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哥來了

鄒任飛

我媽當年從西北遠嫁至東北，結婚后就很少與家里往來，寶哥是我媽唯一的娘家侄子。寶哥本名張家寶，我媽整天“你寶哥，你寶哥”地叫，其實張家寶就比我大一歲。在他25歲之前，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不過這幾年見的次數見長，千里之隔，每年見一兩次。

這次聽說寶哥出差路過又要來看我媽，我媽高興得天不亮就起床，像過新年一樣打掃屋子、上街采購，還特意買了一雙嶄新的男士拖鞋擺在家門口。寶哥真沒辜負她，人進來之前，大包小包的禮物先進門了。我媽摟著幾乎被禮物壓彎了身子的寶哥，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寶哥進門就叫：“姑，我想死你了！”35歲的男人沒結婚就有裝嫩的資本嗎？記得前兩年見面的時候寶哥不這樣，那時他還挺拘謹，挺客氣。小妹撇嘴說：“寶哥一次比一次會膩人。”寶哥和我們打了個招呼就只拉著我媽的手話家常。我媽還插空吼我們幾句：“趕快做飯，磨蹭什么呢？你寶哥肯定早就餓了。”

于是，我們馬不停蹄鉆進廚房，客廳里不停地傳來姑侄倆的笑聲：“姑，你還記得吧，我七歲那年……”“姑，你知道吧，就咱家老屋北頭有棵老核桃樹，這兩年結的可繁了，我這次捎來的就是那棵老樹結的核桃。”“哎喲，趕緊讓我嘗嘗。”幾分鐘安靜后，就是老媽激動的聲音，意思是說核桃如何皮薄仁香，不一般。

“老三老四，你們趕緊過來一下，看看我老家的核桃。”我們從廚房連忙跑到客廳，都驚呆了，老媽像捧圣果一樣捧著一大捧核桃給我們看，哈哈大笑說：“看看，這就是我常給你們說的我小時候門前的那棵核桃樹上結的核桃。”看核桃是其次，看她的牙卻是真，她的一口烤瓷新牙可是上個月我們姊妹幾個共同孝敬給她的，她自己也金貴得連嗑個瓜子都小心謹慎，現在見到侄子把烤瓷牙全忘了。

寶哥在我家要待三天，我們姊妹幾個挨個陪同，陪同其實就是買東西做飯，相當于侍應。每天姑侄倆都有說不完的話，說完老家的親人，就說鄰居，每次見面都這樣，也不嫌煩。

“柳樹鄉的江小林如今都七十六了？哎呀，時間過得真快，當年還聽見家人說他想上咱家提親呢，哈哈。”“我姑是誰，十里八鄉的美女，聽奶奶說想上咱家提親的何止一家。”我媽的笑聲簡直就能聽出花來。第二天，他們又是同樣的話。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雖然寶哥和姑媽的體己話還沒說完，我們也得為寶哥隆重踐行。

在廚房忙活的間隙，大姐說：“要不是這次媽的腿腳不好，肯定得拉你寶哥上街、逛景點。你還記得嗎，上次你寶哥來的時候，等送他走，媽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歇過來。”但她接著說，“不過這次你寶哥怎么看起來更會‘哄人了，你看咱媽高興的。”

“好像前年聽舅舅在電話里說，老家的核桃樹太老了不結果了，不是砍了嗎？”大姐話一出口，沒一個人搭話，誰都看出來了，寶哥拿得那些核桃和干果店買的優質核桃一個樣。老家的原生態核桃哪有這么勻稱、干凈？“還有那個叫江小林什么的人，是不是媽當年的初戀？”這話一出，我們馬上高興起來，“馬上誰去套話去。”

寶哥臨走前還在跟我媽報告他最新的戀愛情況，要不是趕火車，我媽根本不讓他走。我媽只能拉著他的手說：“寶，你這次可要好好把握這姑娘，下次帶來給我看啊……”

我們全家列隊送走了寶哥，才反應過來，這次寶哥話太多了，竟讓我媽沒來得及哭。其實，我們誰都不愿看到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哭，何況今年媽的身體大不如前。聽送寶哥去火車站的二哥回來說，寶哥在離去的車廂里哭得稀里嘩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