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S治下童兵：糖果先行，斬首隨后

陳碧玉

ISIS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囚禁了數千名男孩。6個月前，阿米爾和艾哈邁德逃出來，他們現在想做的只是看看卡通片。

在赭石色的高山腳下，多胡克難民營的一頂帳篷里，15歲的阿米爾和16歲的艾哈邁德在地板上攤開他們的墊子，打開電視。

這是個涼爽的秋夜，兩兄弟卻焦躁地不停換臺。突然，拿著遙控器的艾哈邁德高聲叫起來：“阿米爾，我們在那！那是我們！”

兩兄弟認出了屏幕上的自己：身穿黑色衣服，臉被遮蓋著。他們與其他兒童兵一起，正在摩蘇爾接受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作戰訓練。這是ISIS的宣傳電視臺，伊拉克北部庫爾德的電視觀眾可以很容易地搜到。

6個月前，阿米爾和艾哈邁德從ISIS逃脫出來，他們現在想做的只是看看卡通片。

“媽媽你好，我們都活著”

在那頂小帳篷里，艾哈邁德和阿米爾緊挨著坐在一起，年齡稍大的艾哈邁德用沙啞的聲音說著他們在ISIS度過的日子，阿米爾靜靜地凝視著地板。

兄弟倆在辛賈爾的一個村子里長大。2014年8月ISIS襲擊村子前，他們曾過著平常的生活，踢足球、爬山、抓小雞。直到ISIS的人開著皮卡車闖進村子，威脅當地居民，人們在恐懼中四散而逃。

極端分子把兩兄弟拉上車，把他們送到塔拉法爾的匯集點，在那里ISIS把男孩子分成兩部分。年紀小些、身體較弱的留在學校學習《古蘭經》；年紀大些的男孩被送去摩蘇爾軍事訓練營，那是ISIS在伊拉克的大本營。

艾哈邁德和阿米爾以及其他200名兒童一道被送去訓練營。早上日出前，他們便起床做禱告，隨后要學習“基本技能”——如何拆解一把卡拉什尼科夫槍、如何設置簡易爆炸裝置、如何引爆爆炸背心。

在摩蘇爾的軍營里，極端組織將把他們訓練成兒童兵，又被稱為“哈里發的幼獅”。“幼獅”們要給受傷的成年作戰分子輸血，并親眼目睹斬首。因為他們被培養的最終目的是成為戰士，殺掉“異教徒”只是常規的一課，通過炸毀自己來引起大規模的恐怖事件將是他們最終的歸宿。

同時，他們也經受著沒完沒了的拷打。ISIS的人會用棍棒毆打這些孩子，踢他們的腹部，稱這能讓他們變得更強壯。

晚上，兩兄弟躺在布滿跳蚤的床墊上，身體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他們的思緒總是圍著父母轉，最后一次看到父母向他們揮手時，他們正被帶上一輛卡車。

艾哈邁德總會偷偷溜到宿舍后面的灌木叢里。他在樹枝下藏了一臺手機，用來給母親發消息：“媽媽你好，我們都活著”，或者“我想你”。

有一天晚上，艾哈邁德連同那臺被禁止的手機一起被守衛發現了。那個男人把他拖進一個房間，扯開他的襯衫，用水管的木制部分抽打了他250下，艾哈邁德的胸骨被生生打斷。幾個月后，重新長好后的骨頭變得歪歪曲曲的，像癤子一樣從衣服后面凸出來。而這將會是艾哈邁德一生的印記。

激進的下一代

在那里，他們被告知要忘了自己是雅茲迪人。

“他們給我們吃藥，然后我們就相信了他們所說的一切。”盡管艾哈邁德和阿米爾一開始不想吞下，但隨后他們發現吃了那些藥后的成年人似乎變得更自信了。“當我們吞下這些藥丸后，一切都變了。”阿米爾說道。恐懼消失了，心頭刺痛的感覺也消失了，兩兄弟開始相信雅茲迪人是劣等民族。

ISIS的人讓孩子們穿上黑色服裝，并把他們帶到前線。有一次，一個作戰分子在他們面前斬首一名雅茲迪人，并對他們說：“我們也會殺了你們，除非你們改變信仰。”

由于對抗ISIS的軍事行動不斷增加，ISIS逐漸喪失了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領地，從那時起，針對兒童的宣傳力度也增強了。英國智庫奎利姆基金的研究員發現，2015年兒童被用在媒體上推廣恐怖組織的情況明顯比過去增多，由兒童實施的暴行也在增多，越來越多的文件表明了兒童正在或將成為ISIS的劊子手。

很難斷定ISIS手里有多少正在接受訓練的兒童兵。據專家估計，約有1500名男孩正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為該恐怖集團服務，他們有些由武裝分子所生。事實上，在ISIS控制的區域，有超過3.1萬名女性處于孕中。其他一些孩子是在父母加入后，一起來到這里。還有自愿加入ISIS的孤兒，而更多的是像艾哈邁德和阿米爾一樣，被綁架至此。

領導關于ISIS童兵研究的尼基塔·馬利克說，ISIS的意思是“不管你做什么，我們正在這里培養激進的下一代”。從長遠來看，在那個體系里的兒童的任務就是散播ISIS的意識形態，以及深入持久地滲入到社會中去，這樣一來，哪怕領地丟失了，支持者仍舊繼續存在。

最終，幾個男孩鼓起勇氣，趁守衛不注意時連夜逃跑。他們整整逃了9天，白天睡在灌木叢中，靠少量的水存活。其中一個男孩曾被ISIS武裝分子用步槍槍托打爛了腳，逃跑路上的大部分時候得由其他男孩抬著他走。

帳篷里，一小群人圍聚在門邊上，聽著艾哈邁德和阿米爾講他們的故事。母親和他們坐在一起。他們晚上哭的時候，她給他們送水。他們說到《古蘭經》的時候，她把手輕蓋在他們的嘴上。她希望隨著時間流逝，兒子們腦海里關于受虐的記憶會逐漸隱去。

“要像戰士一樣強壯”

而記憶和傷害沒有那么快會被淡忘。

11歲的瓦哈德成功從ISIS古蘭經學校逃出來3天了。這個瘦削的男孩有著藍色的眼睛和紅色的頭發，臉上長滿雀斑。他坐在多胡克援助組織辦公室的一張椅子上，帶他來這的是他的叔叔伊德里斯，這個留著厚厚胡子的男人同樣幾乎在ISIS手下丟掉性命。

當ISIS分揀它的人質時，瓦哈德屬于較弱的那批孩子，被送去古蘭經學校。他和其他34個男孩子被鎖進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那個房間成為他們后來20多個月的牢房。

每天早上日出前，一名ISIS女老師來到房間叫他們起來做禱告。隨后，他們開始學習7個小時《古蘭經》，并用畫有坦克的書本練習計數和算術，用身穿橙色囚衣的金發娃娃來練習斬首。ISIS還開發了一款手機應用，孩子們用它來學習呼吁人們從事所謂“圣戰”的歌曲。

最開始，孩子們能拿到糖果，后來，他們被要求觀看暴力性質的視頻。為了讓孩子們更積極投入，ISIS用童話故事般的方式許諾他們：“如果你們乖的話，你們就能見到你們的媽媽。”

ISIS的偵察員們會不時巡視教室，選出哪些學生將成為“幼獅”。

多胡克援助組織的研究員米爾扎·迪納伊正在采集這些兒童兵的數據，希望有一天能為他們成立一個援助項目。一名該組織心理學家稱，一名4歲的孩子試圖將他見過的行為復刻到他6歲的姐姐身上：把香煙按到她的胳膊上，或者在她脖子上勒一根繩子。一名5歲的男孩大晚上把媽媽叫醒說，你必須禱告。他有一整頁問題想問瓦哈德。但瓦哈德幾乎無法集中精神，他不時想起《古蘭經》中某句特定的詩文。

晚上，瓦哈德站在他和叔叔住的公寓樓前，看鄰居小孩玩彈珠，但卻始終凝視著遠方。叔叔伊德里斯坐在他旁邊的長凳上，描述著ISIS如何殺死試圖逃跑的小孩，并把尸體扔到其他小孩中間。瓦哈德幾乎不說話，但當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聽起來猶如小鳥的啁啾。

伊德里斯難以接受瓦哈德成了一個傾向自閉的孩子，并且擔心他像自己一樣無法釋懷內心的恐懼。

但是伊德里斯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我明天帶你去公園。你在那能看到正常人的生活。我會讓你變強壯的，瓦哈德。”伊德里斯用手撫摸著他的脖子。

瓦哈德滿臉羞愧地撿起幾顆彈珠，抬頭看著他叔叔，并把頭倚在他的肚子上輕聲說道：“是的，要像戰士一樣強壯。”

（李響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