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雯
摘 ? ?要: “君子”堪稱儒家所追求的完美人格的典范。作為儒家的經典之作,《論語》二十篇中竟然出現了一百零五次“君子”一詞,可見儒家或者說孔門對于君子之道的重視程度。本文以《論語·學而》中出現的“切磋琢磨”為著眼點,分析《論語》中所描寫的君子之道,并簡析其與“君子不器”之間的聯系。
關鍵詞: 切磋琢磨 ? ?《論語》 ? ?儒家 ? ?君子 ? ?君子不器
一、“切磋琢磨”的由來
(一)《論語》中記載的“切磋琢磨”。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論語·學而》
子貢認為貧困但是不諂媚、富貴卻不驕縱的人已經算是很好的了。孔子作為師長,自然想要把學生引向更高的境界,于是他委婉地否定了子貢的觀點,認為能安貧樂道、富而好禮的人更加值得稱頌。聰明的子貢在老師的循循善誘下馬上就領悟了孔子話的精髓,以《詩經》當中的“切磋琢磨”來對答,得到了孔子的連聲稱贊。何晏《論語集解》引孔安國曰:“子貢知引《詩》以成孔子義,善取類,故然之。往告之以貧而樂道,能貧而樂道,富而好禮者,自切磋琢磨。”邢昺《論語注疏》曰:“子貢知師勸己,故引詩以成之。”朱熹《論語集注》曰:“子貢自以無諂無驕為至矣,聞夫子之言,又知義之無窮,難有得焉,未可自足也,故引是詩以明之。”孔子認為子貢的悟性很高,能夠做到舉一反三,以后可以跟他談論《詩經》了。孔子曾說:“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論語·述而》)從孔子對子貢的稱贊中我們可以看出孔子對于“切磋琢磨”的重視程度。
(二)《淇奧》中的美男子。
上文《論語·學而》中記載的孔子與子貢的這段對話中提到了“切磋琢磨”,但這并不是“切磋琢磨”首次出現。這四個字進入文學作品,最初是在《詩經·衛風·淇奧》中:“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首詩是贊美男子美好形象的。詩以綠竹起興,“河灣頭淇水流過,看綠竹多么婀娜”①,我們看到的似乎是一個俊美的男子頎長挺拔的風姿,從而聯想到了竹子的“虛心有節”。詩中描寫主人公的品德時用了八字比喻:“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一個有文采的君子,像經過了切磋琢磨的骨、象牙、玉和石一般,細膩而溫潤,精致而美好。在經過了這些后天的磨礪和積累之后,就能像“金錫圭璧”一樣高雅莊重,令人尊敬。從“切磋琢磨”到“金錫圭璧”是一個逐漸砥礪、不斷提升的過程,人格和修養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得到提升。這樣容貌俊美又品德高尚的君子,誰不尊敬與喜愛呢?
(三)何謂“切磋琢磨”?
到底何謂“切磋琢磨”?切、磋、琢、磨,本來都是器物加工的工藝名稱。《爾雅·釋器》:“骨謂之切,象謂之磋,玉謂之琢,石謂之磨。”晉郭璞注:“皆治器之名也。”漢代王充《論衡·量知》:“骨曰切,象曰瑳,玉曰琢,石曰磨;切瑳琢磨,乃成寶器。”
后人常把“切磋琢磨”引申用來指對人的塑造與培養,也比喻道德學問方面互相研討勉勵。如北齊劉晝《新論·貴言》:“知交之于朋友,亦有切磋琢磨之義。”唐代元稹《戒勵風俗德音》:“士庶人無切磋琢磨之益,多銷鑠浸潤之讒。”宋代王安石《與孫莘老書》:“今世人相識,未見有切瑳琢磨如古之朋友者,蓋能受善言者少。”范仲淹《淡交若水賦》:“如切如磋,自契激揚之義;同心同德,孰分清濁之姿。”
最開始提到的《論語·學而》中子貢所說的“切磋琢磨”就是把君子比喻成骨、象、玉、石這些骨器。邢昺《論語注疏》曰:“聽其規諫以自修,如玉石之見琢磨。”朱熹《論語集注》:“言治骨角者既切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復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君子的自我修養就像加工骨器,切了還要磋;就像加工玉器,琢了還得磨。經過不斷地切磋琢磨以后,那些堅硬粗糙的骨、象牙、玉、石才能成為“寶器”,登上大雅之堂發揮用途。君子的道德與學問更需要不斷磨礪修研,達到更高境界的自我提升,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君子。
反映在文學作品上就是要不斷精益求精。賈島《題李凝幽居》中有一句千古名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其中的“敲”字本來是作“推”字的,在不斷推敲之下終于選擇了“敲”字,達到了“響中寓靜”的藝術效果。王安石的“春風自綠江南岸”中的“綠”字更是經過“到”、“過”、“入”、“滿”等數十字的不斷錘煉。這些都是對自己作品不斷切磋琢磨的典型例子。
今天我們有時會把“切磋”和“琢磨”分開來用,“切磋”更多指的是與別人進行學問和道德上的探討,“琢磨”更多指的是一種自我學問的提升。在此不作贅述。
二、“切磋琢磨”與“君子不器”
上面提到了《論語·學而》中將“君子”比喻成骨、象、玉、石這些骨器,經過“切磋琢磨”才能成為真正的君子。《論語·為政》中有:“子曰:‘君子不器”,意思是君子不能像器物那樣。那么這兩句話之間是否有矛盾呢?上述已經對“切磋琢磨”有了探究,下面對“君子不器”進行分析。
(一)何謂“君子”?
“君子不器”是《論語·為政》中獨立成段的一句話,因為缺少上下文的背景和語境,它的解釋歷來受到爭議。“君子”的概念對于這句話的理解有著重要的作用。那么在孔子的“君子觀”中,到底什么是“君子”?
“君子”一詞,在先秦典籍中是比較常見的,《詩經》、《易經》和《尚書》中多次出現。在西周時期,“君子”專指統治者及貴族男子,比如《尚書·無逸》中就有“君子所,其無逸”,意思是君子在其位時不能貪圖安逸,這是對于“君子”的道德修養的稱頌與規范。當然有的文獻如《詩經·魏風·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是在諷刺不勞而獲的貴族統治者。但是總的來說,由于春秋以前只有貴族才能受教育,因此“君子之德”與“君子之位”有著密切的關系。直到孔子,“君子”一詞才被賦予了新的內涵。春秋時期出現了一大批“無位”卻道德高尚修養很高的人,與此同時,在禮崩樂壞的社會環境中,貴族階層的道德滑坡、犯上作亂,成為“有位”卻“無德”的一批人。君子的“德”和“位”的關系發生了偏差和錯亂。有德者不一定有位,有位者也未必有德,德位一致的“君子”內涵發生了改變,“‘君子一詞逐漸由表示統治者或者貴族男子身份地位的概念轉變為表示德性修養的‘有德者”②。孔子無疑被認為是將君子概念由“位”向“德”過渡的關鍵性人物。在孔子看來,不管是否有貴族身份和地位,只要有著高尚的道德和修養,能夠克己復禮、以身作則、規范自身行為的人就是“君子”。我們可以說,“有德”是孔子衡量“君子”的最重要的準繩。
(二)“君子不器”。
要理解“君子不器”,不妨聯系《論語·公冶長》中的一段話:“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當子貢向孔子發出“我是個怎樣的人”的問題時,孔子說他是像瑚璉一樣的器物。
《說文》曰:“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守之。”何晏在《論語集解》中的注釋是對“君子不器”最早下的定義。《論語集解》引包咸曰:“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無所不施。”引黃侃義疏曰:“此章明君子之人不系守一業也。”引戴氏注:“器者,施物而窮,容物有限。君子得立,道備文武,兼容并包。”后來朱熹在《論語章句集注》中補充道:“器者,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才一藝而已。”何晏和朱熹的解讀著實影響到了許多后世的研究者,后人的解讀也基本上都是在二人的版本上衍生而來的。對這句話的基本理解就是:君子不應該像器皿一樣,在狹窄的范圍下,只具備單一有限的用途,而應該做到德才兼備、全面發展、兼容并包。
(三)欲“不器”,先成“器”。
說到這里,既然孔子主張“君子不器”,那么他說子貢是像瑚璉一樣的器物,是不是對他的否定呢?何晏《論語集解》引孔安國曰:“言汝是器用之人也。”引包咸曰:“瑚璉,黍稷器也。夏曰瑚,殷曰璉,周曰簋,宗廟器之貴者也。”瑚璉是古代祭祀時盛糧食用的器物,尊貴華美,孔子把子貢比作瑚璉,是說子貢對于國家社稷乃是大器,具有超才、足堪重用、貯可裕養,容重厚德,可見對子貢的評價之高之精之美之妙。子貢有著非凡的語言、經商與外交才能,在政治上也很杰出。季康子“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子)曰:賜也達,于從政乎何有?”(《論語·雍也》)他辦事通達,曾任魯國、衛國之相,這里絕對不是否定他。君子不器,必先成器。要首先有某一方面的突出的才干和用途,然后經過切磋琢磨的打磨和提升,才能成為外能安邦、內可治國的全能人才。
三、切磋琢磨,乃成君子
孔子所期待的君子是不像器物那樣只有單一用途的人才,是具有“內圣外王”的超脫風范的經邦濟世之才。要想達到這種境界必須經過不斷切磋琢磨,無論是在學識還是人格修養上都是如此,最終才能成為真正的君子。
(一)學識的增長。
《論語·為政》有“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莊子·內篇·養生主第三》中也有“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學問愈深,未知愈重;越是學識淵博,越要虛懷若谷。學問的提升是一個不斷積累、不斷切磋的過程,要不斷虛心地探求新的知識。
《為政》篇也有“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對于已經獲得的知識,要不斷溫習鞏固,并時常拿出來咀嚼,這樣才能得到新的體會,這也是一種“切磋琢磨”。
孔子注重知識的積累,非常注重學習,自稱“十有五而有志于學”(《論語·為政》),知識的學習應是多方面的,《詩》、《書》、《禮》、《易》、《春秋》都應熟悉,并且要增強射御、音樂、計算等方面的技能。“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論語·述而》),要注重取長補短,有長遠的眼光,突破局限,加強多種才能的培養,成為文武兼備、多才多藝的人。
(二)道德與人格的砥礪和提升。
1.志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愿車馬衣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愿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愿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論語·公冶長》
在老師讓大家顏回和子路談談各自的志向時,子路的答案比較樸實膚淺,只是希望能夠與朋友享受優越的衣食住行;顏回的答案更高了一個層次,他希望有最好的道德行為、最好的道德成就,對于社會雖有善行貢獻,卻不驕傲。子路又向老師請教他的志向,于是孔子說出了自己的志向——“老者安之”即社會上所有老年的人,無論在精神還是物質方面,都有安頓;“朋友信之”即社會朋友之間,能夠互相信任,人與人之間沒有仇恨、沒有懷疑;“少者懷之”即年輕人能夠得到關懷,使他們的精神,永遠充滿美好的理想和期盼。這三點,對上一代,自己這一代,以及下一代都有交代,所謂圣人境界,是很難做到的一件事。
通過這段話我們不難發現,從但求溫飽到心系天下,志向也是需要不斷提升與打磨的。孔子所標榜的君子,正是擁有“兼濟天下”大志的人。
2.信
《論語》中有35處提到了“信”。正所謂“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③。《論語·為政》:“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就像輗、軏對于大車、小車的作用來說,誠實守信也是為人的關鍵,是與人相處之中最基本的道德,沒有誠信,人是無法在社會上立足的。儒家非常重視誠信,《論語·學而》中有“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重視與人相處時的自我反省,在與朋友切磋道義時是否真正做到了誠實無欺?當子貢問孔子該如何治理朝政,在“足食”、“足兵”、“民信”這三者中取舍時,孔子果斷選擇了“民無信不立”,可見孔子對于誠信的重視程度。
3.勇
《論語·子罕》:“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通德。”《中庸》把“知”、“仁”與“勇”并稱為“天下之達德”。孔子所提倡的“勇”與“義”是密不可分的,“君子有勇而無義亂為”,在崇尚勇敢的同時要遵循“義”的準則。也就是說,不能憑著一腔熱血之氣而任意胡作非為,而是在禮義的約束下更好地發揮這種勇氣。不但要有勇,更要有謀,否則就會成為一種魯莽,也不是真正的君子。有知,可以更好地行其勇,否則就會亂用其“勇”。要有謀就更需要學識的提升。真正的君子之勇是臨危不懼,有勇善謀,不屈不撓,可以將家國百姓都與之托付的“勇”。這種勇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煉成的,而是在不斷學習與打磨中造就的。
總而言之,無論學識還是人格、道德,都要不斷積累、錘煉、提升方能成真君子。《論語·為政》中有:“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也是孔子一生不斷切磋琢磨、不斷提升自己的總結。儒家所謂的君子之大道無外乎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學》),內圣外王。“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那經過了苦苦打磨和錘煉的君子,仁德的光輝將會使人們永遠難以忘懷。
注釋:
①程俊英.詩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74.
②林貴長.孔子與“君子”觀念的轉化.天府新論,2008(2).
③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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