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玉沛
小時候,家在窮鄉僻壤,父親上過幾年私塾,母親不識字,我們家沒有成文的家規家訓,沒有高懸的格言警句。純樸的家風是父母的言傳身教,是兒女們表現優秀時母親贊許的微笑,是兒女們淘氣犯錯時父親糾正的斥責,又是兒女們出行時父母的諄諄叮嚀。父母所傳導的家國情懷、誠實守信、勤儉持家、崇尚知識、孝敬老人、嚴于律己、寬厚待人等優良家風,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腦海內,流淌在血液里,滲透在骨髓中,成為我終身工作學習、立身處事、教化子女的道德規范和行為準則。
我和無數天下兒女一樣,視父母為終生依靠,持孝道為自然天性。從1982年大學畢業來北京工作到父母相繼辭世,30多年時光里,沒有在北京度過一個節假日,無論是冰天雪地的春節,還是風雨交加的假日,我都會起早貪黑、拖家帶口,肩背手提裝滿父母喜歡物品的行囊,坐火車、倒長途汽車,就是為了回家陪伴父母過節,讓他們享受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那時交通不便,乘車沒有座位是常有的事。記得多少次,到家后攜帶的水果、點心已經由于人多路遠被擠壓變形破損,父母不時地囑咐下次回來千萬別再帶東西。父母年老多病時,每有大病就接他們來北京治療,年邁行動不便時,就不時地請醫生到家上門診療。由此,我和愛人便成為父母終身信賴的依靠,也成為當地有名的孝子。
2013年7月,敬愛的父親去世了。圍繞后事如何辦理,民風與黨紀、舊俗與文明,在兄弟姐妹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思想沖撞。大家認為,我們竇家是當地的大家族,父親又是家族中為數不多的高輩分的老人,親朋好友多,不告訴誰都不合適;父親一輩子勤勞善良,歷經無數艱難困苦依然寬厚仁慈;父親平生喜歡熱鬧,92歲仙逝,也算是“老喪為喜”。按照家鄉傳統習俗和家族遺風,就要好好操辦,搭設靈棚、大宴賓客、設立賬房、邀請樂隊、披麻戴孝、鳴放鞭炮。這無疑有悖于文明節儉辦喪事的新風尚。經過慎重思考,我提出喪事一切從簡:不搭設靈棚擾民,只在家中設靈堂供親人悼念;不驚動家人所在單位的領導同事,只通知直系親屬;不擺設筵席,遠道而來的親戚在家邊的小飯店就餐;不設賬房,不收受任何人的禮金;不用任何單位的公車,私車盡可能拼用;不請樂隊、不披麻戴孝、只佩戴黑紗白花。這樣的主張自然受到兄弟姐妹的強烈反對,認為這樣過于簡單,對不起父親,也擔心街坊四鄰笑話。尤其在不收禮金方面,家人甚至說:你在外邊感受不到這方面的壓力,就別管了。但是我覺得農村紅白喜事收“份子錢”與借機斂財雖有區別但很難區分,寧可吃虧也不能給一些另有所圖的人可乘之機。在我反復耐心地說服下,兄弟姐妹們最終勉強同意。
出殯的那天,我們靜靜地把父親的遺體送往殯儀館,親戚們佩戴著肅穆的黑紗和潔白的小花,在低徊的哀樂中,用鞠躬默哀的簡潔方式送父親離開人間。這與那些在三伏天里披麻戴孝、吹吹打打的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相信,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無比欣慰。回到北京后,我收到許多家鄉親朋好友包括黨政機關干部的短信,他們在表達哀悼和埋怨的同時,都認為這樣簡潔文明辦喪事好。
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2012年底,中央發布了八項規定。習近平總書記批示要求厲行節約、反對浪費,作為黨員領導干部,我必須嚴格遵循。另一方面,自1996年擔任民政部社會事務司司長以來,我曾長期負責殯葬工作,致力于推進殯葬改革,破除大操大辦等陳規陋俗。當時,根據習近平總書記的要求,部里正在調研起草關于黨員干部帶頭推動殯葬改革的意見。作為這個文件的牽頭組織起草者,我理應率先遵守。同時,父母在世時,我盡忠盡孝,于己問心無愧,于人不懼閑言碎語。
這件事使我感到,良好的家風要傳承,而附著在家風中的陳規陋俗一定要更新。有些家庭,老人在世時不能好好贍養、甚至虐待,老人去世后卻大操大辦、鋪張浪費,正可謂“活著不孝,死了胡鬧”。要改變這種借孝敬之名行愚昧迷信之實的陋俗,就要以“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精神,用文明的、先進的理念去更新、去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