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核潛艇研制之路

鄭蔚

1970年12月26日，中國第一艘魚雷攻擊型核潛艇在北方的一個半島上，神秘地下水了。這艘舷號為“401”的核潛艇，全艇有設備、儀表等2700多項、5萬多臺件；240多種電纜的總長度超過100公里；270多種不同規格的管道累計長度超過30多公里，全部由中國人自己研制，堪稱“中國智造”的先驅。直到40多年后，遮蔽在其身上的神秘帷幕，才掀開一角。

高層為何如此重視核潛艇？

中國核潛艇的起步，源于1958年6月27日聶榮臻向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呈送的絕密的《關于開展研制導彈原子潛艇的報告》。報告送審次日，周恩來總理即批示：“請小平同志審閱后提請中央常委批準”；翌日，總書記鄧小平批示道：“擬同意。請主席、彭總閱后退聶”。毛澤東和國防部長彭德懷亦圈閱了此報告。

僅僅3個月后，負責潛艇核動力的反應堆研究室，以及負責總體設計和研制的核潛艇總體研究室，在二機部和海軍的大力支持下絕密成立了。

中央高層為何如此重視核潛艇？1952年6月，美國開工建設世界上第一艘核潛艇“鸚鵡螺”號。美方情報顯示，截至1957年，該艇在歷次軍演中共遭受攻擊5000余次，但被“擊沉”的次數僅為3次；若是常規潛艇，被“擊沉”的概率高達300次。以該艇在參與北約代號為“還擊”的軍事演習為例，受到“鸚鵡螺”攻擊的水面艦艇多達16艘，包括2艘航母、1艘重型巡洋艦和9艘驅逐艦等。

1957年8月，蘇聯的第一艘核潛艇也下水了。為實現遠洋潛航的目的，蘇聯希望在中國海南建一個超長波發射臺，因為大功率超長波電臺是岸基指揮所與遠洋之下的核潛艇進行通信的唯一手段。但這個建議未被中國接受。

“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

1958年10月，中方代表團赴莫斯科，希望中國核潛艇的研制能得到蘇方幫助。但代表團最終連核潛艇的樣子都沒見到，并被拒絕討論核潛艇問題。

1959年，國際形勢逆轉。9月，赫魯曉夫來華，與周恩來、聶榮臻會談時，就中方提出的核潛艇技術援建問題，回答說：“核潛艇技術復雜，你們搞不了，花錢太多，你們不要搞。”

毛澤東得知蘇方的回應后，十分氣憤地說：“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這句氣勢如虹的名言，成為當年中國攻克核潛艇難關的動力源。

中國核潛艇事業，自此擺脫了依靠外援的幻想，義無反顧地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

但在中共中央的所有文件中，均未發現毛澤東“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的手跡。經多方證實，此話是1959年10月間，毛澤東在與周恩來、聶榮臻、羅瑞卿等中央領導談話時說的，但沒有毛澤東的手跡，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說成是“偽造最高指示”，那在當時豈不是彌天大罪？原中央軍委核潛艇辦公室主任陳右銘說，此事極易成為一個重大“政治問題”，他急中生智想出一個“證實”辦法，就是在給中央和中央軍委的有關電文呈批件上，都把這句話冠以“最高指示”置于文件之首一同上報。毛主席批閱文件時必定能看到這句話，若此話不實，毛主席必會提出異議；若多次上報，毛主席均未提出異議，則足以證實毛主席確認此言是他說過的話。

多次上報文件“證實”的結果是：毛澤東從未就此言提出異議。此話不僅語言風格上像他老人家，而且確實是他老人家所言。

核潛艇研制“下馬緩行”

上海核工程研究設計院技術顧問張維忠，55年前就投身我國第一艘核潛艇核動力裝置的研制工作。他說，根據新解密公布的資料，上世紀50年代，蘇聯研制核潛艇其實也并不順利。他們先是陸上堆的堆芯嚴重故障；后來其核潛艇一回路部分因采用直流式蒸發器，在發生海水泄漏的情況下，所使用的不銹鋼管被嚴重腐蝕，導致設備使用壽命僅為幾十分之一。這一問題直到1978年蘇方才最后解決。此前，蘇聯的核潛艇一直不得不“帶病運行”。由此可見，“核潛艇技術復雜”之說，也確實事出有因。

中國核潛艇的研制，確實有點“生不逢時”。1958年～1961年，中國經濟遭遇嚴重困難，原子彈和核潛艇的研制難以做到齊頭并進。為了確保原子彈的成功，中央決定放緩核潛艇的研制，核潛艇工程“下馬緩行”。

1964年9月，我國第一艘裝配建造的“31”型常規動力導彈潛艇成功下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這都為核潛艇重新“走馬上任”贏得了主動。1965年3月20日，周恩來主持召開第11次中央專委會議，決定將核潛艇工程重新列入國家計劃，并要求二機部負責在1970年建成與核潛艇1比1的核動力陸上模式堆。

“豁出去了”的《特別公函》

按照“靠山、分散、隱蔽”的三線建設方針，潛艇核動力陸上模式堆和核動力研究設計基地，選定在大西南的四川省夾江縣深山溝里，代號為“909”基地。當時山里工作、生活條件的艱苦毋庸贅言，最大的風險還來自“文革”動亂，開工兩年多僅完成總投資的15.1%，十大實驗室一個也沒有建成。

造反派的歪理是“不能以生產壓革命”。時任國防科委副主任的劉華清和大家商量后，決定向聶榮臻建議，以中央軍委名義發一個《特別公函》，強調“‘○九（核潛艇）工程是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批準的一項重要的國防尖端技術項目，必須保時間、保質量，圓滿完成任務”。

1967年8月30日一大早，劉華清懷揣打印好的《特別公函》，來到國防部聶榮臻辦公室。聶榮臻戴上老花鏡，從頭到尾細讀了一遍后，沉思片刻，果斷提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在特殊的年代里，這份《特別公函》剎住了各地造反派以種種借口和理由阻礙建設、揪斗專家、停工停產的歪風，成為核潛艇工程得以順利推進的“尚方寶劍”。

多年后，聶力曾問父親聶榮臻：你當時怎會如此“大膽”？這位身經百戰的元帥只說了4個字：“豁出去了！”

我國第一艘核潛艇被命名為“長征1號”

1968年7月18日，毛澤東又簽發文件，調動一個營的部隊支援核潛艇的核動力陸上堆建設。按當時的慣例，人們以毛澤東批示的日期作為某項工程的代號，遂有了“718”工程之說。

核潛艇的設計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但當時沒有一個中國科學家見過核潛艇，甚至從國外商店里買來的一個核潛艇玩具都如獲至寶，設計師們對著它反復琢磨。

從1966年建設“909”基地開始，周恩來先后4次召開中央專委會議，研究核潛艇研制中的各種問題。1970年8月30日，陸上模式堆成功運行。1971年7月1日，“401”艇反應堆提升功率，蒸汽發生器開始向二回路供汽，啟動蒸汽輔機，汽輪發電機組開始供電，這是核能首次在潛艇上實現發電。

1971年8月17日，周恩來親自批準核潛艇開始試航。

就在“401”艇試航后不久，1971年“9·13”林彪叛逃事件爆發。我軍警在涉案人的直升機上，查獲了有關核潛艇工程的文件。于是，有人竟將核潛艇與“9·13”事件掛鉤，認為是“黑工程”。葉劍英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召集中央政治局會議，他在會上重申：“研制核潛艇是周總理親自抓的一項重要工程，是‘紅工程，誰說是‘黑工程呀！”

1974年“八一”建軍節，我國第一艘核潛艇正式交付使用，命名為“長征1號”。

1988年9月15日14時，我戰略導彈核潛艇發射“巨浪-1”潛地戰略導彈首獲成功。中國成為繼美、蘇、英、法4國之后，第5個擁有核潛艇水下發射運載火箭能力的國家。中國海軍，自此成為一支戰略軍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