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長青
文學史研究的思想史“轉向”問題
○羅長青
“文學史”與“思想史”的關系是近年來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的關注熱點之一,許多研究者參與了文學史與思想史關系問題的討論,但當前尚未出現針對討論現象本身的學術史回顧,正因為如此,本文擬從“現象的描述”“討論的背景”“問題的核心”三個方面,對文學史研究的“思想史”轉向問題進行考察,以便在準確介紹“思想史”轉向現象的基礎上,系統歸納“思想史”轉向問題的源起,梳理學術界就“文學史”與“思想史”關系達成的共識與造成的分歧。
文學史和思想史關系的探討并不是一個全新的話題。早在1984年,國內就曾刊發日本學者磯貝英夫的《論文學史和思想史》的譯文,這篇文章簡要介紹了1963年《日本文學》召開的一次座談會上與會者對文學史和思想史關系的看法:迄今為止的文學史研究大抵依賴于思想史研究;近代以來的思想史研究呈現出活躍局面,但文學史理論研究卻給人停滯不前的印象①;相比文學史對思想史的依賴,思想史對文學史的研究成果更為依賴。《論文學史和思想史》這篇譯文并未引發反響,這說明當時學術界還不存在文學史的思想史“轉向”焦慮。這并不難理解,當時的學術界還是比較容易取得共識,像“藝術審美”“向內轉”“主體性”這些說法就得到過相當多的認同。
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文學研究頻頻提及的是“審美意識形態”“文學主體性”“文學內部研究”“藝術形式”“純文學”“重寫文學史”等,那么20世紀90年代文學研究頻頻提及的則是“新左/自由”“文化研究”“文學邊緣化”“現代性”“民族國家”等。我們認為,20世紀80年代與90年代文學研究關鍵詞體現出來的“政治性”差異已經預示了文學史向思想史“轉向”討論的必要。盡管如此,20世紀90年代仍然沒有研究者呼吁關注文學史的思想史“轉向”問題,筆者在CNKI文獻庫以“文學史”和“思想史”為“篇名”進行檢索(2016-6-20),結果只有陶東風的《文學史與思想史——論勃蘭兌斯的文學史哲學》和韓毓海的《從文學史到思想史》兩篇文章。前者是介紹勃蘭兌斯文學史哲學,文章對丹納和勃蘭兌斯基于社會學的文學史敘述肯定有加②;后者系作者在重印專著《新文學的本體與形式》時撰寫的感言,作者毫不避諱將文學當成“意識形態”進行分析③。兩篇文章都不是針對文學史的思想史“轉向”問題而撰,而是在評論他人或者本人著述過程中,介紹文學史與思想史的關聯性,只是說,這兩篇文章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當時文學研究者對思想史問題的強烈興趣。
進入“新世紀”之后,由《中華讀書報》率先發起的專題文章,最先提出了文學史向思想史“轉向”話題。2001年10月31日,《中華讀書報》發表了北京大學溫儒敏教授的《思想史能否取替文學史》,文章不無憂慮地指出,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似乎有越來越往思想史靠攏”的趨向,不僅研究者更傾向于談論思想、哲學、文化話題,而且對文學思潮、社團、流派、作家、作品的研究也逐漸向“思想史”靠攏。在溫儒敏教授看來,“思想”和“文學”當然可以互為背景和相互詮釋,但大致的領域還是比較清楚的,“思想史處理的是較能代表時代特色或較有創造力與影響力的思想資源,文學史則要面對那些最能體現時代審美趨向,或最有精神創造特色的作家”,所以“無論是把文學放到思想史的場域中考察,還是利用思想史的方法角度理解文學史”都不要脫離文學。11月28日,《中華讀書報》又刊登了南京大學趙憲章教授的呼應文章《也談思想史與文學史》,文章認為這種“跨界”和“越位”研究現象不僅存在,而且會因此消解文學研究和文學學科的存在。《也談思想史與文學史》與《思想史能否取替文學史》兩篇文章形成了“南北呼應”之勢,批評文學史向思想史“轉向”的趨勢。
公允地說,《中華讀書報》專題文章取得的社會反響不大,但它引發了學術界對文學史與思想史關系問題的探討興趣。2002年1月5-7日,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華僑大學等單位聯合主辦“中國思想史與文學史”學術研討會在福建泉州召開,與會者就“中國思想史與文學史的互動關系”“中國思想史對文學史發展及特征的影響”“具體的學術思潮與斷代各體文學的關系”“思想家對文學家的影響”展開了討論④。會議召開之后,《文學遺產》《中州學刊》《華僑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等刊物發表了會議綜述或者會議報道。值得注意的是,泉州會議的“中國思想史與文學史”標題似乎暗示思想史之于文學史的影響。除此之外,與會者普遍認為文學史與思想史存在密切關聯,只有少部分學者強調保持文學研究主體的意義。這說明以思想史為導向的文學史研究方法頗為盛行,大多數研究者還是認可思想史對文學史研究的作用。
上述推斷能夠得到證實。2003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賀照田在《鄭州大學學報》發表署名文章《文學史與思想史》,認為文學研究向思想史研究的跨學科轉向只是表面現象,而本質還是為了對復雜的文學問題展開思考⑤。按照這篇文章的邏輯,思想史研究的轉向將有助于文學研究者去解決復雜的文學問題。2006年,《天津社會科學》第1期開辟了“思想史與文學史關系研究”討論專欄,專欄刊載了張寶明的《問題意識:在思想史與文學史的交叉點上》、張光芒的《思想史是文學史的風骨》、姚新勇的《由“文學史”到“思想史”:原因、張力與困惑——關于由文學史轉向思想史研究現象之思考》、林崗的《思想史與文學史》。這些文章的考察側重、內容體例、行文風格不盡相同,有的討論理論問題,有的分析研究現象,但就文學史與思想史之間的關系來說,除了姚新勇的《由“文學史”到“思想史”:原因、張力與困惑——關于由文學史轉向思想史研究現象之思考》對“轉向”現象表示擔憂之外,其他文章基本上都認為文學史研究的思想史“轉向”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文學史的思想史“轉向”討論為何會成為學術話題,這是“轉向”現象描述本身不能回答的問題。就中國當代文學來說,從20世紀50-70年代的“階級斗爭”到80年代的“改造國民性”,從80年代的“改造國民性”到90年代的“理解民族性”,這樣一條文學創作與批評主線不僅存在⑥,而且也有必要從思想史的高度作社會分析,但是,文學創作為何總是以主流“思想”為創作導向?批評家與文學史家為何總是用主流“思想”進行闡釋?中國當代文學創作與批評的“同質化”現象為何如此明顯?主流敘述內部是否存在微妙的差異?主流敘述外部是否存在異質的聲音?這些問題顯然是無法回避的。正因為如此,我們首先需要解釋為何總是存在這種以“思想”為導向的文學創作與批評事實。
從文學觀的角度來看,與其說“思想史”的角度,還不如說“政治史”的偏向,這是因為,將20世紀50-70年代的“階級斗爭”、80年代的“現代化”、90年代的“民族國家”當成“政治史”來看,這大體上也是吻合的:20世紀50-70年代對“文學與政治”關系的特殊強調,這用不著過多闡釋;20世紀80-90年代以“現代化”和“民族國家”為主題的議程設置性傳播也是存在的,百度搜索檢索到的“現代化”和“民族國家”網頁記錄達100,000,000個和8,810,000個之多(截至2016年6月14日),這就是“現代化”和“民族國家”受到廣泛關注的證據。對中國當代文學與文學史研究來說,最具說服力的當然是學者們就此撰寫的論文,如朱曉進的《從政治文化的角度研究中國二十世紀文學》⑦、陶東風的《重審文學理論的政治維度》⑧、劉鋒杰的《文學想象中的“政治”及其超越性——關于“文學政治學”的思考之三》⑨等,無論是從撰文者的學術身份來看,如南京師范大學教授、北京師范大學教授、蘇州大學教授,還是從文章發表的期刊來看,如《文學評論》《文藝研究》《文藝爭鳴》,這些都說明學術界重視對“文學與政治”關系問題的探討,所以,文學史的思想史“轉向”是以“文學與政治”關系的再認識作為基礎。從哲學角度來說,這是一種被異化過的主流與趨勢觀念在作祟。在這種主流與趨勢觀念的宣傳下,與集體主義相關的主流、趨勢、代表、方向,幾乎等同于理想和完美,而與個體主義相關的非主流、差異性、個別現象、保守創作,則成為不道德和不負責任的代名詞。根據這種經不起分析推敲的對立思維,理想的文學史研究就是要去敘述文學主潮,特別是能代表文學主潮的趨勢,甚至是去暗示或預測文學發展的方向,因而比較關注思潮、現象、運動等;而對除此之外的對象,比方說具體作品、個別作家、單篇文學批評,由于無法匹配文學主潮,所以被當成不具有代表性而被忽視了。這種思維方式導致了一種畸形學術評價,即能夠在宏觀和思想層面把握整體研究方向的研究,往往會更具學術影響力,受到學術同仁的重視,而那些具體作品分析,相對來說不那么容易得到認同。即便是此前的20世紀80年代,事實上也是“思想史”的聲音要比“文學史”更為響亮,“啟蒙”“現代化”“主體性”“審美”這些都是整個人文學科的高頻詞,只是就當時社會思想狀況而言,在當時“去政治化”的大背景中,這些高頻詞確實喚醒過學者們對“文學的主體性”問題的思考,因而給學者們留下了從“政治”回歸到“文學”的印象。同樣的道理,20世紀90年代以后的“文學史”向“思想史”轉向,其實不過是相同命題在不同社會背景下的不同表現形式。正如20世紀80年代的“去政治化”針對的是此前50-70年代的“政治化”,90年代的思想史“轉向”則是轉向了與此前80年代略有差異的“思想”。
值得指出的是,文學史的思想史“轉向”討論與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新左派”文學闡釋思潮不無關聯。準確定義“新左派”并非易事,但那些被人們稱之為“新左派”學者,對“左翼傳統”“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自由主義”“現代性”等問題卻有較為相近的看法:中國應該走一條有別于西方的道路,而“左翼”和“社會主義”革命則是值得繼承的政治遺產。從政治方面說,“新左派”看中的是“運動”式的“廣場民主”;從經濟方面說,“新左派”主張捍衛“社會主義公有制”;從文化方面說,“新左派”試圖抵制自由主義、市場經濟、民主法治等西方觀念在中國的傳播。當然,我們能在時間上對此作進一步印證,“新左派”話語與“轉向”討論的關聯性。以“新左派”頻頻提及的“民族國家”概念為例,在中國知網(www.cnki.net)收錄的論文當中,以“民族國家”為題名的130篇文獻均為2000年以后發表。

以“民族國家”為題名的期刊文獻一覽表
以上數據說明,只有進入新世紀以后,文學理論、文學批評、文學研究才將“民族國家”當成公共討論話題。這與“新世紀”興起的文學史向思想“轉向”討論的時間大體上也是一致的。
文學創作與文學批評中的“新左派”通常是采用或者混用阿多諾的“文化工業”、杰姆遜的“新歷史主義”、福柯的“知識考古學”、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等西方文藝理論,去闡釋“改革開放”之前曾被頻繁提及過的文化與文學命題,如“人民文學”“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社會主義文藝生產”等,最終敘述出一個對抗“西方”和服務“人民”的故事。對那些試圖從“左翼”傳統中尋找資源的“新左派”學者來說,原本他們就不認為存在所謂的“純文學”,理由則是任何文學都是特定社會發展的產物,而社會生活才是文學創作的來源。至于說超階級的“文學”,或者政治史之外的“文學史”,在“新左派”看來更是子虛烏有。“新左派”的文學闡釋方法模糊了文學研究、文化研究、政治研究的界限,對那些批評文學史向思想史“轉向”的學者來說,這樣的“文學研究”是難以讓人接受的。或許受到“新左派”思潮的影響,即便是此前的“啟蒙派”陣營,對文學史的思想史“轉向”問題的態度也出現了分化,部分學者開始放棄此前以“啟蒙”和“審美”為旗幟的“去政治化”提法,轉而呼吁人們關注“思想史”。例如,《思想史是文學史的風骨》這篇文章就認為,從文學史向思想史的“轉向”應該當成開辟文學史途徑和豐富文學史敘述方式來看待⑩。
在弄清為何會存在“轉向”討論的事實之后,接下來的問題當然是要剖析這種“轉向”現象是否合理。這個問題并不是那么容易回答,不同的學者之間,不同的觀察視角,不同的價值立場,都可能導致差異性的結果。筆者在此也不是要判定是非對錯,而是要指出要評價這種“轉向”可能會涉及到的問題。
首先,文學史與思想史的關聯無法否認,大量證據表明這種關聯的存在。例如,從中國文學研究的傳統來說,有“文史哲”不分家之說,雖然近代出現了學科門類的專業細化,但不能否定“跨學科”研究的意義;又例如,文學在商業化背景下失去了轟動效應,文學與社會、政治、思想的關聯研究能夠擴大文學的社會影響。盡管如此,承認思想史之于文學史的影響,這并不等于放棄文學史的主體地位。勒內·韋勒克在《文學理論》一書曾說過這樣一段話:“寫一部文學史,即寫一部既是文學又是歷史的書,是可能的嗎?應當承認,大多數的文學史著作,要么是社會史,要么是文學作品中所闡述的思想史,要么只是寫下對那些多少按編年順序加以排列的具體文學作品的印象和評價”?。雖然這段話不是針對中國文學史而言的,但中國當代文學史卻被韋勒克一語成讖:在為數眾多的中國當代文學史當中,不少可以當成社會史來看,也有不少可以當成思想史來讀,此外還有文學作品選讀或者是文學批評編年史。如果按照勒內·韋勒克《文學理論》的解釋,那么“社會史”和“思想史”都不是“文學”史,而“文學大系”和“編年批評史”也不能叫文學“史”,文學史既要符合“文學”史的標準,又要符合文學“史”的標準,即文學史是“文學”與“史”的有機結合。
當然,“文學”和“思想”這兩個概念本身就是模糊和不斷變化的,兩個概念的“能指”與“所指”都存在著演變過程,如果我們基于兩個變化的概念來談二者的關聯,抽象地談論“文學”與“思想”的關系問題,這可能會讓研究者陷入到毫無目標的論爭當中。如果我們確實希望能夠從討論當中獲得共識,那就要進一步厘定究竟是存在何種“轉向”,以及這種“轉向”可能存在哪些問題,因此,將“文學”和“思想”概念放到具體的社會語境當中進行討論,看這兩個概念是怎樣被談論,這兩個概念能夠暗示什么,或者說讓我們習以為常的“文學”和“思想”概念,它們是怎樣被知識性生產建構出來,對這類問題的分析遠遠超過了對“轉向”問題本身的思考。毫無疑問,文學史研究的思想史“轉向”討論中提及的“轉向”并不是指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史研究缺乏思想,而是指20世紀80年代以文學“向內轉”說法為代表的文學本體論認同,轉向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術界出現的文學“向外轉”呼吁。前者如林煥平《略談“向內轉”》?、魯樞元《“向內轉”》?、白亮《“向內轉”與八十年代文學的知識譜系——對新時期文學“向內轉”的再認識》?等文章所作的闡釋,后者如章亞昕《“向外轉”:近期詩學大趨勢》?、李建軍《當代文學亟需向外轉》?、張光芒《論中國當代文學應該“向外轉”》?等文章提出的主張。有意思的是,文學“向內轉”說法的始作俑者魯樞元其實也走上了一條從“向內轉”的藝術心理研究到“向外轉”的生態批評實踐的學術道路?。
其次,“轉向”問題核心并不在于“轉向”,而是在于“怎樣”或者“如何”轉向。從“文學”外部角度來看,“轉向”涉及的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思想觀念、文化觀念、研究觀念的嬗變。文學史研究的思想史轉向并不是指此前的文學史研究缺乏思想,而是指20世紀80年代以來逐漸建立的“審美”“啟蒙”“現代性”文學史觀,受到“新歷史主義”“知識考古學”“后殖民主義”等其他文學史觀的挑戰,或者是指“審美”“啟蒙”“現代性”文學史觀在遭受質疑的情況下,被重新闡釋以便獲得社會新語境條件下的生命力。從“文學”本身角度來看,“文學”觀念本身也是不斷發展的,不同“文學”觀念的碰撞與融合,這自然給人以思想“轉向”的印象。從這個角度來說,“轉向”涉及的是新經濟、新技術、新媒體語境下,“文學”與“文學研究”觀念的更新。一句話,流動性的“文學”和“思想”概念提醒我們,不是文學史研究的思想“轉向”,而是“文學”觀念、認識、研究的“轉向”。從這個意義上說,不僅“轉向”問題在“文學”和“思想”雙重變化的背景下產生,而且“轉向”現象體現著不以意志為轉移的歷史性和必然性。正因為如此,文學史研究的思想史“轉向”話題的實質還是,如何看待“文學”本體研究與“史學”“思想”“政治”“文化”等非“文學”本體研究的復雜關系。換句話說,問題核心并不在于研究者是否承認這種“轉向”的存在,也不在于研究者對“轉向”好惡評價,而是在于研究者“怎樣”理解以及“如何”面對這種“轉向”。
最后,“文學”本體研究與“史學”“思想”“政治”“文化”等非“文學”本體研究不是沒有交集,但從“文學”的角度看待“思想”問題,與從“思想”角度來看待“文學”問題,二者的視角不一樣,側重點也會不盡相同,最終的研究結果肯定也存在差異。如果我們不反對文學史向“思想史”的轉向,那么如何體現出文學研究的優勢?這是個嚴肅的問題,如果我們的研究沒有任何特色或者優勢,那么我們絕不會贏得那些從事思想史研究者的肯定,同時也不可能得到文學史研究者的尊重。這也是批評文學史到“思想史”研究轉向的學者,所提出來的最為尖銳的質疑之一。對文學史不是“文學”史,和文學史不是文學“史”的兩種現象,勒內·韋勒克曾作過這樣的判斷:1、對藝術作品缺乏系統而連貫的分析;2、持有偏見,認為如果不根據其他人類活動來論證因果關系就不會有文學史;3、對文學藝術發展觀念的理解存在偏差,誤認為文學發展史是社會史、作家傳記或作品鑒賞?。對文學史與“思想史”的“轉向”問題來說,勒內·韋勒克在《文學理論》所做的判斷不無參考價值:首先,無論是單純的文學史研究,還是說與“思想史”的結合,研究都應該建立在扎實的文本分析和作品解讀的基礎之上。其次,只要“文學”概念存在,那么“文學主體性”問題就不會過時,我們應該拋棄必須要借助于政治、文化、思想才能解讀“文學”的偏見。最后,我們絕對不能將文學藝術發展史等同于社會史、政治史和思想史。令人遺憾的是,雖然勒內·韋勒克《文學理論》這部著作在中國受到歡迎,但也有相當一部分研究者忽視了該著的警醒。在這個問題上,南京大學趙憲章教授看得比較清楚:
溫儒敏教授所擔憂的可能取替“文學史”的“思想史”,并非通過文學文本之審美形式的研究所闡發出來的“思想”,而是超越或繞開文學文本形式,獨立于或凌駕于文學文本形式之外或之上,甚至還可能是從外部強加給文學文本的“思想”,即“非文學的思想”。這種意義上的“思想史”,正如溫文所說,作為文學研究的“轉戰”和“越位”,又不能被思想史界所認可,當然是很悲哀的事了。?
在趙憲章教授看來,“文學史”研究就應該立足于扎實的文本分析基礎之上,通過作品分析最后給出有思想的解析。如果把某些與文本無關的思想“強加”給文學作品,將文學作品當成思想的腳注或者例證,那就有反客為主之嫌。換句話說,真正值得擔憂的并不是“思想”,而是那些先入為主的“思想”。
“文學史”研究應該立足于扎實的文本分析,通過文本分析給出有思想的解析,而不是將思想“強加”給文學作品,把文學研究當成思想的腳注。如果文學被綁上“政治”的戰車,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從“革命政治”的角度去看待文學,這樣評價和分析也確實可能風光一時,但最后卻逃不脫被否定的命運。歷史何其相似,但愿悲劇不要重演;除此之外,“思想”原本也是多元的,而不是一元的;而且“思想”本身也會存在價值判斷,這些都是在不否定“轉向”的前提下需要特別注意的。
注釋:
①[日]磯貝英夫、索松華:《論文學史和思想史》,《吉林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4期。
②陶東風:《文學史與思想史——論勃蘭兌斯的文學史哲學》,《學術研究》1991年第4期。
③韓毓海:《從文學史到思想史》,《當代作家評論》1997年第2期。
④徐華:《“中國思想史與文學史”全國學術研討會綜述》,《文學評論》2002年第3期。
⑤賀照田:《文學史與思想史》,《鄭州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6期。
⑥樊星:《從“改造國民性”到“理解民族性”——當代中國文學研究的一條思想史線索》,《長江學術》2006年第4期。
⑦朱曉進:《從政治文化的角度研究中國二十世紀文學》,《文學評論》2001年第5期。
⑧陶東風:《重審文學理論的政治維度》,《文藝研究》2006年第10期。
⑨劉鋒杰:《文學想象中的“政治”及其超越性——關于“文學政治學”的思考之三》,《西北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6期。
⑩張光芒:《思想史是文學史的風骨》,《天津社會科學》2006年第1期。
??[美]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著,劉向愚、邢培明、陳圣生等譯:《文學理論》,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02頁、第302-305頁。
?林煥平:《略談“向內轉”》,《文藝理論研究》1988年第2期。
?魯樞元:《“向內轉”》,《南方文壇》1999年第3期。
?白亮:《“向內轉”與八十年代文學的知識譜系——對新時期文學“向內轉”的再認識》,《當代文壇》2008年第3期。
?章亞昕:《“向外轉”:近期詩學大趨勢》,《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5期。
?李建軍:《當代文學亟需向外轉》,《文藝報》2004年2月26日。
?張光芒:《論中國當代文學應該“向外轉”》,《文藝爭鳴》2012年第2期。
?常如瑜:《由“向內轉”到“向外轉”——從〈生態批評的空間〉來看魯樞元近年文藝觀的轉變》,《南方文壇》2009年第5期。
?趙憲章:《也談思想史與文學史》,《中華讀書報》2001年11月28日。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新世紀文藝論爭中的重大理論問題研究”(項目編號:13XZW016)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 佘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