進黨籍的臺灣地區新領導人蔡英文企圖在不承認“九二共識”的前提下,通過所謂“新南向政策”謀求貿易多元化,參與區域經濟整合,終將面臨注定失敗的窘境。
結語
總之,隨著自由貿易區戰略的順利實施,中國將會深化與周邊國家和地區在經濟、政治、安全等各個領域的密切合作,從而改善周邊安全環境,這既是對“中國威脅論”的有利反駁,又是對中國所倡導的新安全觀、亞洲新安全觀、和諧世界(地區)以及命運共同體等外交理念創新的有利佐證。多年來,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在周邊地區積極的實踐,逐步搭建起了包括市場安全、交通能源安全、臺海安全等諸多領域的周邊安全框架。這一基于自由貿易區戰略的安全架構還將隨著“一帶一路”戰略在周邊地區的逐步落實而涵蓋更多的安全領域,從而使中國在解決周邊傳統與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問題上更加得心應手。
收稿日期:2016年4月
(責任編輯:胡傳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