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贓“不枉法”的受賄邏輯

吳貽伙

他曾是個干事創業的闖將 他曾贏得廣大職工的擁戴

他在心理失衡中走向沉淪 他在案發前可謂機關算盡

2016年1月27日，安徽省蕪湖市弋江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六安市衛生局原副局長楊陽受賄一案。

在2015年安徽省檢察機關辦理的大大小小貪腐件中，楊陽受賄一案并不算驚人——論行政級別，論受賄總額，都不算冒尖。但他卻是一個很有“故事”的貪官——他很能寬慰自己：只貪贓，不“枉法”，構不成受賄罪；他預感到災難臨頭，匆忙間研究起了法律，希望為自己找到脫罪的依據；他期盼著萬一出事，與之交好的領導能想辦法把自己“撈出來”……

特殊符號里暗藏秘密

今年60歲的楊陽在案發前任安徽省六安市衛生局正處級調研員，此前曾任六安市第二人民醫院院長、黨總支書記，六安市衛生局副局長。

2014年10月，蕪湖市檢察院依法對楊陽涉嫌受賄一案立案偵查。而在檢察機關接觸楊陽之前，楊陽就已經有所察覺，但是，將他從六安市帶至蕪湖市進行異地辦案，則是他始料未及的。于是，有所準備的楊陽改變了應對之策——“只要不開口，神仙難下手”。面對辦案人員的詢問，楊陽要么沉默不語，要么矢口否認，甚至擺出局長架子，態度極其傲慢。

這都源于他自認為心里有譜。案發前，他已和主要行賄人李純明（安徽天成建設有限責任公司項目經理，因犯行賄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9年）進行了串供；他還安慰自己：平時幫很多領導及其家人安排看病、做保健，難道自己有了“麻煩”他們會不管不問？

沒多久，案件有了新的進展。辦案人員在重新排查從楊陽家中搜查到的一個筆記本時，從中發現了端倪。在這個筆記本上記有密密麻麻的數字，楊陽說是女兒結婚時收受的禮金清單——正常的人情往來，似乎也不能全部算作受賄。從幾百元到幾千元不等的禮金，確實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但辦案人員發現，這些禮金數額的后面，有不少數字邊上標著一個“/”符號。這個符號代表什么意思？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隱藏的秘密？于是，辦案人再次有針對性地訊問楊陽。

“你筆記本上的這個‘/符號代表什么意思，是以后要還的人情呢，還是……”辦案人員故意繞著彎問他，這讓楊陽很緊張——畢竟在這個特殊的氛圍中，一不留神就可能惹火燒身。

在辦案人員的逼視下，楊陽的頭上滲出滴滴汗珠。沉默了半天，他實在想不出能自圓其說的理由了，不得不如實交代：“這個‘/符號，實際上是‘萬元的替代符號。”說完，他癱坐在椅子上，渾身顫抖……

每個“/”的符號背后是上萬元甚至是幾萬元的金額，如此一算，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坐享權力帶來的“紅利”

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楊陽也放下了多日來的心理包袱。他開始悔過：“我對不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貪心使家人蒙羞；我對不起單位，我曾是同事的驕傲，但最后卻變成了恥辱。”

庭審中，旁聽人員對楊陽涉嫌的兩起受賄事實印象尤為深刻。

2007年至2011年10月間，楊陽接受了六安市華裕醫藥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陳中的請托，在幫助陳中的公司藥品采購托管及藥品貨款回籠等方面給予方便。事成之后，楊陽先后5次收受陳中送的好處費，共計人民幣90萬元，并接受華裕公司為其購買使用的一輛大眾途觀越野車，價值人民幣30.68萬元。

在2008年年底至2010年年中，正是六安市第二人民醫院綜合病房大樓建設施工期間，楊陽接受了這個工程的實際承包人李純明的請托，為李純明在該大樓工程建設過程中提供了很多便利。掙到大錢的李純明，為了表達謝意，分3次送給楊陽人民幣70萬元，同時為他提供了房屋裝修費25萬元。

2014年4月下旬，已任六安市衛生局副局長的楊陽在得知因涉嫌行賄的李純明已被檢察機關立案時，擔心受牽連，迅速把其中的40萬元退還給了李純明。

此外，檢察機關還指控楊陽在另外5起受賄案件中，均有2萬元至3萬元的受賄數額。面對確鑿的證據，楊陽對大部分受賄事實供認不諱。

公訴人指出，楊陽的行為一方面侵犯了國有事業單位的正常管理活動，另一方面也玷污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其行為理應受到法律的懲處。楊陽在被采取強制措施后，如實供述了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部分受賄犯罪事實，可以酌情從輕處罰。案發后，楊陽家人為其退出贓款92萬多元，亦可以酌情從輕處罰。

最終，一審法院對檢察機關的指控全部予以確認，并以受賄罪判處楊陽有期徒刑10年零6個月，違法所得173萬元依法予以追繳。一審宣判后，曾經為自保而研讀法律的楊陽沒有提出上訴。

用法律為自己尋求“生機”

李純明被查處后，如坐針氈的楊陽捧起了法律讀本，細細地研究起了《刑法》《100個經濟案例分析》《案例大全》等法律專業書籍。他研究法律，不是要從中接受警示，而是尋找規避法律制裁的辦法。

同時，他還反復觀看日本老電影《羅生門》，研究其中的心理技巧，以應對、防范即將到來的審查。他在“認真學法”時，口袋里揣滿了小紙條，上面寫著諸如“孤證無法定罪”“疑罪從無”“沉默與抵抗”“證據的由來”等法律常識。

一位接近楊陽的醫院知情人士說：“那會兒，楊副局長手不離書，書中還夾著紙條。人們都說，他都快60歲的人了，難道還想去考博？后來發現他在學法，想不通他看這些書干什么。現在才知道，他是‘缺啥補啥。”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楊陽的“臨門一腳”沒有踢成功。

好干部是如何走向沉淪的？

在六安市衛生醫療系統，人們談及當年的“楊院長”時，都夸他有魄力。在他曾經任職的六安市第二人民醫院，大多醫護人員也都對他贊譽有加。

楊陽的履歷顯示，1975年中學畢業后成為一名下鄉知青，1976年3月入黨，1982年從安徽醫科大學畢業后成為六安地區人民醫院的一名內科醫生，后歷任醫務科副科長、院長助理、院辦主任。1999年8月，楊陽任六安市第二人民醫院院長、黨總支書記。

一名知情人士介紹，走上領導崗位后，楊陽以真誠、實干的工作態度，為六安市第二人民醫院的發展做出了積極貢獻。他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在短時間內將第二人民醫院從一個人心渙散、難以為繼的精神病醫院，打造成六安市醫療水平領先的綜合性醫院。

2008年5月，四川發生汶川大地震，楊陽作為六安市抗震救災醫療隊隊長，帶隊參加救災防病工作，因出色完成任務，被評為“抗震救災英模”。此后，業績突出的楊陽被提拔為六安市衛生局副局長。

這樣一位曾經的能人為何會蛻變成腐敗分子呢？誠如楊陽在悔過書里所言：“我在任院長期間，職務升了，手中有權了，就放松了自己的世界觀改造，放松了自己的黨性原則，淡忘了入黨時的誓言，漠視黨紀國法，多次收禮受賄，犯下了重大的職務犯罪，給黨和政府的形象造成嚴重影響。”

據辦案人員介紹，在楊陽任醫院院長的后期，由于攀比心理、從眾心理、吃虧心理的滋長，他認為自己得到的回報太少。加之周圍一些經商朋友的成功所形成的比照，使他的心態逐漸失衡，由不敢腐到“小打小鬧”，再到“收了也就收了”，以至于最終適應了腐敗的“水溫”。

另外，楊陽思想上的認識誤區，也讓他對自己的受賄行為采取了放任的態度。他認為，雖然自己收取了他人的錢財，但沒有給國家和醫院造成損失，應該不算什么大問題。他對辦案人員說：“你們都認為我貪污和受賄了，可是你們去細細地查過嗎？沒有吧！我告訴你們，我承認我是貪了，但我并沒有給國家和醫院造成損失。你們知道嗎？在我出任醫院院長10年間，給醫院省下多少錢哪？在第二人民醫院建綜合大樓時，我親自設計部分圖紙、自行購買建筑所需部分建材，為醫院節省了數百萬元的開支。這樣一算，我‘受賄的錢和省下的這筆錢比起來，算什么啊？絕對是我為醫院省下的多！所以我要說，我雖然‘貪贓，但我并沒有‘枉法……”

所以，楊陽竭力給自己尋找受賄的理由：只要沒有損害國家和單位的利益，在幫助別人的同時獲得一些好處，不構成受賄犯罪。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貪贓”不“枉法”。這樣的錯誤認識，讓他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一審宣判后，楊陽算是清醒了，他對辦案人員表示：“自己一定會在監獄里好好改造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雖然歲數已經大了，但是作為一名醫生，仍然希望有發揮余熱的機會。”對于抱有僥幸心理的楊陽來說，在交出了昂貴的“學費”后才猛然醒悟，可惜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