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隱若隱于心者

李沐聰

摘 要：作為臺灣新電影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的侯孝賢，不僅創作出很多優秀作品，更是推動了臺灣新浪潮電影的發展。隨著侯孝賢自身的成熟與創作理念上的多元化發展，他也與傳統模式下的電影創作理念愈行愈遠。本文將對侯孝賢“英雄情結”產生的原因以及電影當中出現的體現侯導“英雄情結”的片段進行探析。

關鍵詞：侯孝賢 英雄情結 電影語言

作為臺灣新電影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的侯孝賢，在創作出優秀作品的同時，亦是作為推動臺灣新浪潮電影發展的主要力量。在侯孝賢導演的鏡頭中，我們所看到的不僅僅是詩化的美感，往往還夾帶著特殊的個人情感在其中。在白睿文編訪的《煮海時光：侯孝賢的光影記憶》中說：“什么樣的人拍什么樣的電影，每部作品都是作者心靈史的一個章節，一個作者的身世與其作品的關系，是種微妙又復雜的關系?！雹?2，而侯導電影當中出現的打架場景、黑幫情節、俠義情仇，也正是因為侯孝賢的成長過程中，經歷過其中的一些，包括侯孝賢在兒童時期常常看電影，看布袋戲以及武俠小說，而這些經歷也影響了他的電影創作風格。侯孝賢影片中所展露出的所謂“英雄人物”，又帶有他的個人特色，即外表冷漠，帶著孤獨感的英雄形象，因此本文將會對電影當中出現的體現侯導英雄情結的片段以及侯孝賢英雄情結產生的原因進行探析。

一、電影語言記錄下的英雄情結

無論是《風柜來的人》中年少輕狂的世界，還是《戲夢人生》中的本土化情景，抑或是《刺客聶隱娘》中充滿俠義恩仇的大局之勢，都將候導心中的光影世界引向了另一個境界，即以光影刻畫人物內心，突出人的表演真實感。侯孝賢曾說過“寫情比寫事重要，寫意比寫情重要”。他的“意”有時太過晦澀，難以擁有大眾的寵愛，但他影片中的“意”卻值得我們細細體味。這種“意”我們姑且把它當成一種氛圍，一種慢慢侵染觀眾心靈的氣場。而根據候導影片中的人物，我們也可以把他所創作的“英雄人物”分成三類。

（一）義氣當頭

在電影《風柜來的人》里，我們可以看到年輕人躁動的形象，打架斗毆，拉幫結派，每日奔波于瑣事之中。他們仿佛是行走于江湖的俠客，繼承著祖輩留下的品格，牽掛著他們的兄弟和幫派，縱使他們在萬千世界中只是一個小角色，也要對得起一個“義”字。

在《風柜來的人》中，自阿清的父親去世后，阿清變得不再叫囂，不再胡鬧，學會默默地愛戀，也學會與家人一起珍惜當下的時光。當阿清一行人來到高雄闖蕩，在社會中磨礪，也見識到了社會中的各色人物之后，阿清身上青春的躁動忽然一掃而光，只留下義氣仍在心中沖撞。不愛學習的他竟然也學起了日語，年輕人的身上多出了一股沉穩的味道。當阿清目送小杏離開，幫朋友在街頭叫賣唱片，為朋友送行，我們看到了他身上成熟起來的男人形象。而在影片中出現的大量與海浪相關的片段，又與最后阿清回憶父親的鏡頭所呼應。一浪接一浪，一代人傳承一代人。阿清視父親為自己的英雄，自父親死后，我們從阿清的表情中看到他的內心在翻騰，但我們懂得這種表情是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男人時流露出的內心渴望，阿清渴望成為家庭的支柱、朋友的依靠，也渴望成為父親那樣令家人驕傲的“平凡偶像”。

（二）孤身英雄

如果說那些年輕的面孔還算不上什么俠客、英雄，充其量也只是一群義氣當頭的愣頭青，那么，在電影《戲夢人生》中講述的傳奇老人李天祿則能算得上是一位出身于市井的英雄好漢，只是這位英雄并不參與到江湖爭斗中，而是一位默默堅忍、與命運抗爭的孤身英雄。

在這部紀錄片式的電影當中，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位老人的自述，更像是看到了一位“行走著的歷史書”。影片中，十四歲的李天祿站在戲臺的一旁，既瘦弱又矮小，連戲臺上垂下的布都夠不到，卻要獨挑戲班大梁。少小離家，培養出他堅忍的性格，影片中結合老人的自述，將他的一生比較完整地展現出來，尤其是1945年之后的故事，那一年臺灣重回祖國懷抱，而李天祿失去了自己的親人，還染上了瘧疾。為了生活，暫住在徒弟的戲班中，一邊演戲維持，一邊與疾病抗爭。戰火和疾病的雙重打擊不僅沒有打垮李天祿，反而使他重振旗鼓，再次帶領著自己的戲班迎向又一次成功的浪潮。

在影片中，李天祿人生中的顛沛流離、愛恨情仇，都始終帶有一絲傷感的情緒，而這種獨特的“味道”也正是侯孝賢所擅長的，并且常常出現在候導的作品中。不論李天祿堅持布袋戲是為了生活還是為了傳承藝術，抑或是他本身就沉迷于布袋戲。不管出于哪種原因，侯孝賢還是把他創作為一位默默與命運和生活抗爭的普通人。李天祿表演布袋戲時的樣子讓人不斷想起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痕跡，布袋戲已經很老了，他也在慢慢變老，不管時代在他身后怎樣飛速變化著，他還是那個在那里默默堅忍的布袋戲表演者。我們因此不得不承認這個普通人算得上是一位孤單的英雄，一位散發令人敬仰的光芒的遲暮英雄，但正是他這種哪怕英雄遲暮，也仍要仗劍直走天涯的快意人生才令人動容。

（三）隱俠之士

電影《刺客聶隱娘》的完成算是圓了侯孝賢兒時的一個夢想，但也讓我們看到了侯孝賢對于“俠客”的理解：“俠其實很累的，因為他要判斷，該不該打抱不平……有些人是不能幫的，你越幫他越慘，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俠客是為了救難救急，為正義，但人畢竟都是人，有時候可能會出差錯?！?早期侯孝賢電影當中的“俠義”情節多體現在江湖氣極重的場景中，表現為年輕人血氣方剛不顧一切與生活迎面抗爭。而《刺客聶隱娘》中則沉淀了這樣的情感，反而表現出一種冷靜思考后的糾結，表現為一種愛恨情仇的交織。真實的俠客并非冷漠無情，《刺客聶隱娘》中窈七隨道姑修行，一心聽從道姑公主的指令，誰想在一次刺殺行動中動了慈悲心腸，自此聶隱娘生發出了獨立思考的人格，無法斬絕人倫之情的她，雖劍術已成，卻不忍相殺。聶隱娘從大局著想，隱忍了自己的劍鋒，對于一個刺客來說，這種隱忍無疑算得上是自廢武功。

韓非子在《五蠡》中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币馑际俏娜擞盟麄兪种械墓P擾亂法則，而俠客們總是用暴力觸犯律例。而一個穩定的社會秩序應該是高于一切的。電影中，窈七認識到了這個問題：田季安性格暴戾，或許治理不好魏博，“但念及天下大勢，恐殺一人并非除害，而是加劇群龍無首之勢”。因此，聶隱娘不顧道姑的任務，放過了田季安。也正是她不能斬絕人倫至親的情感，她的“不忍”使其孤立無援。

隱俠之士，將自己的心念隱忍，而保全大局，可謂犧牲小我，拯救蒼生。影片中，聶隱娘來無影去無蹤的高冷氣質和她內心世界中的翻江倒海糾結在一起。侯孝賢向我們展示了他的心境，是與聶隱娘同樣超脫的心境。

二、英雄情結產生的原因

（一）外部因素

中國武俠題材的文字作品有很多，可供改編拍攝的素材極為豐富，這些武俠作品當中，突出了英雄人物的塑造，不管是見義勇為也好，俠肝義膽也罷，但凡展示正義與邪惡交鋒的情節，必定會突出代表了正義的英雄個人或團體。武俠片是東方唯一最好的類型片，也是唯一可以與西方電影抗衡的“大片”。在市場方面而言，觀眾對于東方的武俠片頗感興趣，可以說市場空間很大，而這些武俠片又被創新加工分成很多類別，其中包括《臥虎藏龍》一類的古典武俠片，也包括成龍《新警察》系列的現代“武俠”類，而拍武俠片也是許多中國男性導演的夢想，侯孝賢即是其中之一。

（二）個人因素

出于侯孝賢早年間的親身經歷，他創作出的很多人物都是帶有義氣的，男女演員，多有一副打抱不平的俠肝義膽，非常江湖氣，比如《南國再見，南國》中的小高，為朋友為家人排憂解難，一派“大哥作風”；比如《海上花》中的洪老爺，為人圓滑，擺平倌人與客人之間的煩文瑣事，頗有一副指點江山的意思；又比如《千禧曼波》里的那群年輕人任性大膽，浮躁充滿血性，日日笙歌熱舞，紙醉金迷。與金庸筆下的江湖不同，侯孝賢影片里的人物雖沒有白衣飄飄俠義情仇的灑脫，也沒有我獨一人欺霸王的豪爽，但是仍有一顆不畏壓力，不懼強權，無拘無束的自由心。

這些人物角色的鮮明性格與侯孝賢的童年經歷息息相關，自小生出的反叛精神在他初期導演的電影中常常能夠看到。而侯孝賢之所以擁有這種“英雄情結”與他童年時光常去看布袋戲、武俠小說有關，他在訪談中提到：“我們小時候看很多戲劇，尤其是布袋戲、皮影戲，還有武俠小說——以前的老小說，里面那些像是“俠”，以天下為己任，打抱不平的觀念，是屬于民間的傳統。接觸影像形式了，很自然就會把成長過程中看的書，看的戲，在編劇、拍戲、當導演的時候放進去?！雹?31 而由于早期古典武俠的拍攝需要技術的支持，于是侯孝賢將這種俠義精神，英雄本色融入到他的很多現代片中。而在2015年上映的《刺客聶隱娘》中，我們也終于看到侯導的古典題材武俠片。對于一個成熟的導演而言，他自身的經歷隨著歲月的沉淀，拍攝出來的影片也會愈加醇厚。

三、總結

《刺客聶隱娘》中對英雄人物的塑造，不僅承接了侯孝賢導演早期電影中對義氣的表達，也讓我們看到候導不再是城隍廟門口打架斗毆的少年。一位電影人的作品是與他早期的成長經歷有關，但也的的確確無法和發展著的社會脫離開來。越來越浮躁的社會和年輕一代需要沉淀下來，也需要有一位成長標桿指引他們成長。英雄形象的塑造不能只僅僅憑借想象，歐美大片中的超級英雄畢竟是脫離現實的產物，面對真正的生活，聶隱娘式的英雄人物才是真實成熟的。國產電影在打造明星偶像的同時，是否也應該反思去塑造一個中國年輕人心目中的超級英雄呢？

侯孝賢對于“英雄情結”的執著帶給年輕觀眾的不僅僅是塑造了鮮活的人物那么簡單，通過電影中的人物角色傳達給年輕人的是對生活的反思，更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年輕觀眾去關注中國的古典文化。隨著導演年齡的增長，閱歷的累加，歲月在這位導演的臉上和心底都留下了痕跡，影片的風格與人物的選定無不見證著這位導演的英雄情結在一步步走向成熟。無論時間怎樣流轉，候導所塑造的英雄人物始終有著一顆堅韌的內心，我們亦可以稱這些角色為大隱若隱于心者，不隨時間動蕩，不依局勢所動，肩負使命，又赤誠可鑒。

注釋

① 白睿文，朱天文.煮海時光：侯孝賢的光影記憶[M].2015.

參考文獻

[1] 白睿文，朱天文.煮海時光：侯孝賢的光影記憶[M].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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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張云.光合映畫《侯孝賢：背對觀眾拍武俠》[J].電影，20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