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吳秀娟
華應龍:心中有數,無限美好
本刊記者吳秀娟

華應龍:全國著名數學特級教師,“蘇派名師”,首批“首都基礎教育名家”。現任北京第二實驗小學副校長,北京教育學院、北京師范大學、教育部小學校長培訓中心兼職教授,中國教育學會小學數學教學專業委員會理事、西城區小學數學教學專業委員會理事長。從教以來,致力于探索“化錯教學”,榮獲西城區委區政府“突出貢獻人才”獎、北京市政府教學成果一等獎、首屆國家級教學成果二等獎、首屆全國教育改革創新獎、首屆“明遠教育獎”。出版專著《我就是數學》《我這樣教數學》《華應龍和化錯教學》。
數學是什么?是工具?是科學?是文化?……在全國著名數學特級教師華應龍的理解中,數學是玩具,和自己想象力玩耍的玩具。老師就是帶著孩子們一起“玩”數學,別把它看得太高深,將孩子們給嚇住了。只要心中有數,便能成就無限美好。
從一名鄉村教師成長為全國知名的數學特級教師,回首來時路,華應龍講述著自己對數學、對生活的熱愛,講述著他的教育人生。
華應龍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初登講臺時的情景。那是1984年8月,從如皋師范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江蘇省南通市海安縣墩頭鎮中心小學,成為一名鄉村教師,兼教體育和數學兩門學科。
那時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從不奢談高遠的教育理想,只是近乎本能地覺得,既然走上了講臺,就要擔起作為教師的職責,做一名孩子們喜歡的好老師。
“剛開始時不會講課,連上課都不太會講話。”初出茅廬,華應龍對課堂語言的把握有些生澀。師范實習時,同組的一位女同學教給他一個方法,在說話“打結”時就用“好”字來緩沖,這樣既不會被學生看出來,又能給自己留下思考的時間。沒想到,這一招還真是靈驗,屢試不爽,便成了華應龍課堂應對的錦囊妙計。直到有一天,班上的兩位學生爭論了起來。“原來,他們偷偷統計我一節課上說了多少個‘好’字,結果統計數據有了出入,一個說是42個,一個說是38個。”

這件事給了華應龍很大的觸動,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說了多少個“好”字,為什么課堂語言會如此之不連貫?于是,他找來錄音機,錄下自己的課,下了班就躺在床上反復聽,揚長避短,并與名家的課作對比。慢慢地,他嘗到了反思教學所帶來的甜頭,錄音機、錄像機成為華應龍形影不離的“伙伴”。就這樣,他從“日常教學”中醒來,聽自己的課、反思自己的課堂成為保留至今的習慣。
隨著教學經驗的積累,華應龍愈加感覺到自身理論知識的貧乏。于是,在批改完作業、備完課后,他又捧起了大專、本科的自學課本,參加教育管理碩士研究生函授,捧起了“陶行知”“蘇霍姆林斯基”,捧起了《課程與教學哲學》《中國數學史大系》……
在他的年歷上,沒有星期天,也沒有節假日,有的只是一天5~6個小時的睡眠。夜深時,他常常是和衣而睡,一覺醒來,跑跑步,暖暖身子,又接著看書。熱鬧的正月里,人們打牌消遣,山珍海味,他卻鉆進宿舍,捧著書本,啃著饅頭,沉浸在教育教學的王國里。
那時,買書還不是件容易的事,郵寄購書成了他汲取知識養分的主要方式。辦公室窗邊掛著的那厚厚一沓匯款單,微風過處,發出呼啦啦的聲響,華應龍現在想來,內心里依然覺得溫暖而明亮,那些聲響見證了最初那段沉潛的歲月。
這么多年下來,華應龍的工資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了買書上。出差在外,他不逛公園,但新華書店卻是必去的地方。舉家從江蘇搬遷到北京時,近8000本書被搬下車來,以至于鄰居家的小孩跑過來好奇地問:“叔叔,你家是賣書的嗎?”
生活從不曾虧欠每一位認真對待它的人。慢慢地,華應龍的努力開始有了回報。所帶班級的學生成績遠遠超出其他班級;身處偏遠村小,卻連續多次參加縣里的教學比賽,每一次都載譽而歸;隨著名聲漸起,他參加公開課的足跡也從縣市擴大到了全省乃至全國;在1996年的全國數學年會上,一堂《年、月、日》的公開課贏得滿堂彩……1998年,32歲的華應龍被破格評為江蘇省特級教師,是所有參評者中最年輕的一位。

佛家有言,當你心中有一個命題,眼睛就會去尋找證據。在華應龍的課堂上,哪怕是一段故事、幾個啤酒瓶蓋、一副撲克牌、一頂帽子、一條領帶……許多看似與數學無關的物件都化身為奇妙的教具,數學不再是一門枯燥、生澀的學科,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作為數學教師,你必須借助教學這個通道,引導學生去感悟世界的奧秘,而不僅僅是傳授數學知識本身。數學的好玩,數學的有趣,也就在這里。”在華應龍的理解中,數學是玩具,好玩的數學就在身邊。
“同學們都乘坐過出租車吧?坐出租車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出租車上有哪些數學問題呢?”課堂上,孩子們掏出自己搜集到的出租車發票,琢磨起來。
“我坐的出租車是1.6元的,但為什么發票單價一欄打出來的卻是2.4元呢?”“發票上的單價原來不止一種的啊!”“3張發票顯示的公里數都是9千米,可為什么票價卻都不同?”面對一張張出租車發票上所提供的信息,孩子們爭相變成“小偵探”,猜測、分析、研究,借助自己的生活體驗和數學知識,探討起步價、單價、計價方式等出租車上的數學問題。
華應龍為此還特意跑到交管部門、物價局進行調查訪問,通過訪談錄的形式及時解決學生的疑問。一堂課下來,談及課堂里的收獲,孩子們爭先恐后——“以后坐出租車,我也可以自己來計算車費了”,“數學不光在課堂上可以學到,生活中的數學也無處不在”。
每一次課堂里的精彩呈現都離不開華應龍課前的反復思考與斟酌。深入挖掘教材,學習它,研究它,甚至剃須、吃飯、走路時都念念不忘,有時深夜里想出好的點子,他便打開燈,把它記下來。記完了,關燈再睡。又想到了,再開燈……這一明一滅的床頭燈,宛若螢火蟲一般見證了華應龍課堂思維火花的閃光。
執教小學數學多年,每次備課時,他總喜歡問自己:“為什么要這么教?”“真應該這么教嗎?”“還有沒有更好的教法?”備完課后,華應龍常常有一種沖動,就像是制作了一件特別神奇的禮物,忍不住要與孩子們分享,暢想課堂上又會發生什么樣的故事。他始終對課堂保持著滿滿的好奇,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就是沒辦法抵抗課堂的無窮魅力,學生具有無限的可能性,就像一個謎,我總會饒有興致地使出渾身解數來解謎”。
于是,和孩子們一道“玩”數學,用數學來傳授知識、啟迪智慧、點化生命,成了華應龍一生的修行。讓學生心中有“數”是華應龍數學教學的最大目標。因為只有心中有數,才能用數學的眼光來觀察世界,用數學的思維來思考世界,用數學的語言來表達世界。
“周國平曾說,我不想知道你有什么,只想知道你在尋找什么,你就是你所尋找的東西。我在尋找數學,因此,我就是數學了。”華應龍既用數學修身,也用數學育人,更用數學立命。如果說一生只做一件事,那么這件事便是數學。數學于他,亦是一種心靈的安頓。
“我喜歡小孩,喜歡和孩子們一起玩數學!”在鄉鎮擔任教育助理時,華應龍還堅持到村小教數學。那時,班上有13名學生,被人戲稱為“十三太保”。下課鈴一響,孩子們便層層疊疊地堵在教室門口,不讓他走。“那情景,就像兒時家里來了我喜歡的遠房親戚,親戚要走了,我就堵著門,不讓他走。學生喜歡我的課堂,我很幸福。”每每想起孩子們對課堂的眷戀,華應龍便十分沉醉。
行走在校園里,多數學生叫他“華校長”,偶爾會有學生直呼名諱,叫他“華應龍”,也有些調皮的孩子叫他“華羅庚”。學生叫他“華羅庚”,華應龍最是喜歡。
與學生第一次見面,自我介紹時,華應龍自有他的“絕招”——
在黑板上板書:“華佗”,問學生:“認識嗎?”學生說:“認識”,也有學生說:“是一個名醫。”我說:“沒錯,華佗是三國時的名醫。”
接著,我又板書“華羅庚,認識嗎?”學生說:“認識,大數學家。”我肯定道:“對,世界上著名的大數學家!”我再板書“華應龍”,問學生:“認識嗎?”學生們紛紛搖頭,“不認識”。我裝出無奈的表情,搖搖頭,再指著自己說:“他就是我!”學生們都笑了……
公開課上,面對并不熟悉的學生,華應龍常常要求每人將名字寫在練習冊上,提問或是點評時,他會留心記住并大聲地喊出孩子們的名字。“人在聽到的聲音里,最動聽的就是自己名字的聲音。”孩子們臉上洋溢著的那份親切與自豪是課堂里最生動的表情。
正如他酷愛的籃球所教給他的那樣,籃球場上,無論對手強弱,華應龍都打得非常投入。認真打好每一場球,是對對方的尊重。作為教師,就更要“目中有人”,首當其沖要尊重的便是學生。
一堂“小數、分數與百分數互化”的復習課上,華應龍要求學生將0.2等小數化為百分數。一位后進生答道:“20%,因為0.2等于十分之二……”這“十分之二”剛出口,同學們已是噓聲一片,大多是一副等著看笑話的神情。華應龍示意大家別打斷,耐著性子聽她繼續說。“0.2等于十分之二,等于五分之一。分子分母同乘以20,等于20%……”“哎呀,真了不起!”華應龍豎起了大拇指,同學們也跟著鼓起掌來。“大家看,她先運用小數的意義把小數化成分數,再根據分數的基本性質進行約分,接著又將分數巧妙地化成了百分數。這一系列知識她掌握得多清晰,并且能運用自如,太棒了!華老師要向她學習!”隨著掌聲再次響起,孩子的眼眶里噙滿了淚花。
“剛才我是這么錯的……”在華應龍的課堂上,時常能聽到學生這樣剖析自己所犯的錯誤。作業本上,學生畫統計圖時畫歪了,他會在一旁批注:“比薩斜塔?”畫得太矮了,他寫道:“個個都是武大郎!”對于學生的“出錯”,華應龍總是抱著欣賞和接納的心態。從事化錯教育研究20多年來,每次新接一個班,第一節課時他都會在黑板上板書:“錯得好!”在他看來,差錯即覺悟,這些差錯恰好是學生思維真實呈現的過程,重要的不是眼前的對與錯,而是數學思維習慣的養成。

旁聽數學課時,華應龍喜歡當堂評價學生——“我最欣賞某甲同學,她的發言最有數學味道。她說得好是由于她肯動腦筋,能有條理地去想。”“這節課,我最欣賞某乙同學,他提的那個問題是個很好的數學問題。”他這么做的目的,是想為學生樹立一個數學學習的榜樣,數學思維的引導自在其中。學生們都很歡迎華應龍去他們班聽課,時常爭著把椅子拉到他們的座位旁。
為人師者的幸福還彌散在教育的日常之中。口干了,孩子們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嗓子啞了,孩子們在講臺悄悄放上一袋潤喉片;筆沒墨了,孩子們爭相遞上自己最喜愛的筆……這些看似微小的細節,于他而言卻彌足珍貴,禁不住讓人一遍又一遍地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