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映霞
(南京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南京 32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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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節令玩具衰落和價值流失成因探析
田映霞
(南京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南京 320000)
摘 要:中國傳統節令玩具作為一種民間習俗的物化代表,深深地植根于傳統的農耕手工文明。玩物情懷的演繹,折射的是中國民眾獨有的情感、智慧和審美理想。面對以科技、工業、市場為核心的現代文明的腐蝕,傳統的節令玩具將何去何從。傳統節日的式微、傳統手工藝的隕落以及心靈慰藉和精神歸宿功能的泯滅,綜合導致了傳統節令玩具衰落和價值流失的悲劇,從而使其由一個表征傳統的“審美意象”漸變為現代視野下的一個獨特的“反思意象”。
關鍵詞:節令玩具;節日習俗;手工藝;價值流失
節令玩具是指在特定節日里的應時玩具,具有較強的時間性,與民俗活動緊密相連,是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節令玩具承載的是民俗文化的記憶,它不僅蘊含著濃厚的節日意蘊,而且有些還成為了某一地區、某一時代的傳統節日的象征。從工藝角度出發對傳統節令玩具的“造型實體”進行表象層面的研究是一條線索,然而從它的背后或邊緣去探究驅動這種“實物模式”的歷史境域,并對其所處的歷史語境做出合理的邏輯判斷已成為研究的另一條重要的線索,文章將著重從后者出發來探析中國傳統節令玩具逐漸衰落和價值流失的原因。
中國傳統的節日民俗是以漢族為代表的農耕族群民眾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過程中約定俗成的經驗積累,自然的神性造就了四時的季節轉換,它雖不可侵犯不可褻瀆,但古人卻可以用獨有的智慧去解讀它,并從中得到饋贈。中國傳統節日的設置體現出了中國獨特的時間生活法則,它與農業耕作和自然季候節令完美契合,體現的是人類群體與自然的和諧關系。正所謂“四時者,天之吏也;日月者,天之使也;星辰者,天之期也。虹霓彗星者,天之忌也”。每個時令的關節點對應著不同的氣候,“圣人與四時合其序”則意味著古人能實時調整農耕的生活內容、生產方式以及日常的生活。因此,中國的傳統節日既具有自然性,同時又具有人為的主觀性、社會性、經驗性。法國的克洛德·拉爾也認為,中國人具有異常豐富的時間表達方式和某種滲透其語言及整個生活的時間概念和時間體系的邏輯。工業文明和信息時代的發展,全球化進程的推進,在總體的現實語境中,傳統節日的文化環境出現了根本的改變,民眾對傳統節日文化出現了無意識的忽略和冷漠。加之節日經濟和西方節日的沖擊,使得民眾對節日文化的深層情感體驗出現了斷裂。這必然導致與傳統節日民俗有關的“實物模式”,如傳統道具、法器、樂器、工具、玩具、飾品等相關器物面臨著瀕危的險境。
傳統的節令玩具作為節日民俗里屢見不鮮的藝術形式和象征符號,與節日文化的深層關聯導致了其對傳統節日的深度依賴,傳統節日衰微必然在很大程度上制約著傳統節令玩具的保護和傳承。以宋代七夕節(或稱乞巧節)盛行的泥玩偶“磨喝樂”為例,是一種依附于乞巧民俗的節令玩具。據《東京夢華錄》記載,宋時,每年的七月初七,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都有用“磨喝樂”供奉牛郎織女的習俗,以此來寄托乞巧和多子多福的情感,祭祀完成之后,會把“磨喝樂”分給兒童作為玩具。由此可見,宋代出現的“磨喝樂”玩偶最初是以乞巧儀式中的乞巧物出現的,它凝結著古代婦女對智慧和靈巧的期盼,是“巧”文化的直接表象,能夠在男耕女織的農耕文明現實社會生活中實現價值回歸。雖然后來隨著宋代商品經濟的發展,“磨喝樂”逐漸演變成一種小型的泥塑玩具,并出現了專門的作坊區集中制作,但其文化內涵基本沒有發生變化。近些年,七夕這一傳統節日的衰微和對其文化內核的扭曲解讀對傳統節令玩具的傳承和創新是非常不利的。一方面,源于農耕手工文明經驗下的乞巧文化的核心主題“巧”已經淡出了現代人的視野,乞巧節日的文化本質可以說并沒有在現實社會得到有效的傳承和傳播,甚至產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誤解和質疑;另一方面,節日商業化傳播的步伐比文化傳播的步伐要快得多,且更加的深入人心,只有很少民眾會追溯節日的淵源。時代的轉變可能導致節日傳統被冠以新的內涵,但理清傳統節日的文化傳承脈絡和核心精神,才是提升節日文化的價值所在。中國的傳統節日應該以中國傳統特色實物模式來烘托節日的氣氛,以表現節日的內涵為主旨的節令玩具作為一種獨具特色的節日符號,應該被重新界定。
中國的傳統節令玩具大多是寄托在傳統手工技藝的技術框架之下,如中秋節令玩具的兔兒爺的泥塑和彩繪工藝、春節節令玩具空竹的竹木空竹制作工藝等都非常的嚴謹繁瑣。老舍在《四世同堂》中有過對北京地區兔兒爺的描寫:臉蛋上沒有胭脂,而只在小三瓣嘴上畫了一條細線,紅的,上了油;兩個細長白耳朵上淡淡地描著點淺紅;這樣,小兔的臉上就帶出一種英俊的樣子,倒好像是兔兒中的黃天霸似的。它的上身穿著朱紅的袍,從腰以下是翠綠的葉與粉紅的花,每一個葉折與花瓣都精心地染上鮮明而勻調的彩色,使綠葉紅花都閃閃欲動。老舍生動的描寫反應了民間傳統藝人豐富的想象和工藝的精巧。另外空竹制作傳人張國良制作的空竹就有17個步驟(截板、鋸竹筒、內粘、修活、鋸竹片、外粘、磨口、扣蓋、車活、修口、纏麻、車軸、上軸、灌膠、找平衡、打磨刷漆、裝飾)。對于傳統節令玩具而言,藝人的手工技藝的高低直接決定著實物的品質高低。然而隨著工業文明的發展對人類的生存所產生的積極意義,傳統手工技藝的隕落成為了合理的歷史必然,更何況是在對手藝一直存在著蔑視的中國。一方面,大工業使得手藝人的生存空間急劇變小,現代產品物美價廉,數字產品的細致入微、人性設計更是俘獲人心。另一方面,中國幾千年來的“匠作制度”,手藝人的地位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即使是在當代,也存在著被人輕視的境遇。縱使“非遺”政策的出臺,挽救了一部分傳統手工技藝,似乎還呈現出了表面繁榮的跡象,然而卻遠不及歷史的高度,由于傳統生活的喪失而逐漸衰落的勢態并沒有根本的改善,加之傳承的斷裂、商業利益的驅使、文化修養的缺失、文化自覺的不自信等綜合因素的制約,使得手工技藝不能實現本質的嬗變以適應中國目前文明發展的實際境遇。
對技術的圖騰崇拜愈顯,人的靈性就愈弱;物的價值愈顯,人的價值就愈弱,現代文明情境中呈現著普遍的二律背反。另外以理性為特征的技術文明對人的存在價值的挑戰,使得很多的現代人被無形的焦慮所籠罩,人們將實現“人性復歸”的希望寄托于藝術。這種寄望突出體現在對手工技藝支持下的藝術的關注,有很多的例子可以證明這一點。以著名的節令玩具北京的兔兒爺和濟南的兔子王為例:2010 年9月15日,北京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將"吳冠英" 吳冠英設計的嶄新兔兒爺形象發布并推廣為“北京中秋形象大使”,其原因一則它是極具地域代表性的民俗符號,可以為節日增添喜慶祥和的氣氛,二則它具備玩賞趣味的特性,且承載著京城百姓的獨特信仰和浪漫心性;2010年10月,“周氏兔子王”被列入濟南市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2014年濟南兔子王成為第三屆非遺博覽會吉祥物,其原因是它蘊含著濟南獨特的地域特色和中秋信仰。但這些相對于浩瀚的歷史長河中的傳統節令性玩具,都只是杯水車薪,它們總體面臨的機遇相對很狹小。在前工業時代,人們憑借雙手實現與自然的互動。而現代“機械手”的介入使手的主導地位產生了動搖,對工業文明的反感與對手工文明的眷戀的相互交織,始終是人們解不開的心結。手工技藝的現代境遇決定著其不可能再反向穿越到手工業時代,猶如當初的威廉·莫里斯對冰島傳說時代或手工業行會的無盡眷戀依然不能擺脫以技術理性主導的文明框架一般,對此,人們應當有理性的認知和判斷。然而,手工技藝作為人類文化的調節力量,需要被重新喚醒以照射工業文明的暗區。
“民俗藝術描述了民間文化及其創造者的生活圖景,展示出人們在歷史上尋求生存與發展的愿望和實踐,它給我們提供的不僅僅是歷史認識價值,更重要的是活的人生、活的理想、活的歷史。”這一闡述恰恰展示了整個民俗藝術的核心精神,節令玩具作為民俗藝術的一種實物形態,自然脫離不出總體的民俗精神,它無形中體現的正是下層民眾積極樂觀、尚美向善的主流意識、對理想生活的美好憧憬以及至善至美的精神旨歸。與此同時,作為中華民族傳統節日文化的象征符號和烘托節日氛圍、創新節日的有效物質載體,它還蘊含著人們對于生命健康追求的人本精神;對自然神性的崇拜心理;以及民間的獨特的信仰體系,這些文化內涵作為傳統節令玩具的靈魂和精神價值核心,是一種深層次的文化心理密碼。
以全國各地普遍存在的端午節應時玩具布老虎為例,起源于古人對于虎圖騰的崇拜。著名的民族學家在《中國文明起源新探》中提到,虎圖騰源自伏羲且早于龍圖騰。生產力低下的原始時期,自然災害強大與人自身的脆弱形成了鮮明對比,而虎卻是自然界中的強者,它勇敢無敵且極度護崽,遂人們將其視為生命的保護神和繁衍生育之神。到了先秦還出現了關于虎的神話傳說,《山海經》里便有神荼、郁壘馴服虎群,制服惡鬼,保護東海渡朔山上桃樹的故事記載,于是虎便成為堅強、勇敢的象征,同時被祖先視為了神獸。由此可以看出,由布老虎這一節令玩具折射出古人對于虎的獨特信仰是以生產力低下、人們對于自然和疾病等的非理性認識為基礎的,這種信仰無形中成為了古人的一種心靈慰藉和精神歸宿。然而伴隨著農耕文明的瓦解和現代文明的發展,人類對自然和生命機理的理性認知和解構闡釋,使得這種信仰文化的生態環境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原始的本真信仰失去了現實生活層面的映像。有些人甚至不將這種傳統視為一種民俗文化,而將其看為是一種迷信的行為。信仰體系的崩潰、心靈慰藉和精神歸宿功能的泯滅使傳統節令玩具如同失去了自己的魂魄。另外,新生代因為新的時代特性無法體會節令玩具原始的精神價值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
歷史的發展不可能是單純的線性發展過程,而是充滿著偶然、非理性和衰變。因此,文明進化中充斥的反叛性力量對傳統事物的腐蝕性不可避免的發生,腐蝕程度的深化意味著傳統事物消失的進程。然而傳統作為一種權威形式,在歷史的變遷中需要被不斷的保存、肯定和培養。藝術的基本品質,即是對現實的控訴,對美的解放形象的乞靈,正是基于這樣一些方面,藝術在這里超越了它的社會限定,擺脫了既定的言行領域,同時又保持其勢不可擋的存在風貌。鑒于此,中國傳統的節令玩具作為傳統節日民俗的象征符號,其藝術品質和藝術精神不應當被時間和空間所消蝕,而是應當在新的時代美學話語構成的新模式、新力量和新的審美態度下,用自己獨特的藝術形式和新的姿態展示新的文明成果和文化價值。
注釋:
① [法] 克洛德·拉爾﹒《中國人思維中的時間經驗知覺和歷史觀》﹒載加里·莫迪《文化與時間》[M]﹒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31﹒
② 張紫晨﹒《張紫晨民間文藝學民俗學論文集》[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417﹒
③ 馬爾庫塞﹒現代美學疑析[M]﹒綠原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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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 索:www.artdesign.org.cn
Internet :www.artdesign.org.cn
An Analysis about the Decline and the Lost of Value in Traditional Chinese Seasonal Toys
TIAN Ying-xia (School of Fine Arts,Nan 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320000,China)
Abstract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seasonal toys,as physical representatives of folk customs,are deeply rooted in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and handcraft civilization。The connotation of the playthings reflect unique emotion,wisdom and aesthetic ideal of Chinese people。Facing the corrosion by modern civilization which takes technology,industry,market as its core,where will the traditional seasonal toys finally go?The reasons including the decline of traditional festivals and handcraft,and the lost of spiritual function,may account for their fading and even less value。Meanwhile,it gradually becomes a introspection image under the modernity vision from a aesthetic image representing tradition.
Key words :seasonal toy; festival customs; traditional handicraft; the loss of value
中圖分類號:J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2832(2016)03-01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