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年，郎平的女排情緣

徐征

2016年8月21日，在率領中國女排奪得里約奧運會冠軍的第二天。國際排球聯合會正式刊文，認定郎平是排球史上第一位以球員身份和教練員身份均奪得奧運會冠軍的女性。達到這一成就，郎平用了32年的時間。

一

1984年，郎平作為中國女排的絕對主力拿到第一枚奧運會金牌，直到2016年她才率領著新一代的中國隊再奪奧運冠軍。如果把世界杯、世錦賽和奧運會這世界排球三大賽一起算的話，郎平距離“三大賽球員、教練雙料冠軍”這個“超級大滿貫”也只有一步之差——她只差作為教練拿到世錦賽冠軍。其實如果稍微放松一點標準，郎平也算完成了，因為在中國女排奪得1986年世錦賽冠軍的時候，郎平是隊中的助理教練。

對于現在的年輕人來說，“三連冠”、“五連冠”這些用來形容中國女排的詞耳熟能詳。但是在30年多前，這些為中國體育帶來巨大榮譽的球員們卻是“時代英雄”般的存在，郎平就是其中一員。中國女排1981年首奪世界杯冠軍的時候，整個中國沸騰了，人群聚攏在天安門廣場，高呼“中國萬歲，女排萬歲！”《人民日報》頭版發(fā)表文章：《學習女排，振興中華——中國贏了》，評論員文章中寫道：“用中國女排的這種精神去搞現代化建設，何愁現代化不能實現？”

激勵國人30多年的女排精神由此誕生。1981年到1984年，中國女排連奪世界杯、世錦賽和奧運會3項冠軍，作為世界三大主攻手之一的郎平也收獲了巨大的榮譽。她被授予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獲得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一等軍功獎章，并當選為建國35年來杰出運動員。那個時代的郎平，真正稱得上是中國的國民英雄。

以這樣的履歷和社會地位，當年中國女排的球員們無疑會在中國體育圈里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孫晉芳、張蓉芳、陳招娣等后來都走上領導崗位，但是郎平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

二

1987年，26歲的郎平以個人身份赴美留學。本來是想學習好英語充實自己，攻讀體育管理專業(yè)，但郎平沒有想到的是，雖然自己本無執(zhí)教打算，最終卻成了世界一流的著名教練。

到美國后，郎平去了新墨西哥大學。由于是公派自費留學，為了能夠在異國生活下去，她在學校做排球隊的助教，以此換取讀書的機會。

在美國，雖然數據顯示排球是女孩子最熱愛的第二大運動，但也僅是她們學業(yè)之余的愛好而已。時至今日，美國仍然沒有正規(guī)的排球聯賽。里約奧運會上，美國女排主教練基拉里對記者說，如果一個美國女孩想以打排球為職業(yè)的話，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國，去國外的排球聯賽效力。現在在海外聯賽效力的美國球員有235人，美國國家隊正是從這些球員中選拔出來的。

可以想見，30多年前美國一個不知名的大學校隊水平究竟有多差。從世界冠軍隊伍轉到這樣的球隊來，郎平面對極大的心理落差，她經常說服自己：“不想顛倒，回中國去，到美國就是找‘顛倒來的。”

作為校隊的助教，雖然獲得了讀書的機會，但仍然沒有什么收入維持生計。為了給自己掙一筆學費，1989年9月，郎平加盟意大利甲A排球俱樂部摩德納隊。這是她平生第一次為了錢而打球，真正成為一名“職業(yè)球員”。此時，郎平在中國女排三連冠的隊友、老大姐張蓉芳已經是國家體育總局訓l練局的副局長了。

作為職業(yè)球員，郎平帶領意大利摩德納俱樂部女子排球隊獲意大利杯賽冠軍。1991年，郎平以教練身份率新墨西哥州大學女子排球隊獲美國東部地區(qū)女子排球賽冠軍。此后不久，女兒白浪出生，郎平成了一位母親，但閑不住的郎平在1993年到1994年，接受日本八佰伴世界明星隊和世界超級明星隊的邀請，擔任該隊教練，年薪達到20萬美元，完成了從一名“國民英雄”般的專業(yè)球員到職業(yè)球員再到職業(yè)教練的轉變。

三

當郎平在國際排球的世界里開始找到自己位置的時候，她鐘愛的中國女排卻陷入了從未有過的低迷。1994年，中國女排在巴西世錦賽上連戰(zhàn)連敗，僅獲得第八名。次年，郎平毅然回歸，拿起中國女排的教鞭，幾乎分崩離析的中國女排因為郎平回歸而重新集結。

郎平執(zhí)教的中國女排奪得了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銀牌，她成了國際排聯當年的最佳教練。因為郎平的歸來，中國女排順利地度過一段平穩(wěn)期，為之后“黃金一代”的出現打下了基礎。在1998年率領中國女排獲得世錦賽亞軍之后，郎平于第二年以“身體原因”卸任。對于郎平辭職的原因，人們有過眾多猜測，但郎平從未做過正面回應。她只是繼續(xù)著自己在排球世界中的旅行，成為一名真正的職業(yè)教練。

郎平離開，但傳奇并未停止。1999年，她遠赴意大利執(zhí)教，率領摩德納女排橫掃歐洲，3年內拿遍了一個俱樂部能夠拿到的全部冠軍頭銜。2002年，郎平轉而執(zhí)教意大利另外一支俱樂部諾瓦臘隊，再次奪得意大利超級杯和意大利聯賽冠軍。

當整個歐洲還在期待著這位來自中國的女教練繼續(xù)自己的傳奇時，郎平再次離開，回到美國。原因無它，她想能有多點時間陪伴自己的女兒。由于童年少陪伴，那時的白浪與郎平的關系并不融洽，兩人有的時候甚至只用紙條來溝通。郎平多數時間還得叫上自己的大姐，期望女兒能夠給大姨一點面子。于是，郎平做出一個至今看起來都非常大膽的決定，接受邀請執(zhí)掌美國女排。

在里約奧運會上，有人問郎平為什么排球圈里女性教練如此之少。郎平說，她認識很多女性教練都有非常高的水平，足以獨自擔綱成為國家隊級別的教練，但是可能因為女性大多數都比較顧及家庭，因此真正肩負起這個任務的人并不多。

美國女排一直是世界排壇的勁旅。從2000年日本教練吉田敏明入主美國女排以來，美國隊走出低谷逐步復蘇，從典型的美洲激情打法轉變成全面快速與高大化相結合的風格。不過，2004年雅典奧運會，世錦賽亞軍美國隊僅獲第五名，吉田敏明離職。吉田敏明給美國隊塑造的打法卻深得郎平的欣賞，2005年2月接手美國女排之后，她堅持了這一打法。從那時起，郎平就將這種全面與力量相結合的打法延續(xù)下來，如今的中國女排正是在這樣一條符合現代排球發(fā)展的道路上闊步前進。

同美國排協簽約時，合同任務只是打入奧運會，但傳奇教練的指導加上先進的打法讓美國隊突飛猛進。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原先不被看好的美國隊連克中國、意大利、古巴闖入決賽，奪得銀牌。

有人說，執(zhí)教美國女排的郎平趕上了好時候。隨著中國不斷發(fā)展進步，國人的視野早已經不局限在國內。對于郎平執(zhí)教中國女排的“大對頭”，雖然國內也有非議之聲，但更多人給予郎平的是支持和鼓勵。那時候，陳忠和率領的中國隊與郎平率領的美國隊之間的較量被稱為“和平之戰(zhàn)”，至今仍被球迷津津樂道。

除了帶隊打球，她還在美國成立郎平基金會，為受傷的中國運動員提供康復治療，資助生活困難的退役運動員。原中國女排主力二傳馮坤和副攻手趙蕊蕊都接受過郎平基金會的幫助。

在北京奧運會之后，郎平再次辭職。回家與家人團聚。此時，她的女兒白浪已經上大學了。2009年，郎平受廣東恒大女排俱樂部邀請，回國以500萬元年薪擔任球隊主教練。死氣沉沉的中國排球聯賽第一次見識到資本的強大，也見識到郎平的妙筆生花，恒大從一支未入流的球隊一躍飛升，5年內兩奪聯賽冠軍。

此時在郎平的心中已經生出退休念頭。在她看來，女兒即將大學畢業(yè)，自己也已經50歲了。家庭和睦，功成名就，終于可以休息一下，過一過“種花養(yǎng)草，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的生活了。

但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這時的中國女排又一次在低谷中掙扎。從2008至2012年這個周期，中國女排三換主教練，但只在倫敦奧運會上獲得第五名，兩個月后又在亞洲杯決賽中史無前例地輸給了泰國隊。

郎平曾經的助理教練李勇曾這樣評價當時的情況：“這情形頗似20年前，1988年漢城奧運會，中國女排以一枚難如人意的銅牌謝幕之后，主帥進入走馬燈般的輪換期，李耀先不行換胡進，胡進不行再換栗曉峰，一折騰就是7年，直到把亞洲冠軍都折騰丟了之后，袁偉民終于下決心請回郎平。”

四

從2013年3月開始，在中國排協反復游說下，53歲的郎平經過一個月的猶豫和糾結，終于再次出山執(zhí)掌中國女排的教鞭。

郎平送給姑娘們的“見面禮”是一張列有9個問題的調查問卷。

說說你的性格特點，談談你的技術特點；你認為國家隊在里約周期的奮斗目標應該是什么？你能為球隊做哪些貢獻？你的個人目標是什么？你希望教練在哪些方面給你更多幫助……

當國家隊的球員拿到這份問卷時，郎平還在帶著廣州恒大女排準備亞俱杯賽。在帶領新一屆中國女排開啟一段奮斗歷程之前，她想用這樣的方式先了解一下這些和自己女兒年齡相仿的孩子。

其實，在中國排球聯賽4年的時間里，郎平已經對國內球員有了不少了解。她回憶說：“第一年我寫集訓名單的時候，賴亞文指導都不知道名單上的朱婷是誰。我說這個小孩我在甲A執(zhí)教恒大的時候見過，特有天賦，但就是軟，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特別軟。包括袁心玥、楊方旭，打完亞錦賽全調來了，訓練一個月。當時有教練說，袁心玥你是用不上的，她太軟了，差得太遠，她來的話，還得重新教她扣球動作。我說不試你是不會知道的，也許我們會創(chuàng)造大家想不到的結果。因為現在中國副攻線上沒有人了，必須要自己培養(yǎng)，辛苦一點也必須走這條路。”

但是，郎平做的功課要遠遠大過這些。第一堂訓練課，她一聲“小葵”立時把沈靜思喊愣住了，這位年輕的二傳完全沒有想到郎指導竟然知道隊友對自己的愛稱。郎平不反對球員的個性，相反還非常鼓勵她們，球隊訓練之后不收手機不查房，但是郎平仍然要求隊員出現在公共場合時全部穿隊服。在組隊的第五天，郎平帶著球隊飛赴寧波北侖集訓基地。細心的球迷一眼就看出了這支球隊著裝上的變化，都是統一的桃紅色T恤衫和紅色運動褲。郎平表示這要求是自己提出的：中國女排是一個團隊，球隊整體亮相時要統一著裝。

郎平幾乎從頭打造了一支中國女排，她開始了5天飛3個城市考察球員的日子。中國女排以一年一顆新星的速度擴充著實力，2013年的朱婷、2014年的袁心玥、2015年的張常寧、2016年的龔翔宇。這支中國女排奪得2014年世錦賽亞軍、2015年世界杯冠軍，2016年奧運會冠軍，人們欣喜若狂地發(fā)現，不用再等到4年之后的東京奧運會了。只用了3年的時間，郎平實現了自己的諾言。現在這支中國女排平均年齡只有24歲，即使三位老將退役，筋骨仍在，未來仍不可限量。

在里約奧運會奪冠之后，郎平已經被無數次地問到同樣一個問題，“下一個奧運周期還會繼續(xù)執(zhí)教嗎？”還有三個多月就滿56歲的郎平，回答都是“還沒有考慮”。無論她是否繼續(xù)帶領中國女排走下去，人們都會記得她在3年前剛剛執(zhí)教時所說的“在我退休之前再為中國女排努力一把”。

中國女排幸甚，中國幸甚，郎平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