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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之爭

2016-08-31 16:01:48李落落
當(dāng)代小說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文明

李落落

暮春的一個中午,喝了二兩酒的安東光突然覺得人生苦短,時不我待,而自己還有一件大事沒做。這個五十歲的老漢想:事不宜遲。決心定下來后,類似于豪邁的感覺充滿了他的心胸,他覺得大兒子思豪結(jié)婚之后的差不多十年間,自己熬得實在太苦了,現(xiàn)在,再有三兩個月就要熬出頭了。東光這個一直被人看做是 脾氣死心眼的人,一下子覺得自己的人生豁然開朗,于是他乘著酒勁睡了一覺。傍晚時分起床后,東光毛里毛糙洗了把臉,就出了家門往西,順胡同直走三四十米,到了那塊兒他和趙篾匠共有的空地。地上滿是垃圾、各種顏色的塑料袋和塑料包裝紙,很多似乎已經(jīng)根植于此,草一樣隨風(fēng)擺動,又像怪異的花。這是一塊四通八達的地,除了自己從東南走過來的路,還有向西的路、向北的路和一條東南向直通河堤的路。東光站了一會兒,以一個業(yè)余瓦工的眼光簡單盤算了一下(其實已經(jīng)盤算過不知幾百回了),就拐上東南路到趙篾匠家了。

趙篾匠正在當(dāng)院開著收音機聽著戲做竹床。其他竹器都沒有銷路了,竹床因為有些人舍不得電費、有些人受不了空調(diào),還賣得動。趙篾匠停下來,遞給東光一支煙。東光問:“你蓋不蓋房?”

趙篾匠說:“蓋房?我現(xiàn)在要是死了,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

東光說:“我準(zhǔn)備蓋。這房子要是蓋好了,我就啥都不管了。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

趙篾匠說:“思杰在省里還回來?你別折騰了,留點錢請我喝酒多好。”

東光嘆口氣:“啥叫在省里呀!他在那里打工。我可給他在那里買不起房子。再說,就算買得起,我也不買。我給他把房子蓋上,我就這本事了。”

趙篾匠說:“別不知足了,攤上我家這個貨,早十年你就得死了。”

東光不管趙篾匠的話,問:“明天你一早就去看一下,我畫線。”

趙篾匠說:“好,中午你請我喝酒呀。”

東光面露難色:“我自己先挖根基,能自己干的,我全都自己慢慢干,實在不行才能請人。沒有錢呀,等打頂?shù)臅r候一塊兒喝吧。”

“開個玩笑的,你還當(dāng)真了。”趙篾匠開心地笑起來。東光心想,攤個兒子那樣,還能笑得出來。

第二天,趙篾匠拿著約契看著東光畫線。下午,東光就開始挖地。有幾個人去倒垃圾,都被他給罵走了。晚飯后,他開始扯電燈。他媳婦也不管他。他是常有理,如果他不主動吱聲,你去幫他忙,他都不樂意。扯完電燈,八點多了,他仍然覺得精神并沒有特別差,力氣沒有使完,就繼續(xù)開挖。剛開始不久,尿泡來了。尿泡是趙篾匠的小兒子,也就是“那樣”的兒子。

“叔,挖根基呢?”尿泡剃了個光頭,晚上天挺冷的,可他只穿了件單衣,還敞著懷。他遞給東光一支煙。東光身子還沒挖熱呢,就沒有接煙——主要還是不喜歡這孩子。

“咋的了叔?”尿泡點著煙問:“蓋房咋不說一聲呢,咱兩家地在一起,你要是挖到我的地了咋辦。”

“你說啥?”東光停了下來。

“我怕你挖到我的地方了。”尿泡笑嘻嘻的。

“該干啥干啥去,想來我這里找巧沒那么個事兒,你爹上午都來量過了。”

“是嗎?”尿泡笑了笑走了。

尿泡走了,東光繼續(xù)挖,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尿泡又來了,還帶了十幾個頭發(fā)染得花花綠綠的半大小子。尿泡手里拿著一根賣布用的米尺。米尺是黃色的,邊緣都磨得露出了木頭的本色。他舉著尺子對東光揚了揚說:“叔,我量了啊。”

東光架起的燈也不過一百瓦,光線很差。尿泡真的開始蹲下來一尺子、一尺子地量起來。東光氣得不行,停下來說:“黑燈瞎火的你量啥呢。”

尿泡不抬頭地說:“量宅基地,你說量啥。”他帶來的那些小子就在一旁站著,哧哧地笑,抽煙,盯著看。

東光看看那些小子,又看尿泡,手都抖了。有心去找趙篾匠,可是他明白趙篾匠也沒有辦法。他知道對付尿泡只能找東文,可是他不愿意去找東文。抖了一會兒,他就開始發(fā)狠:尿泡敢動手,直接就用鐵鍬劈了他!但尿泡沒動手,尿泡一尺子、一尺子量了大概十分鐘,量到他挖出來的新土邊上,站起來,揉著腰說:“叔,你占了我八寸多,快一尺了。”

“我挖根基當(dāng)然得挖寬一點,以后你家要蓋房子還得給一半根基的磚錢呢。”

“那好,我再量。”尿泡又蹲了下來,左量右量,然后又站起來說:“那你也占了一寸多。”

“行,尿泡,我讓你二寸,茬磚的時候你過來看著。”

“看你說的。”尿泡兩只手交叉在一起在光頭上抹了抹,又遞煙。東光從自己口袋里摸出來一根,尿泡不管他,接著說:“好像我多小氣似的。我能跟你一針頂一線嗎?這樣,叔,你給我一千塊錢,這一寸多就算了。”

“哼,哼!”東光冷笑一聲。

尿泡說:“咋的了叔,牙疼?”

“尿泡,要錢找你爹要去,別找錯人了。”

“行啊,叔。”尿泡說:“那我就明白地跟你說,不給錢,你還是別挖了。”

尿泡說完就走了。東光看著尿泡和那幫小子有說有笑地越走越遠,心里就想尿泡這話是什么意思,想來想去想了三四分鐘也不知道尿泡會干啥,于是又像開始那樣發(fā)個狠:小兔崽子敢來搗亂,我就用鐵鍬拍他。又俏皮地想:我又不是他爹,我不慣著他。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東光挖到差不多十二點才回去。

第二天起得有點晚,老婆把飯留在鍋里已經(jīng)下田去了。東光七下八下吃完飯,就扛著鍬去挖根基,到地方一看,昨天挖的全讓人填平了。火噌的就上來了,東光拄著鍬在那里罵,罵了一會兒,附近的很多人都來瞅熱鬧。但都是小孩,沒有大人。大人不來看熱鬧是因為東光的名聲也不太好, 筋呀,又不太懂世故,一句話不對,他就可能把火往你身上撒。東光想,小尿泡要是來,一鍬就劈了他。可是小尿泡不來。東光罵累了,又開始挖,他想:小尿泡呀小尿泡,有勁你就盡管來吧。看看是你填得快還是我挖得快。

尿泡又是晚上來的。尿泡說:“叔,進度不快呀。”

東光開始指桑罵槐,尿泡一聲不吱地走了。走了好遠才說:“做鄰居是大事,占那寸把地就能富了你呀。”

東光真想跑過去給尿泡一鍬,但他的犟勁戰(zhàn)勝了沖動:他要看看是自己挖得快還是尿泡填得快。這樣挖了填,填了挖,弄了四天,全鎮(zhèn)瘋傳,東光又累又氣終于憤憤然摔了鐵鍬。正常人可能會找尿泡好好說說,或者打一架,或者打官司告狀。但是東光不行,他打電話給思杰,說自己在家蓋房累得半死,還要跟尿泡斗氣。思杰說,沒事蓋啥房子。東光找著了由頭,馬上開罵,讓他立馬回家擺平尿泡,否則就別再回來了。東光當(dāng)然不是讓思杰和尿泡火并。東光是很為思杰驕傲的,才不會讓他和一個小無賴動手呢。東光是要讓思杰回來找東文。但他不會在電話里這么說。

東光的根基第一天被填,東文就知道了。一個上午好幾撥人來跟他說這事,東文只是招待大家抽煙,不說話。有的時候,關(guān)系熟一點的人來說這事,他就嘆口氣。他知道這事兒不是沖他來的,但東光畢竟是他哥。東光是最讓他頭疼的一個人。完全不講道理,給他當(dāng)哥,當(dāng)?shù)没噬纤频摹:髞硭冀芙o他打電話,他一看思杰的名字在手機顯示器上亮起來,就知道是東光在想轍讓思杰來找他處理這個事。思杰客氣了一番,爺爺奶奶弟弟妹妹問了一圈,聊了五六分鐘之后才問他蓋房子是怎么回事,東文說:“咋回事,尿泡想訛他幾塊錢,他一句軟乎話沒有,他白天挖多少,人家夜里都給他填回去了。”思杰“噢”了一下,停頓下來,東文也不吱聲,電話就那么空著,似乎兩人都想聽聽對方的呼吸聲,聽聽電波的雜音,可兩人似乎都很平靜,信號也出奇的好,一點聲音都沒有,最后思杰說:“哎,你說他吧,也是的,沒事蓋啥房子。”

東文說:“還不是給你蓋的?”東文一直很喜歡思杰,可是這個電話還是讓他很惱火,他當(dāng)然是惱火東光,但思杰這句話多少也讓他不爽。不出事他也不怪他爹,出了事,就怪他爹了。他想,要是思杰再抱怨,他就要好好說說他。可是思杰沒有再說房子的事,只是問:“我要回去嗎?”可這句也讓東文不高興,這話問的意思很明顯:能不回來,就不回來了。東文冷冷地說:“你自己掂量唄。”

思杰的語氣里馬上透出了委屈:“你說他,蓋房子這么大的事誰都不說一聲,就算是給我蓋房子,也得告訴我一聲呀,要不要蓋,蓋啥樣的……”

東光這個事東文是一定要管的,自己哥哥讓人擺了一道,自己都不出面,以后還怎么混?但有的時候,那口氣還是咽不下去。東光家不來人,自己憑什么上趕著去幫?再說了,東光那個脾氣,自己上趕著去,他萬一神經(jīng)病發(fā)作,再在中間胡說八道怎么辦?所以東文那兩天一直處于自己勸自己別上火的狀態(tài),一直咬牙堅持等東光找上門來。現(xiàn)在,思杰電話那頭的一點委屈,又勾起了自己的委屈:攤上這么個人,誰也沒有辦法。這讓東文有點不耐煩了,對思杰說:“行了,我還不知道嗎?”話冷冷的,但卻有滿滿的同情和無奈。

第三天,思杰才回來。看著思杰那張在城里辦公室里長年不見太陽的臉,東文不但原諒了他的遲緩,甚至還有點感謝他的心情。東文讓思杰找尿泡:“讓他來找我,就說我找他。”又囑咐說:“跟你爹說,啥聲都別吱。”

晚飯后尿泡來了,還是單襯衣、敞著懷,肩上扛了一把刀,刀條長約二尺,寬約二寸,厚約一分,刀刃泛著青色,一看就是把好刀。東文在商店門口坐著,也沒起身,指了一下邊上的一個小馬扎凳說:“坐,尿泡。”

“叔你真是譜大,啥年代了,一個電話的事,還派個傳令兵。”尿泡坐下來,把刀輕輕放在旁邊。

“你現(xiàn)在這么紅,就這我都不好意思,想請?zhí)мI呢。”

兩個人開始抽煙,談?wù)撴?zhèn)上的誰在哪兒打工發(fā)財了,哪兒的誰又打架了,哪兒的誰在外地賭博被人剁了手。談了一會兒,談到了金雞,東文說,金雞膽大,說是一天能掙萬把塊。“要不我給金雞說一下,你去給他幫幫忙?在家再紅又咋樣,掙不著錢。”

“金雞不會要我。”尿泡單手抹了抹頭,似乎對這個提議有點心動。

“這得看中間誰在說話。”

“那是。”

“那年你偷他的魚,還把他爹給推水里了,他帶人圍著你家,要殺要剮的,你爹派文明來找我。我讓他撤兵,他打磕巴沒有?”

“你誰不熟呀。”尿泡打個哈哈。

“那不是熟的問題,熟人多了,你在他面前都說得動話?路口那塊地,原來是個塘,我占的,誰也不吱聲。我跟老大分家,光屁股出來,他連我那個塘都要走了。后來你爹說,那塘是他過去養(yǎng)魚的,想再要回去。我把你爹罵了一頓。我憑啥罵他?村里閑著的時候,沒人要,我要了,特別是我轉(zhuǎn)手給老大了,你來跟我說那是你過去用過的。你爹挨了罵,又找人來我這里賠禮,我只好找別人到老大那里想辦法跟老大說,讓他和你爹一起養(yǎng)魚,可就是這樣,村里又出來跟他們要承包費。”

“叔,要不說你是面子人呢。”

“面子,不客氣地說我是有點。當(dāng)時,你們兩家一合計,把塘給買了下來。總價六百,老大來找我放二腔,說我送他的塘現(xiàn)在公家要錢。我就找張老歪,那時候他還是村長,說下來一百塊錢。你爹給我送來五十,我一分沒有收,我的面子不是給自己換錢花的,那是啥事兒了,那不等于伸臉給人打換錢了?后來我家用的篾器,都是你爹白送的,我開了店,你爹來拿包煙拿瓶酒我也從來沒收過錢。這就成了朋友了,所以金雞圍住你家,他才能想得起我。”

“叔,你這一大套都把我說困了。”

“困了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就讓你清醒一下。你想要多少錢,可以找我要。”

“這樣的叔,你也紅過,是吧,咱是啥人,說句話你不能讓我掉地上。我開始跟東光叔說,他占我有一寸多地,我收他一千。他怎么樣,他要讓我兩寸……”

“尿泡,我沒有紅過,我說話人家買賬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張嘴跟人要過一分錢。”

“我現(xiàn)在也不是錢的事了。”尿泡恨恨地說。

“這樣的尿泡,你剛才挑我家老大的理,我呢也說了那塊地的來龍去脈。這個事我不想再說了。你扛著兵器來的,要么你就剁我,要么明天一早把東光挖過的根基清理干凈。要不然,我只有一句話……”東文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盯著尿泡:“你先出去呆三五個月。”

“你有多少人馬?你有多大能耐?”尿泡冷笑。

“別問我。問你自己有多少人。下面多少人,上面多少人!”東文站起身,拎著剛剛坐過的小板凳要走,尿泡突然笑起來說:“叔,說走就走啊,牛皮咱倆也都吹夠了,說點兒正經(jīng)的唄。”

“說吧。”

“填進去我都費了老勁了,你還真讓我挖回來呀。”

“你這么說也行,就這樣吧。”

“你看,叔,那幫小子干活晚上連條煙都沒有,你賞我二百塊錢煙錢,我們都有臉了。”

“我給你兩條煙吧。”

“還有個事。”

“啥事。”

“金雞那里?”

“一句話的事。但是你得想好了,一個是只能你自己去,再一個,他那一行,進去了至少也得十年八年的。”

“好,我再想想。”

尿泡要找金雞,僅隔一天,金雞就在晚上到了尿泡家,可惜尿泡不在家。金雞還去了東光家。他要整個地把那塊地買下來。但兩家都說要商量一下。趙篾匠是要等尿泡回來。轉(zhuǎn)天上午,尿泡剛到家,文明幾乎也前后腳就到了家里。文明開著他的三輪車來的。因為剛給人送完一趟面粉,渾身白乎乎的,頭發(fā)上也沾了不少的面粉。他擤著鼻孔里的面粉進院,尿泡下意識地往邊上站了站。尿泡說:“文明你不能講究點,換件像樣的衣服嗎?你看誰還穿你這樣的黃軍裝?部隊都不穿了。”

文明瞅了尿泡一眼,問他:“你有舊衣裳要送我?”

“你這么大的車老板,要我的舊衣裳?你就哭窮吧。”

趙篾匠喀嚓劈開一截毛竹。那是一大截準(zhǔn)備做竹床的毛竹,趙篾匠站在小板凳上,一手把著刀頭,一手把著刀把,刀卡在毛竹中間,他咬著牙,提刀向上,毛竹跟著向上,猛然往下,喀的一聲,毛竹就劈開一點,他看看開口的方向,調(diào)整刀口,計算第二次用力的方向和大小。每一次把毛竹提上來,他都要在自己能提到的最高處停頓一下,再次調(diào)整方向,那個時候,他的雙臂就抖得如受了電擊一般,汗珠子會在額上越聚越密。劈開那截毛竹后,趙篾匠已經(jīng)滿頭大汗,臉上也有了幾道汗印子。他把毛竹和刀放到一邊,大喘著瞅了瞅,然后顫抖著手點了根煙。他看著站在面前的兩個兒子,多少有點感慨時光匆匆,太匆匆,倒回二十年,一個剛小學(xué),一個連小學(xué)都還沒上呢,那時候自己雖然辛苦,倒是有兩個玩意兒,看著他兩個頑皮,自己也有一份快活。現(xiàn)在自己還是辛苦,而且更吃力了,但卻像是被兩只惡狗撕咬的臭肉,雖然自己很會在苦中作樂,但作為一塊肉,被咬來咬去的感覺是用啥藥也麻醉不了的。趙篾匠本來想說說金雞的,但煙抽上之后,他就懶得再開口了。反正他們也會自己說的。

“金雞來過了?”尿泡問。

趙篾匠點點頭。

“要買地?”

趙篾匠又點點頭。

“你就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尿泡有些埋怨。

“急啥,地在那,金雞如果想要,他就飛不了。”趙篾匠說,訕訕的。說完就有些看不起自己了——在尿泡面前自己總有些拍馬屁的味道。雖然這種態(tài)度最早源自對一個孩子的過度關(guān)愛。

“他飛不飛是他的事,你不打電話是不是有啥想法?”

“我有啥想法!”趙篾匠試著惱火一下,但效果不好,而且心底虛虛的,所以下半句馬上減了力道:“我都五十六了,不還得天天給你供煙錢。”

“那文明來干啥?”

“我不知道。”趙篾匠低聲說。

“我不能回來嗎?”文明問。

“我說你不能回來嗎?我問你回來干啥。”

“我聽講金雞要買那塊地,看看咱爹啥說法。”

“那塊地跟你有啥關(guān)系?你都分家分出去了。”

“我是搬出去了,我沒分家,沒從家里拿東西。”文明立即惱火了:“那塊地是我墊起來的,我買第一個三輪車后墊的。”

“咱別一說話就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的,那塊地是我的,我一個人的,說啥都沒用。”尿泡點了一支煙。

“爹!”文明喊趙篾匠,趙篾匠正在想戲文,一遇到讓他頭疼的事,他就不吱聲,想戲文,往常,他都想一些歡快的,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了,想來想去,都是過去并不太熟悉的《三娘教子》:“秦甘羅十二歲身為太宰,石敬瑭十三歲拜帥登臺。三國中周公瑾名揚四海,七歲上學(xué)道法人稱將才。十三歲在東吳掛印為帥,燒曹兵八十三無處葬埋。那都是父母養(yǎng)非神下降,難道說小奴才禽獸投胎……”

“爹!”文明又喊。

“干啥?”

“那時候是不是說那塊地蓋房子有我兩間,賣地給我一半?”

“說過。”趙篾匠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大兒子。文明老早就學(xué)會了掙錢,在外面蓋房娶親也都沒讓他這個當(dāng)?shù)牟傩摹N拿髂锼赖臅r候,文明想從禮金里拿五千去還拖拉機賬,趙篾匠沒有答應(yīng),那之后他一張嘴必定要帶個“爹”字,農(nóng)村人哪有那么多的講究,非得句句帶爹。趙篾匠知道,那是文明在挖苦自己這個當(dāng)?shù)哪亍?/p>

“你呀,你是啥話都敢說你,你是要死了嗎?”一股無名火噌的沖開了尿泡的嘴。

“那我現(xiàn)在死去。”趙篾匠慢慢站起來,他畢竟老了,眼淚來的速度沒有兒子無名火來的速度快。但終究還是來了。

“爹,就這么走了?”文明說。

趙篾匠沒有應(yīng)。慢慢地走,他想,誰要是攔他,他就撞死在誰面前。他既沒考慮這種死法的難度系數(shù),也沒考慮死后之事。不過他還是勝利了,因為沒有人攔他。出門走了幾步,摸摸口袋里還有煙,趙篾匠就摸出來點了一根,這時他聽見文明在說話:“你剛才也聽見了,蓋房子有我一塊地,賣房子有我一半錢。”趙篾匠在心里罵了幾句,就聽不見什么了,徑直朝船民社那邊走,遇到有人在下棋,他就蹲在旁邊不吱聲充當(dāng)君子了,死呀活呀的事都隨著香煙飄遠了。

尿泡扔給文明一根煙,文明沒接,掉地上了。尿泡又掏出一根來,走過來,遞給文明。文明盯著那根煙瞅了一會兒,伸手接過去,往自己身上摸火機,尿泡把自己的火機打著,雙手捧火過來。

“文明,你又不差這塊地,這樣吧,我賣完了給你一萬塊錢。”

“一萬?”

“你看安東文,那塊地全給安東光,安東光現(xiàn)頂頭走對面也不會理安東文,他不也給了。”

“安東文接他爹的班,要了商店的工作。再說了,安東文是出來混的,你也是出來混的,你咋不學(xué)安東文把整塊地讓給我?”

“我給你一半行,你把那錢先借給我。”尿泡說完又補充:“我給你打欠條。”

“我勸你還是別賣了。”文明說:“賣完了,年把半年你也是要把它折騰光。”

“你就說行不行吧。”

“不行。”

“那我非要賣呢?”

“你賣不成。”

當(dāng)天晚上,尿泡帶著金雞去看地,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屬于他的那半塊地靠西的一側(cè)搭了一個塑料布簡易棚。文明啊文明,尿泡想,你跟我來這一套!尿泡三步兩步跑過去,對著棚子就踹,冷不丁背后有人罵:“小兔崽子,干啥呢?”伴著有點嘶啞的嗓音,還有金屬碰撞的嚯啷聲。一個扛著關(guān)公大刀的老頭正往這邊小跑,不用看就知道是文明的岳父。這個岳父,原來是唱戲的,戲班子解散了,他戲生了,可大刀越來越熟,提到他,大家都叫他關(guān)大刀,其實他姓劉。

“你踹我的棚子干啥!”關(guān)大刀說。

“它搭到我的地上了。”尿泡怎會示弱。

“你的地在東邊。這是文明跟我換的地。”關(guān)大刀看看一旁的金雞,金雞笑笑,沒有說話的意思。

“關(guān)大刀你別跟我耍無賴,別人怕你我不怕。”

關(guān)大刀罵了一句,又說:“趕緊把棚子給我弄好。”

“尿泡,我先走了。”金雞對關(guān)大刀點點頭,真的走了。

“金雞!”尿泡喊。金雞回頭,揮揮手:“電話聯(lián)系。”

關(guān)大刀的大刀早吸引了一堆小屁孩過來,孩子們都看著尿泡,有兩個大概都有十二三歲了,過兩年就可以扛刀在街上混了。尿泡覺得自己可不能被一把戲臺上的大刀給嚇著了,他指著關(guān)大刀的鼻子破口大罵,關(guān)大刀渾身抖起來,拄著嚯啷作響的大刀走到尿泡面前,然后左手拄刀,右臂掄起來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尿泡的左臉上,又嫻熟地把大刀倒到右手上,又掄左臂,乘尿泡身體向右斜之際,給了他右臉一擊。尿泡罵人的話在兩連擊下先還有一個嗚嗚嚕嚕的尾聲,但隨著他搖搖晃晃倒地后,那點罵終于全停了。雖然有塑料袋什么的垃圾墊著,但地仍然是非常涼的。尿泡偷偷滴下一滴淚,心里更涼了。這幾天真是太背了。想訛東光點錢,找人忙活了幾夜,沒訛著,只弄了兩條紅塔山,大家都有怨言。之后,老觀那邊的朋友打電話來,讓他帶幾個人去站場子,說好的不動手一人一天一百,動手一天兩百,結(jié)果動手了,錢也拿了,卻讓人罵了一頓,說他先動手,差點壞了事。本來還有一場架讓他帶人去站場的,又聽說金雞來了要買地,沒想到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來卻讓關(guān)大刀搧了臉。尿泡想,用拳頭是不行了,得給關(guān)大刀放點血。

尿泡從地上爬起來一句話沒說就走了,他心里在發(fā)狠:不叫的狗咬人,我不跟他啰嗦,我得讓他直接出點兒血。他去一個黃毛小伙那里拿他的二尺刀。黃毛問他砍誰,他說關(guān)大刀,黃毛的神情一下機警起來,問:“真砍?”尿泡說:“真砍。”黃毛就把刀給了他,沒說要跟著去。尿泡問:“你不去?”黃毛說:“真砍要那么多人去干啥?”尿泡盯著黃毛,黃毛的臉就紅了,急頭白臉地解釋,幾個字說得顛三倒四的,也不知道他說什么,反正是去不了。尿泡也就放棄了再找別人的打算。尿泡想:我又沒錢,誰會替我去砍人呢?回來的路上,尿泡想,自己也混得實在太慘了,當(dāng)流氓這些年其實也都是在靠勞動吃飯,真的沒有欺侮幾個人,欺侮得最多的,也就親爹趙篾匠一人而已。

又回到關(guān)大刀的棚子前,尿泡吃驚地發(fā)現(xiàn),除了棚子還是黑的外,關(guān)大刀的大刀居然就豎在門外。關(guān)大刀睡了?尿泡覺得有門。于是慢慢走到大刀前,附近的燈光又遙遠又黯淡,所以這刀仍是在夜色中的,它黑乎乎的,看不出有什么鋒利可言,但卻十分厚實,跟個閉了眼的佛像似的讓人害怕。尿泡不看刀,看刀把,刀把是木頭的,一把粗。尿泡猛地掄起自己的大刀。

尿泡沒有想到的是,雙手被震得發(fā)麻,刀也震落了,竟然沒有把關(guān)大刀的刀把砍斷,而只是砍倒了。更沒有想到的是,關(guān)大刀從棚子里出來,先撿起來他被震落的刀,然后又掄了他五六個嘴巴,打得他滿臉是血,牙也掉了幾顆。他都趴在地上了,關(guān)大刀還嘲笑他:“刀把里面是鐵,外面的木頭是包上去的,知道了吧!”

思杰很不情愿回來,可他總是很怕他爹。去找老叔東文的時候,他還埋怨,說他爹不應(yīng)該想一出是一出,誰也沒商量就要蓋房子。東文在商店柜臺后面坐著,思杰站在柜臺入口處。東文說:“他想一出是一出不錯,可哪一出不都是為你想的?”這的確是一種老生常談,天下父母分分秒秒無不在為兒女謀劃。但是因為剛剛到家,又看到了父親的蒼老,這句話對思杰來說就不是普通的老生常談了。思杰覺得有點慚愧,可還是嘆氣說:“我啥時候來住這房子?”東文沒吱聲,他就覺得言猶未盡:“你看看鎮(zhèn)上,多少房子從蓋到扒都沒有人住過幾天。”

“房子不是有住人才叫房子,不住人也叫房子,有房子就能娶媳婦,沒房子你就只能打光棍。你爹不蓋新房子,思豪就是娶不上。”還是老生常談,但思杰還是別有感觸:不光農(nóng)村這樣,城里也一樣啊。沒有房子就娶不了女人。自己不正是因為沒有房子,連戀愛都不好意思談嗎?

“你爹這個人,就適合當(dāng)皇上。”東文緩和了一下語氣,眼睛盯著一個虛無之境緩緩地說:“說一不二。他蓋就讓他蓋,他蓋完了,他的任務(wù)完成了,你把房子給賣了。”

“賣了?”思杰突然覺得醍醐貫頂,腦海里某一片天空中有金光在閃耀:“能賣多少錢?”

“賣不了多少錢。”東文幽幽地說。思杰想,老叔這種街面上的江湖人說話就喜歡賣關(guān)子。果不然,東文又說:“四間房子,那里雖說是在路邊,可畢竟算不上是大街,能賣多少?要是蓋三層,價錢就能上來了。”

“三層能賣多少錢?”思杰有點不好意思,一聽到錢就覺得自己的血都要流動得快一些。可是,自己控制不住血的流動速度。

“四間,三層,縱深八米,八十萬差不多,苦死也能賣六十萬。”

思杰覺得自己有些暈眩。八十萬,自己在省城可以全款買套房子了。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把手搭在柜臺上了,萬一手掌一使勁,自己飛起來了咋辦?“蓋三層要花多少錢?”他問東文,東文說他不清楚,但最少也得二十萬。因為人工太貴了。就算是二十萬,賣只能賣六十萬,思杰覺得這房子也挺值當(dāng)?shù)模约河兴氖f的進項,只交首付的話,連買車的錢都有了。

金雞攪進來后,思杰又重新算了一下賬,蓋房子能掙四十萬不錯,可那四十萬啥時候能到手呢——賣房不是賣白菜,再要是有個欠賬啥的,就算不全欠,欠一半也夠麻煩的了。蓋房子在農(nóng)村不容易,全家都要跟著勞累好幾個月。思杰想,要是金雞能出到二十萬,毫不猶豫就可以賣。自己拿了二十萬,加上自己的積攢,首付也綽綽有余了。而且還不拿父母的錢。

但東光說啥不同意,他只認一個理,他給思豪蓋了房子,就得給思杰蓋,思杰想蓋三層可以,他只負責(zé)最下面的一層,上面兩層思杰自己負責(zé)。

思杰拗不過他爹,多少有些生悶氣,吃飯的時候東光問他準(zhǔn)備啥時候結(jié)婚,他說啥時候買得起房子啥時候結(jié),買不起就不結(jié)了。東光說:“你個人的事你隨意。”思杰就決定提前回省城。思杰也理解父親的辛勞,五十多歲的人了,除了種地,還要到瓦工隊去干活,平時抽煙是最差的,喝酒是最差的,自己來家,多陪兩天,為了自己,他也會吃兩頓好飯。可是,他就是那么個脾氣,呆長了,自己難受,他也難受。思杰跟他爹媽說,單位事忙,家里的事既然都弄好了,那他就早點回去。爹媽也都沒意見,工作上的事大呀。可是思杰反而覺得自己不好意思了。收拾好行李,思杰一屁股坐到門前的小凳子上,說是歇一歇,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馬上走。正午陽光正明,院子和自己記憶里的院子完全相同,靠西那一間房子前面種滿了菜,小蔥、大蒜、小白菜都已經(jīng)長成了,兩行茄子、兩行辣椒都正在開花,菜地南頭西角有一個小小的糞堆,東角靠進大門的地方是一個壓水井。那個壓水井該有十幾年了,自己小的時候壓手還讓井把子打過下巴。菜地這頭的走廊上是散亂地擺著父親做瓦工活用的工具,挑土挑灰用的淺子、瓦刀、泥抹子等等。菜地的東邊緣是從別人舊房子弄來的被水泥固定的長磚條,估計原來是在門上方,上面擺滿了刷洗干凈的鞋……大門樓子下面掛著一個一個的塑料紙包扎的東西,大多數(shù)都是黑乎乎的,誰也別想知道里面包的都是什么,只有思杰娘知道哪一包里面是哪一年的什么菜籽或者是什么干菜,或許連她也忘了。思杰想,要是自己的工作單位能搬到鎮(zhèn)上就好了,自己住在這么一個小院里,也不用擔(dān)心去菜市場買的菜會農(nóng)藥超標(biāo)。父親的呼嚕聲隱隱從里屋傳出來。母親在壓水井旁洗在田里挖的野菜。思杰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提前離開有點不滿,也知道母親一邊洗菜一邊在偷看自己。思杰又想,哎,真應(yīng)該帶父母到省城去住,見識見識,一輩子就在這個巴掌大的地方……思杰最終還是想,算了,事情就只能是這樣,自己還是走吧,讓他們想著自己也許比讓他們看著自己還要舒坦一點。這樣想,思杰有點心酸,但還是慢慢提起了行李。思杰娘馬上就站了起來,思杰走到他娘面前時停了下來,說:“媽,那我就走了。”

思杰娘點點頭,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嗯,好好工作。”打思杰上了大學(xué),思杰娘再和他說話的時候,就總有一種生分,好像多年前的那張錄取通知書,是一張無刻不在的大紙,將她和小兒子分開。也許只有在思念和想象里,她的小兒子還完完整整地屬于她。

走到街上,鎮(zhèn)上的變化卻大得不得了,當(dāng)然最新的變化就是那個他幼年時曾經(jīng)在里面游泳和釣魚的小水塘,它的清波早已被泥土填進了記憶,但此刻那些泥土又被挖了出來,黑乎乎臟兮兮地曝曬在陽光之下。可惜,它再也不會是水塘了。但它是個水塘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現(xiàn)在不需要水塘,自己需要的是錢,是房子,是一個美好的姑娘,而不是一池水。慢慢走到十字街上的車站,本來是要在停得橫七豎八的車中找一輛馬上就發(fā)的車,結(jié)果卻偏就碰到一輛剛剛到達的車,而下車的就有思豪。思豪頭發(fā)亂蓬蓬的,穿著一件一看就是十分廉價的茄克。褲子也是。皮鞋顯然很久都沒擦油了。拉桿箱棱棱角角的地方全是灰塵,估計許久沒用了,臨時擦了兩下又擦得太馬虎了。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正是最悶燥的時候,兄弟二人都愣在了那里。互相打量,思豪說:“這是上哪兒去呀?”

“回去,你剛下車。”

“嗯。火車票買的幾點的?”

“還沒有買好呢。”

“那就明天走吧,好不容易碰著一回。”

思杰猶豫了一下,就跟著思豪往回走。路上,思豪問思杰上班怎么樣,思杰問思豪在北京賣青菜賺頭大不大。思豪說:“上那么多學(xué),也掙不了多少錢。”思杰覺得思豪這話說得特別沒文化,又想,其實思豪掙的錢不是一個人的收入,而是兩個人的收入,是他和他老婆兩個人的辛苦。思杰想:他的說話做派,完全是剛從莊稼地里回來,而不是北京。

走著走著兩人就到了那塊宅基地,雖說根基還沒有挖好,但大致的輪廓已經(jīng)出來了。思豪停了下來,瞇著眼盯著那以后才能成為房子和墻壁的淺淺壕溝。瞅了一會兒,說:“思杰,蓋啥房子,你回來住哇,花那么多冤枉錢。”

思杰苦笑一下。思豪嘆了口氣說:“你先回吧,我馬上到。”

“怎么的了,還有事兒?”思杰有些納悶。

“沒有,我那邊上個廁所去。”

思杰回到家,正在院子里抽煙的東光見了,也沒有問為啥,就那么嘟囔著罵了一句,但臉上明顯多了點笑意。思杰主動說出返回來的原因,東光馬上把還剩一半的煙頭扔在了地上,用腳■了又■,然后又點了支煙。思杰娘在廚房里拌豬食,出來問了一句,就洗手,騎自行車上街去了。等她買完肉、豆腐以及兩樣熟食回來后,思豪才到家。思杰一看,居然是空著手回來的。心里就明白了,這是先把包送到老丈人家去了。東光皺著眉頭,他正在收拾自己的挖鍬和鏟鍬,以及挑土用的淺子、扁擔(dān)什么的。他瞅思豪,一言不發(fā),手里卻不斷地使多余的力氣,抖淺子的系繩時,把淺子抖得蹦蹦跳跳的,皮影猴戲一樣。

思豪叫了聲爹。東光嘟嘟囔囔地說:“收麥不回來,收豆子不回來,現(xiàn)在回來干啥?”思豪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但又很快扯開來,說:“回來看看你唄,幫忙干點活。”

東光不理,對思杰說:“不走就幫著干活。扛著鍬過來,你自己的活你自己得干。”

思豪的臉色就很難看了,對他爹說:“這都幾點了,還去干活,我回來一趟,這是怎么了,還躲上我了。”

“我躲你?”東光瞪了一眼思豪:“你有啥值得我躲的……”說著說著,嘴里就不干不凈地罵上了。

思杰也覺得他爹是故意的。明擺著的,他爹是因為他提前回去而決定下午不去挖的,又因為見到思豪后決定去挖的。頭兩天他主動要求干,東光都不讓,說一個大學(xué)生在省城上班的人回來挖地基太丟人了,現(xiàn)在卻主動讓他去,明顯是要告訴思豪,那塊地是思杰的,跟思豪沒關(guān)系了。東光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但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思豪。思豪不再跟他搭話,對思杰說:“我剛剛先去看看小孩。你侄子侄女你都看過了吧?”

“去看過了。”思杰說。

思杰娘喊東光去燒火。

差不多七點的時候,終于開飯了。思杰娘不上桌吃飯。東光喊:“你自己兒子回來了,你還躲起來,他給你帶來的好吃的太多了?”

思豪臉上有些掛不住,紅著臉說:“來得太急了……”

“你爺你奶也沒有?”

“他們不是分給老叔了嗎?”思豪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意外。東光也一下子沉默了。

“你岳父告訴你我要蓋房子的?”

“滿大街誰不知道。”思豪說完,自飲了一杯,然后用筷子在碟子里左左右右地撥拉,最后,也沒夾菜,把筷子放在一邊問:“不是說金雞要買嗎,咋還在挖?不賣呀?”

“不賣。”東光也自飲了一杯。

“那為啥呀?”

“給你蓋了四間,我也給他蓋四間,就這么簡單,一碗水端平。”

“他以后還回來呀?”思豪說完又看看思杰。

“那是他的事,我管不了了,年紀大了。”

“這塊地墊起來的時候,我可沒少出力。”

“哥,你蓋房子的時候,我也沒閑著。”思杰慢慢騰騰地說。

“我跟爹說話呢,你等會兒再發(fā)言行不行?你花家里多少學(xué)費?你又給家里干了多少活!”思豪有些氣急敗壞。思杰看看他,他瞪起眼。思杰又看他爹,他爹正在瞪著思豪。思豪也不是沒有上過學(xué),但上到初二就上不下去了,然后他就一直抱怨思杰在上學(xué)。也許要永遠抱怨下去。每到這樣的時候,思杰就很惱火,覺得自己努力上學(xué)并不是一件丟人的事,不應(yīng)該受到哥哥的抱怨。但是聽得抱怨多了,他也就習(xí)慣了,他就躲,這一次,他有點生哥哥的氣,拉回來那么大一個箱子,居然全放老丈人那里空著手就到家。但他還是不能和思豪吵。吵起來有啥意思呢,除了讓外人看笑話,啥都解決不了。再說,有爹在呢,思豪說啥也沒有用。于是,思杰擠出一個笑臉,說:“你們聊,我吃飽了。”東光沒有吱聲,悶頭喝了一杯,思豪也裝著沒聽見他的話。思杰慢慢起身離開了,在他踏踏的腳步聲里,東光的憤怒開始慢慢累積。思杰出門的時候,迎著了他媽,他對他媽搖搖頭,他媽就垂下了眼,臉上原來的一點喜氣,被眼皮一拍煙消云散。

“孩子你不給我?guī)В缎哪阋膊徊傥业摹!彼己类洁臁?/p>

“地我給你種嗎?種子化肥收割機錢,你出過一分嗎!”東光喊起來。

“你不愿種我包給人家種。”

“那行,馬上收麥了,你找人收吧。”

“那你老了,別指望我了。”

“我還要多老?我指望你啥了?”東光摔了一個杯子。

“那行,咱就這樣了,沒關(guān)系了。”思豪流下一行傷心的淚水。“我是打石頭縫子蹦出來的,你沒我這個兒子,我也沒有你這個爹。”

思豪站起來要走,東光也忽地站了起來:“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你是你媽掰×生的。你還裝上孫悟空了。從今天開始,以后每個月給我打300塊錢來,少一分晚一天,我就去拆你家磚頭賣,裝孫悟空……”

“你動我一根草,我就把你這房子給點了。”思豪用右手食指點著他爹的頭說。那個剛剛還在端酒杯的手在顫抖。回來是因為聽說要賣地,本來想著分個萬把兩萬,沒想到打見著親爹就沒見到好臉,現(xiàn)在好了,地也不幫他種了,每月還跟他要錢。

“我×你娘……”東光罵著突然就舉起手搧思豪,思豪下意識地抬臂攔擋,但是他的手臂太長了,雖然也擋住了他爸的手臂,但手掌卻先一著接觸到了他爸臉上蒼老松馳的皮膚。而手掌的憤怒甚至都擊到了那蒼老皮膚下面開始僵硬的筋脈和正變得硬邦邦的骨頭。

東光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坐了有一分鐘,他才起身。那一分鐘里,思豪不知所措,他很想跟父親解釋,但是又不愿意解釋,因為怒火在燃燒,他仍然為自己被父親拋棄而傷心,而憤怒。

他們爭吵直到動手,思杰娘一直都靠著門框站著,她的眼淚慢慢流了出來。她看見東光急急忙忙地往廚房去。馬上就拽著思豪的胳膊把他往外拉,往外推,說:“你死回來干啥?還不死遠遠的。”

思豪被他媽推到大門口的時候,看見他爹已經(jīng)拎著菜刀出來了。他很想試試父親是不是虛張聲勢,他甚至想讓這個無情無義的父親真的砍自己一刀,然后真的徹底和他斷絕關(guān)系。但是母親的熱淚把他的衣袖都打濕了,他只好扭過頭,飛一樣地跑了。

東光回到廚房,摔了幾樣?xùn)|西,然后就躺到了床上。晚上,思杰回來聽他媽說了事情的大概后到床頭勸慰他,他久久說不出來話,最后居然哭了出來。他也許有四十年或者五十年沒有哭了,總之,不太會哭了,沒有個哭的樣子,一抽一抽的,有的時候還喊,只有眼淚不停地往下落。思杰說他馬上去找思豪,東光不讓。東光說,現(xiàn)在人咋沒有一點兒人味了?你爺把班給了你老叔,過年過節(jié),我再不愿意見東文,也得去一趟,送煙送酒。一句大言語都沒有。思豪他不是拿我當(dāng)?shù)悄梦耶?dāng)驢使呢。思杰也哭了,但是沒有哭出聲。回到自己屋里,思杰給老叔東文打了個電話,東文一直讓他說,最后才說:“就這樣吧,明天一早你喊思豪到我這里來。”

尿泡被打掉幾顆牙后,在地上趴了十多分鐘才爬起來,幾個小孩子遠遠地在看他。他找了一會兒,也沒有找到自己的刀,就捧著自己發(fā)暈的腦袋往西走,本來想去文明家的,走到十字路口卻改變了主意。朝東文的商店走去。東文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他敲了半天,東文才出來開門。東文說:“咋這樣了呢?誰這么狠呀。”

尿泡進店,東文先找了個紙盒子墊在一把折疊椅上,然后才讓他坐下。尿泡說:“不坐了,叔,我賒包煙就走。”

東文遞過來一根煙:“看臉腫的,頭還在暈著呢吧?先抽一棵再說。”

尿泡點著煙,煙氣還沒進肺呢,先把眼淚給熏出來了。但眼淚沒掉下來,只在眼眶里轉(zhuǎn)。他大致說了一下情況,最后說:“你能想到嗎,是文明,文明找人把我打成這樣的。”

東文靜靜地看著尿泡,尿泡覺得自己慚愧極了,雖然東文并沒有要挖苦他的意思。尿泡沒有辦法擺脫這種因安靜而放大的尷尬,只好發(fā)狠說,既然文明不仁,那就不能怪我不義。

東文點支煙,又甩給他一支。東文說:“你殺了文明,又咋樣?他不親自跟你動手,算不上是仁義,也算得是有臉面了。”

“叔,金雞在外是開賭場的嗎?”

“是。”

“你幫我墊句話,我?guī)退ィ以阪?zhèn)上混不下去了,這回丟人丟到家了。”

“不丟人,你哥安排的,算是家務(wù)事。”

“你幫我說一下。”

“好吧。”

“叔,你比我親爹還親。”尿泡的眼淚淌了下來。東文慢慢站起來,罵尿泡罵了足足十分鐘。最后東文說:“刀不要輕易動,亮出來就得用,不用,天天亮,比小孩光腚還難看。出去以后,更是這樣。”

金雞這次回來,白天不露面,連電話都不接。思杰給東文打電話說東光和思豪動手的那天晚上,金雞才和尿泡在東文那里見面。金雞答應(yīng)了。但他催尿泡快把那塊兒地整明白,因為他的事兒太多,太忙,準(zhǔn)備買了那塊兒地后,馬上讓他爹看著蓋幾間房子,以后就不回來了。前些年賭博賭的,他讓他爹成了全鎮(zhèn)惟一一個租房子住的人。他說他在外地的房子很大,但他爹住不慣,金雞對尿泡說:“把你哥那份地的錢給他吧。出去以后你就知道,那點錢啥都不是。”尿泡說:“好。等我有了錢,我也給我爹的房子蓋一下。”

尿泡的表態(tài)受到東文的表揚。尿泡說:“現(xiàn)在才知道要混得好,得有錢,光有刀不行。”金雞笑笑,說:“你先走吧,我還有點事跟你叔說。”

尿泡走后,金雞對東文說:“這個貨一點兒膽沒有,我用不了。”東文點點頭,金雞又說:“我不會讓你夾在里面的,我會讓你面子光光的。”東文說:“他眼里連他爹都沒有,就是有一張人皮披著。”金雞說:“我得走了,以后我聯(lián)系你,一定到我那里玩十天半個月的。”

金雞前腳走,思杰就來了電話。東文氣得胃疼:尿泡這樣的爛人都想到有錢給他爹蓋房子,思豪這個賣青菜的窩囊廢居然敢跟他老子動手。

第二天,東文早早地就醒了,天蒙蒙亮就開門迎市。往常要是醒得早他寧愿躺在柜臺后面的小床上一個人無聊。他在門口抽了幾口煙,街上空蕩蕩的,他又進了屋,呆不兩分鐘,又想抽煙,就又出來了,這次,他看見零星的有幾個人了,都拎著袋子背著包的,是到十字路口趕車的。他們步履匆匆,只有一個人在小跑,東文看了一會兒,是大補丁。他和大補丁一起扛刀在街上晃的時候,金雞只是個跟屁蟲。后來大補丁辦各種廠,用打人的拳頭把自己打造成了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可東文自己就守著個店。在潛意識里,東文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替別人瞎操心的人,在理性里,他覺得生意做得越大,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自己處理起來就越累。船小好掉頭。大補丁慢慢跑了過來,他穿一整套的運動服——包括帽子。東文不喜歡這樣的時髦打扮,讓人看著生分。他喜歡放到人堆里單憑衣服分不出來。

大補丁示意進屋。

“金雞昨天到你這里了?”

“啊。”

“別見他了,他的事太大了。”

“噢。”

“跟東光說,別挖了,那塊地鎮(zhèn)上要了,讓我開個雪糕廠。”

“鎮(zhèn)上出錢買?”

“買啥?東光又沒有土地使用證。”

“給村里錢了。”

“村里給啥憑證了?”

“毬。”

“我到時候說一下,補償一點。然后把他和大嫂都安排到廠里。”

大補丁走后,東文左等右等不見思杰來,就打電話過去,思杰說,他早上去找思豪,思豪已經(jīng)下田去了,他給思豪打電話了,正等思豪呢。東文說:“你先來。”東文把思杰帶到商店房子后面的空地,那些地是商店的,東文讓他老婆在種菜。東文把大補丁的話說了個大概,思杰馬上沮喪起來。

“你要趕緊的,跟你爹說,把地賣給金雞,明白嗎?”

“啊?”思杰驚了一下。

“先把錢拿下來。要不也得讓全部搜走。”

“地讓鎮(zhèn)上搜走了,他要是再要這個錢呢?”

“他買過的東西說退就退呀?”

“嗯……”思杰似乎還是反應(yīng)不過來,在那里沉吟。

“人都沒有了還要錢?”東文想了想又說:“就算他關(guān)二十年,出來要這錢,二十年后這個錢也就不值錢了。”

“嗯。”思杰感覺一張嘴心臟就會脫口而出。

兩個人正說著,思杰的電話響了,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思杰猶豫著接聽了,是他媽焦急的聲音:東光把自己反鎖在屋里,怎么都敲不開門,也不應(yīng)聲。思杰掛了電話,趕緊往回跑。

東文也覺得心里有點發(fā)慌,但還是沉住氣沒動,一會兒,思豪回來了,剛在商店門口說兩句話,東文的手機響了,思杰哭著說:“我爸不行了。”

“你爹不行了。”東文對思豪說。

思豪的臉馬上白了。東文用手指著思豪,半天沒說話,只是抖。最后也沒說話,而是小跑著去東光家。思豪跟在后面。

東光是喝農(nóng)藥死的,東文看到他的時候,他全身蜷成一團,幾于在娘胎里那樣。身上只有一條薄薄的褥子,已經(jīng)被他扯得如縷如絲,他的雙手最終抓在胸前,十個指頭,有七八個都滿是血污。看來,死,讓他痛苦不堪。

后來,醫(yī)生分析,從時間上來看,東光老婆第一次敲門的時候,他應(yīng)該還能說出話來。真是那樣的話,他死得也算是堅定而悲壯了。思杰娘后來說,那天夜里東光一直念叨:養(yǎng)兒子有啥用?養(yǎng)兒子有啥用?我不管爹媽,那是他有更有本事的兒子。他不管我,他還打我。思杰娘還一口咬定,東光在夜里咬牙切齒地說了好幾遍:他打我,我這套房子也沒有他的份。全是思杰的。全是思杰的。

為著最后這句話,思豪沒有給他爹上五七墳。后來還托人捎話說,他爹死了,媽也沒有了。

天真的熱了起來,東光不能停尸太久。新的問題是:火化不火化?不火化就得找關(guān)系變通,送點錢也可以偷摸給埋了。東文不想等大嫂子主動來求自己了。大嫂子是個好人,沒啥言語,就知道干活。好在東光沒有打過她。就是年輕的時候,也很少打她。但這樣的大事,不能指望她。東光和自己做了這么多年的兄弟,打小他就不喜歡自己這個哥,自己挨打的時候,東光差不多從來都沒有挨過打。成人之后,東光更是天天和自己鬧別扭。但是沒有辦法,自己的親哥,自己得照顧。現(xiàn)在,他死了,自己以后不需要再照顧他了,再忍受他了。但是自己得把他最后一件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喪棚當(dāng)天就搭了起來,夜里,幫忙的人都走完了,思豪的孩子也被思豪老丈人領(lǐng)走了,東文把嫂子以及思豪、思杰召集到一起在堂屋里地鋪上坐下。一邊就是東光的遺體。他們既是為逝者守靈,也是在商量對逝者最后的處理辦法。東文把問題說出來之后,思豪不說話,思杰說只要是他媽愿意土葬他就一定支持。思杰媽問得多少錢。東文說,他得問問大補丁。電話是當(dāng)著娘三個的面打的,大補丁說,他得問一下,就掛了電話,不一會兒,回電話說,得八千,并指定了說把錢給誰誰誰。還說了一些具體的操作方法。比如事前準(zhǔn)備好一個骨灰盒,天亮后租一輛殯葬車拉著遺體往火葬場方向開過去,找個路邊等一會兒再回來,回到家把骨灰盒放到棺材里,封棺出殯。

略顯虛弱的思杰媽嘖了一下嘴說,八千呀,他們也太黑了。東文又看看思杰,思杰說:“又準(zhǔn)許棺木入土,又要求必須火化,這擺明了就是在給貪官創(chuàng)收。”

“咱就別說那些了。”東文覺得思杰這話說得不是時候。他又看向思豪。思豪說:“誰出這個錢?”

“賬里面出。”東文說。

“賬怎么分?”思豪跟得非常緊,他一直在擔(dān)心,畢竟這是自己惹的禍。

“我不管賬怎么分。”東文有點不耐煩,現(xiàn)在他看著思豪就來氣。全鎮(zhèn)排人渣,金雞只能是第二,他才是第一。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大侄子,擱過去就是長子嫡孫。

“賬都是我的,不分。”思杰娘說,然后就哭了起來。

“不分?”思豪的眼睛紅了起來,他的委屈又來了。

“不分也是對的。”東文說:“你們都不在家,以后碰到別人家有事,你媽上哪兒弄錢還人家禮?”

“她打電話,我和思杰往家寄唄。”思豪囁嚅著說。

東文冷笑一聲。思杰慢慢地說:“哥,這是要把咱爸賣了分錢嗎?我一分不要,媽愿意給你多少就給你多少。”

“你裝好人是吧!”思豪轉(zhuǎn)向思杰,兩眼冒火。

“怎么的?”東文逼問思豪:“好人就算是裝出來的,那也得有顆人心,那也得先是個人。”

思豪看看東文,東文擰著眉毛,眼里全是蔑視,又看看母親和弟弟,母親還在抽泣,眼里是絕望,弟弟在瞪著他,憤怒已極。他慢慢閉上眼,覺得自己真是投錯了胎。

“那就定下來了?”東文問。

思杰娘點點頭,眼淚灑了一遍。東文于是給大補丁打電話,讓他先把錢墊上,把事情敲定下來。這時候思豪突然又自語起來:“那我們一分錢也沒有?親戚朋友來還能分三尺白布呢……”

東文覺得自己的大腦有些供氧不足,他扶著自己的腦袋,拍了拍,在街面上替人說話這么多年,他極少有說不動話的時候,動手打架更是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打過人,也被人打過,讓面子人給講和了。所以,他一直認為,不管多么操蛋的人,最終都逃不過人情世故,再能打,揸開的手指也代替不了說話。啥叫人情,就是互相之間的禮讓,禮讓延續(xù)交往,交往產(chǎn)生感情。啥叫世故,世故就是規(guī)矩,百年千年傳下來的。現(xiàn)在,人情也沒有,世故全亂了套。東文最終還是給了思豪一巴掌,然后按著他的頭,他的頭按到他爹的遺體前,按到他爹被冰塊圍住的遺體前,在森森冷氣和飄飄白布前,東文說:“他不是親戚,也不是你朋友,他是你親爹!”

思豪終于淌下淚來。東文松手以后,他抹了一把淚說:“爸呀,你咋死了呢,都在欺侮我。”

東光老婆號啕大哭起來,一句一哽地說:“思豪呀,你滾吧。你爹為啥死的你真的不知道嗎?”

思豪真的走了,他爹入土他也沒有去。他覺得自己傷透了心。

東光入土為安,雖說是秘密的,但人人都知道。鎮(zhèn)上有人舉報過土葬,但后來家門被人潑了糞,一連潑了七天,就再沒有人敢舉報了。這個葬禮使東文更讓人敬佩,也讓思杰成為知識青年的典范。東光入土的當(dāng)天下午,金雞和思杰、尿泡、文明一起寫了約契,金雞現(xiàn)場拿出四十萬。思杰拿到了他應(yīng)得的錢。尿泡也慷慨地給了他哥文明應(yīng)得的十萬,并說:“以后多孝順咱爹。”但是僅僅兩天后,他后悔了,因為他親眼看見了抓走金雞的外地警車,他的外地掘金夢斷了,他開始痛恨自己給文明錢的時候話說得太滿,并在心里琢磨能不能用什么方法再要一點回來。同一時間,思豪正在火車的廁所里流淚,決心永不再踏老宅子一步。思杰則已經(jīng)到了自己的出租房,在喪父的憂傷之余,也不由自主盤算起自己在哪里買房子、首付多少合適。

責(zé)任編輯: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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