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俊

《江南之戀》本質上是企業形象片。作為企業音樂形象片的代表,本文將分析它是如何提取古典文學里的的江南意象,轉而進行視覺包裝而成為“仿象”,最終在讀圖時代促進了傳統文化元素的新生。文字里的江南,歷經幾千年歲月提煉、積淀與歷代文人的謳吟,不斷豐盈,成為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所以,好的形象片,通過對傳統詩意元素的運用也可以造成一種詩意籠罩的美感。而人們要想領略一種藝術的至美至樂,需要調動起記憶里的傳統文化經驗。《江南之戀》是中央電視臺三套綜合頻道推出的《著名企業音樂電視展播》的其中一則,故事開始是二戰背景,畫面中隱隱可見電影魂斷藍橋的經典場景,片頭一閃而過佟大為飾演的中國軍人在戰爭爆發、民眾四散而逃的混亂中,救下一個異國女郎,兩人一見鐘情,開啟了一段浪漫情緣,并在戰后以一個婚禮(佟大為抱著Mandy Lieu旋轉的畫面背景是教堂)隱含著兩人的結合。圓滿了這場愛情,之后該片主要展現了兩人婚后回到男方家鄉——一個江南小鎮的游歷,以這個異國女人的視角展示了江南的空山靈雨,風土人情,最后落腳于夫妻二人在采藥、研膏、制作出護膚品,片中穿插了眾多經典江南元素:石橋,昆曲,畫扇,線裝古書,好山好水滋潤下的江南淑女……
一、 文字里的江南
江南是個詩意的字眼,上海師范大學都市文化研究中心的劉士林教授,是最早對江南詩性文化做成系統研究的學者,至今已有成果問世。即使是在書店中,我們見到有“江南”字眼的新書都會忍不住駐足多看幾眼。央視導演指出,每個中國男人潛意識里都想娶一個江南美女。江南已經成為中國人魂牽夢繞的所在,在傳統的以文字傳承的文化中,我們對江南的印象來自詩文,由此就有了文字里的江南。“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白居易),“春風又綠江南岸”(王安石),“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柳永)……由古至今,關于江南的意向,在中國人的審美里總是代表著柔情、敏感、細膩,同時也是最脆弱的神經。
文字里的江南,歷經幾千年歲月提煉、積淀與歷代文人的謳吟,不斷豐盈,成為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是中國人懷鄉的落腳點,夢中的桃花源,使人在柔性化的藝術審美當中,感受到蟄伏在人們心靈深處的那種生命的潛流,以及由此所帶來的人生哲理的詩性啟迪。正如19世紀的唯美主義運動與現代主義審美烏托邦的出現一樣,這種詩意的構建也曾為世代中國人提供了心靈的庇護所,并在現當代一批作家筆下被賦予“啟蒙”這一與江南輕靈印象極不相稱的沉重任務。
在《江南之戀》中,無疑也利用了國人的這種集體無意識,然而,從更現實的背景,隨著現代化、城市化的發展,人類產生了日益突出的環境問題,人與自然的關系日益緊張。昔日的山清水秀、天人合一和諧之美已成為逝去的記憶,同時,隨之而逝的是寧靜淡遠的古典生活方式,人與人之間的單純、和諧關系,優游自在的生活態度,這些缺失卻在《江南之戀》中得到視覺性的滿足。
二、 圖像里的江南
我們越來越生活在一個圖像爆炸的時代,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本雅明就對攝影、電影等藝術形式表達了關注,海德格爾也有“世界成為圖像”的論述,60年代當代美國學者丹尼爾·貝爾斷言,當代文化正在變成一種視覺文化,到了70年代又有波德里亞的“圖像”,德波“景觀社會”,麥克盧漢 “媒介人”等理論,有關視覺轉向的研究方興未艾,上述學者的論述影響至今。如果當初認為學者的小眾話語有些“書面”和超前,那么如今這卻成為每個人都有的切身感受:我們通過聲情并茂的動漫、電影、電視來娛樂身心,根據鋪天蓋地的廣告來選擇商品,借助圖文并茂的電子書籍、雜志來汲取信息……
視覺之“轉向”,是指圖像對文字霸權的取代,成為主要的信息載體。“轉向”之由來和數字技術的發展,新媒體的推廣,消費社會的到來,大眾文化的普及,當代人生活方式的變遷等等因素相關。在文藝學研究中,我們關注的是作為語言藝術的文學文本面對視覺霸權咄咄逼人之勢,將何以立身?
首先,我們從考察二者不同的存在形態說起。無論是抒情還是言志,古典文學作品借助的情景相融、虛實相生的意象系統,抒發性靈,將作者活生生、不可重復的生命體驗付諸筆下。而圖像本質是冷冰冷的技術制作和符號運作,它是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的,商業邏輯猶如達摩克斯之劍,時刻在制作者頭頂高懸,制作者個人的性靈、情感投射不是直接而必須的。
《江南之戀》“亂花漸欲迷人眼”中的影像背后,是其作為工業制品的商業法則。形象片其目的是樹立企業良好形象(無論多么突兀,片中必然出現企業明顯標識,片尾男女主角“穿越”到現代,身穿優雅禮服揚帆出海,預示著走向世界的某品牌,這一鏡頭著實太“跳躍”)。
文化工業有一些固定的配方,按照這些配方排列組合就可以生產出不同的產品。結合央視三套另外幾則企業宣傳片《康美之戀》《愛到春潮滾滾來》《青梅竹酒》來看,會發現眾多江南元素的運用具有程式化特點,盡管這幾個是為生產不同產品的不同企業做的形象片。但是同質化現象非常突出。
企業形象被轉換成廣告的“能指”:片中的人物、表情、動作、心態等場景化的符號,優美的音樂,精美的畫面,動人的歌詞,故事的敘述方式直接作用于消費者的內心,帶領觀者,即消費者走進電視廣告制造出來的場景和儀式,觀者受到情緒感染,投入到情境之中,體會體會到一種“誘人”的消費意境。
三、“語—圖”互文的江南
《江南之戀》把握住了企業定位,把諸多配方化合生成了一個有序整體,而不是一個個唯美元素毫無邏輯的頻頻閃過,刺激眼球之后,變消失殆盡。
企業形象片《愛到春潮滾滾來》,與品牌連接點只有一個空洞的“春”字,而《仙林青梅》揪扯出來一個青梅竹馬的故事,與品牌的聯系是生硬、諧音、無序的。《江南之戀》制作精良,調用攝像、美工、燈光、道具、服裝各種手段,營造了唯美意境,故事好看,人物好看,畫面精美。悠揚婉轉的音樂和古代靜觀、緩慢的生活節奏相得益彰,在可感可視可聽的氛圍中,大量江南詩性元素的運用帶給人們的極大的視覺沖擊力與視覺愉悅。最重要的是它抓住了致力于美麗事業與唯美江南的異質同構性——江南給人的溫潤感覺與獲得某產品滋養的皮膚。同時,《江南之戀》有連貫的故事情節貫穿始終,不至于淪為碎片化的江南景物的堆積。而歌曲所起的作用則相當于巴特所說的“錨”,具有命名的作用。
可見,圖像的制作不是簡單的拿來主義,也不是關起門來閉門造車,充分利用文字和圖像的互文共生關系,能使“圖”“文”并贏。精美的圖像,能將文學作品內含的圖示化外觀直觀呈現,而圖像大行其道之前,文字一直是文化和民族的共同生活經驗的傳承載體。所以中國人之所以能受到這個片子的感染,與我們通過文化傳統積淀下來的對于江南的詩意想象、對江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集體無意識有關,而這些無不依賴于我們的書面文字的積累。
當前對視覺形象的泛濫,學者們表示了極大憂慮,認為它徹底拋棄了語言文化中的深度模式,必然帶來傳統“韻味”的消失,審美距離的消融,艷俗之風大行其道,視覺污染的泛濫成災。其實,這只是大眾文化語境下視覺被過度迎合、語言傳統被冷落,形象被過度復制的結果所致,并不是視覺文化的必然圖景。
所以,好的形象片,通過對傳統詩意元素的運用也可以造成一種詩意籠罩的美感。而人們要想領略一種藝術的至美至樂,需要調動起記憶里的傳統文化經驗,否則,所領略的只能是一晃而過的膚淺愉悅,局限于感官刺激。當然,由于商業邏輯和文化邏輯內在的齟齬,《江南之戀》并非無可指摘的,例如片中對民俗的運用有隨意拼貼之嫌,三個故事場景的轉換有混搭之感,多少破壞了該片的內在完整性。
四、 被遮蔽的江南
“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劉勰這句用來說明文學作品與時代關系的名句同樣可以用來解釋江南。無論是文字里的江南還是圖像里的江南,其出現、興廢都與特定時代背景有關。也就是說,江南在東晉后期被發現并在歷代文人筆下得以升華,在現代文學中被賦予詩意啟蒙的教化功能,以及當代背景下,江南元素大量充斥于企業形象片、城市形象片、國家形象片以及各類專題形象片,例如申博片宣傳片、申奧宣傳片,都是一種歷時形態的話語“建構”。江南從來都是被遮蔽的存在。這也許就是馬克思所說的——自然的人化。
文學和圖像不同的存在方式改變了我們的閱讀方式,由古典的沉入式到投入式,由對韻味的回味、涵詠到對視覺奇觀的走馬觀花式的瀏覽,這種短平快的方式適應了現代社會的快節奏和現代人緊張的心理壓力,而這反過來又張揚了圖像的輻射力,也許這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
無論怎樣難以承認,當代人已經生存在一個視覺文化主導的時代,如果我們承認中國改革開放政策、現代化建設的有效性,那么視覺轉向就不可避免。當前明智的做法恐怕是,厘清傳統的文學意象,挖掘其深層內涵與意蘊,恰如其分而不是生搬硬套進視覺傳播的框架中。而這需要學者們貢獻自己的學識,因為作為精英文化的代表,他們才是知識的占有者。
結語
《江南之戀》雖被冠以音樂電視的名稱,但是這個名稱并不恰當,因為其主要目的不是包裝歌手或歌曲,歌手譚晶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音樂只是這個形象片的藝術載體之一,起到一個畫面提示的效果。所以,不論是音樂電影還是MTV都只是從傳播載體上界定的,《江南之戀》本質上是企業形象片。《江南之戀》制作精良,調用攝像、美工、燈光、道具、服裝各種手段,營造了唯美意境,故事好看,人物好看,畫面精美。悠揚婉轉的音樂和古代靜觀、緩慢的生活節奏相得益彰,在可感可視可聽的氛圍中,大量江南詩性元素的運用帶給人們的極大的視覺沖擊力與視覺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