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讀法

肖復興

前輩學者吳小如先生讀書經驗之一，有“對讀法”一說。吳先生講，對讀就是比較。我的理解，就是將兩篇或幾篇寫法或內容相似的文章拿來，對照著讀。這是一種非常有趣的讀書方法。按照吳先生說的這種“對讀法”，我進行了一次實驗，收獲不小。

我將契訶夫的小說《新娘》和沈從文的小說《菜園》，放在一起“對讀”。能夠看出兩篇小說的寫法中有如下相似之處——第一，無論新娘娜嘉，還是玉家的兒子，都是要外出上學，告別家鄉和舊生活，走向一種新生活。上學，成了一種行為和象征。第二，小說重要節點的處理是相似的。《新娘》中，娜嘉在出嫁前離開家鄉和再一次回到家鄉做徹底的告別，都是在五月的春天。《菜園》中，玉家兒子離開家鄉外出上學和最后母親的自殺，都是在兒子生日這一天；一個是大雪過后，一個是天降大雪。第三，小說背景的寫法也大同小異。《新娘》里人物出現的背景，都是果園。《菜園》里人物出現的背景，都是菜園。只不過，前者突出的是蘋果花盛開，后者突出的是大雪紛飛。

我找到了這三點相似的寫法后，就發現小說萬變不離其宗，總有類似的地方出現——這便是我們常說的規律。任何文章，再怎么說文無定法，其實都是有規律可循的。

找到這兩篇小說在寫法上的相同，再來找這兩篇小說不同的地方。首先，兩篇小說的主旨不一樣。《新娘》所表達的，是生活的意義；《菜園》所表達的，則是人生的況味。

其次，兩篇小說所極力烘托的背景不同，可以體味出它們所要抒發的感情是不同的。《新娘》，五月蘋果花開的花園是美麗的，如此美麗的花園，是自己要與之告別的；顯現出人物內心的追求，是比花園更美麗的。《菜園》，曾經美麗的菜園，最后卻是大雪紛飛中的凋零頹敗的景象；是外界力量打破了平靜生活，這是人生無常的一種表現。

最后，《新娘》中娜嘉的導師沙夏死了，追求新生活的新娘還活著；《菜園》里的母親死了，追求新生活的兒子也死了。這樣人物生死的處理，非常有意思，體現了兩位作家對生活與藝術不盡相同的認知。沙夏死了，追求新生活的新娘還活著，說明新生活還在追尋中；母親死了，追求新生活的兒子也死了，說明新生活還在迷茫中。

讀書的方法有許多，“對讀法”不過是其中一種。讀書的方法，在于我們在讀書的時候不斷總結，不斷摸索。讀書的方法越多，我們的收獲就會越多。我們要找到屬于自己的新方法。自己找到的方法，更好使，就像我以前在麥收時使用的鐮刀把——自己到林子里找木頭加工，使著格外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