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悲憫與良知,是老舍那一代文化人物的共同特征。紀念老舍,就是紀念一個心懷悲憫與良知的人。
北京有兩個著名的湖,一個叫積水潭,一個叫太平湖,這兩個湖和兩位著名的文化人有關,一位叫梁濟,一位叫老舍。
1918年11月10日,梁濟跳入積水潭,自殺前他問兒子梁漱溟的問題,成為一句著名的遺言,“這個世界會好嗎?”。1966年8月24日,老舍投身太平湖,沒有留下遺言,但在此前與巴金碰面時,老舍對巴金講了一句話,“請告訴朋友們,我沒有問題”。8月24日是老舍逝世50周年紀念日。老舍有沒有問題,歷史早已給出答案。毋庸諱言,老舍之所以比他同時代的作家更具影響力,更為廣泛地被懷念,更多地被討論,是與他的離世方式有關。
一位偉大的作家,在他的時代不能夠擁有一張安靜的書桌,甚至沒法過上普通人的生活,最終選擇一潭湖水作為生命的終結點——老舍之死,是一個文人捍衛內心潔凈的方式。當然,我們更愿意單純地從文學層面來紀念老舍。作為現代京味文學的開創者與奠基者,老舍寫出了《四世同堂》《駱駝祥子》《正紅旗下》等長篇小說,寫出了《茶館》《殘霧》等數十部話劇、曲藝作品。因去世而錯失196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也使得他一度被認為是中國現代文學的代言人。
法國作家、諾獎得主勒·克萊齊奧在評價老舍時說“我最喜歡他那種獨特的傷懷之感”。但對于中國讀者來說,老舍作品中最具分量的,還是那些具有嘲諷與批判意識的人物與描寫。
在描寫風土人情方面,老舍是大家,但只有深入到他所塑造的底層人物內心,才能真正感受到老舍的悲憫與智慧。在大多數的作品里,老舍表現出與世界上所有優秀作家一致的步調:立足本土,守住底線,獨立創作,拒絕妥協。一位作家,為蕓蕓眾生立傳,讓小人物活靈活現地永遠生存在文學作品里——若非出于悲憫,是沒法寫出那么多優秀文字的;一位作家,為曾經寫下過一點兒違心的文字,內心倍感煎熬,在他喊出“打”和“該打”的字詞時,內心的真實話語卻是“這一喊哪,教我變成了另一個人!”——若非出于良知,他也不會選擇“自殺”這種激烈的拒絕姿態。紀念老舍,就是紀念一個心懷悲憫與良知的人。悲憫與良知,是老舍那一代文化人物的共同特征,這兩種質素,雖然多隱藏于內心,屬于一種內在能量,但當它作用于社會時,卻強大到足以影響整個社會的風氣。
老舍的自殺,不是那個時代的唯一悲劇,在一份長長的自殺名單上,還有傅雷、吳晗、葉以群、翦伯贊、趙慧深、嚴鳳英、周瘦鵑等著名文化人物的名字。自此之后,悲憫潛伏,良知黯淡,文化脈絡斷裂,一度氣息奄奄。好在,尋求內心的悲憫與良知,愈是在一個現代的、追求進步的國家,愈會凝聚成巨大而又有聲的需求。追回內心曾經擁有而又被拋棄過的品質的過程,本身就是渴望自由呼吸和坦蕩生活的有力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