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萌
無法評論的人生
汪雨萌
前兩天有一篇著名的雞湯文在朋友圈里瘋狂流轉,作者將揚斧砍死自己孩子并自殺的農婦比作“盛世螻蟻”,哀嘆弱勢群體生活的艱難與無助。這樣馬后炮分析當事人心理狀態及周邊社會環境的文章實在太多,然而魏思孝的這篇作品,卻是這一個個悲傷故事的前傳。
趙學是一個生活在城市底層的待業青年,他白天不起床,晚上打游戲,整日無所事事。他居住在一個很不怎么樣的小區里,有寥寥可數的幾個朋友,有些朋友連名字都不甚清楚。這樣一個趙學,最后死了,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死的,好像是被人打了,然而是什么人打了他呢?也不知道。如果我們進入這個故事,出現在趙學的死亡現場,我們會不會發現他的死亡呢?如果我們在隔天的新聞里看到了這起意外,我們又能回憶起什么,還原什么呢?
我想大概什么都還原不了,追溯不了,解釋不了。雖然作者的視線遍布趙學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他凌亂的房間,他簡單的生活軌跡,他單調的人際交往,但仔細回想起來,卻會發現我們除了他的名字,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他來自哪里,定居何處,靠什么生活,父母是做什么工作……一切都是未知數,不僅如此,魏思孝筆下的趙學對他自己的了解也同樣是糊涂的、膚淺的、平面的。他并不哀嘆生活的艱難,只覺得無聊,但是要說他是孤僻怪誕,他又好像具備正常的社交技能,生活對他來說只是普通的、麻木的,他沒有什么期待,沒有什么理想,也沒有什么埋怨和憤怒。和他同一個小區的居民也是如此,他們的生活毫無波瀾,沒有人關注,連他們自己也并不關心自己的生活狀況。作為一個群體,他們被冠上“底層”“弱勢群體”的帽子,他們可能會被觀照、被研究,也會被同情、被關懷,但這其中的每一個個體,他的生活,他的背景卻往往是空白的,是不為人知的,甚至即使被關注,也無聊到無法研究,無法分析的,而魏思孝則發現了他們,發現了作為個人的趙學,發現了常常被忽略的,悲憫以外的,非臉譜化的平凡的趙學。
然而趙學死了,他無聊麻木的人生突然因為這戛然而止而變得離奇和豐富起來。這樣的非正常死亡在他所居住的小區里并不罕見,“趙學入駐趙莊小區,在此期間小區每年保持著死五六人的速度。”其中有一個小姑娘,因為戀愛糾紛被男友殺死,上了本地新聞,成為全城人短暫的談資,那么其他人呢?是不是有很多人像趙學一樣,不知為何原因被打,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打的很重,命不久矣?趙學最終倒在了網吧的座位上,他的死亡又會被社會新聞怎樣描寫呢?然而魏思孝的故事戛然而止了,在他看來,這死亡事件激起的是死水微瀾還是軒然大波都并不重要,他關注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他的生命沒有任何亮點,他的死亡也是如此隨機。他用一篇菜譜作為全文的結尾,菜譜的文字是客觀的,沒有感情色彩的,但它的背后是愉悅,是幸福,是充滿煙火氣的富有生機的生活,而趙學的故事魏思孝同樣使用了平靜甚至冷漠的筆調,在零度情感的敘寫背后卻是深淵,是悲傷,是黑暗,是沒有活氣的人生。相比趙學的意外死亡,他短暫而無奇的人生,隨意開始,隨意結束,根本沒活明白的人生才是真正悲傷的故事,而死后他的生活可能經歷的曲解與誤讀,又是另一種悲哀了,如果以那張菜譜為開端去揣測這個死者的生活,那么趙學的人生是不是會被描寫成某種卑微的明亮和希望?這樣的故事我們已經聽了太多,我們需要魏思孝這樣的故事,只有他明白,這一只好吃的蛋對于趙學來說,也許并沒有那么重要,他毫無所謂的生活,是不能被一只蛋拯救的。
(作者系復旦大學2013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