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海洋
刺激了一年的房地產市場終于陽光普照,中國的城鎮化就這樣爆發了?
夏天的大部分時間我們一家來到煙臺郊區,這個買房被套讓人傷心的“死城”。只一年沒回來,就被這里的變化震驚了。曾經“買兩居送一居”的小區亮滿了燈火,看房人寥寥的臨海大戶型高檔社區,居然售罄。雖然沒有老城區的熙來攘往,這里似乎也不乏人氣了,大型超市開業了,“德州啤酒”竟只需1.1元。讓我驚掉了下巴的事兒可真是不少。
煙臺買房3年多,見證了這個城市翻天覆地的變化。3年前這里的道路坑坑洼洼,大拆大建似乎還處于“拆”階段,高樓大廈之間摻雜著一棟棟卸去窗戶的矮樓,尋常巷陌間林立著炸雞店和煎餅鋪之類的小門臉。兩年前,道路平整了,這里除了建起很多住宅樓,大型商業綜合體也相繼投入使用,高大上的新世界百貨、大悅城、萬達廣場布局在城市的核心區域。過去煙臺大型超市很少,市民購物要么在集市要么在固定的市場里,超市里物價很貴。當地商戶提起煙臺的物價還振振有詞:這里遠處膠東半島,屬于貨物流通的“末梢”區域,物流成本和商品匯聚的樞紐城市沒法比。可煙臺的物價甚至超過更為邊緣的威海,就不能不用這里工業發達、市民收入高來解釋了。總之,因為缺乏競爭,裝修豪華的購物中心附設的超市,可謂奇貨可居。可隨著一座座購物中心投入運營,綜合超市門對門地競爭起來,物價終于下來了。
今年煙臺的商業格局又有了新的進展。在一座購物中心,我們看到整層的專賣店全部換成了飯館,有大排檔,有連鎖快餐,還有中西餐。到了周末,商場里摩肩接踵,餐廳外等位的食客把路都堵住了。中國的三、四線城市消費觀念本來落后,多在家開火,可如今,巨大的購物中心除了餐館就是兒童游樂場,消費社會仿佛一夜間就降臨了。煙臺只是一個縮影,回到北京我驚訝地發現,家門口的商廈里,二層樓高的充氣滑梯“吹”起來了,開放的廊道內圈起了快餐店,百貨區域內則撤出了一邊的精品店,改成小吃一條街。這家地下兩層地上四層的30余萬平方米的購物中心剛剛開了兩年,地下層和頂層本來就是餐飲區,如今餐飲滲透到黃金樓層。
當中國人居有其屋、行有私家車,衣食住行四大基本需求中,食的提升似乎就是城鎮化最有爆發力的增長點了。而近年來商業地產泡沫膨脹,空置率一路飆高,商業引入餐飲似乎是兩全其美的事。所謂“購物中心不是賣出來的,是吃出來的”,商場最關鍵的,就是錢流和客流,而餐飲培育期短,集聚客流效果好。餐飲之外,把顧客留住的方式還很多,娛樂更是一大塊。于是乎,溜冰場、籃球場等體育設施、科技體驗、語言教育、電影娛樂乃至小型主題公園等都向商場聚合,形成“一站式”購物中心。尤其在酷熱的夏季或嚴寒的冬季,“一站式”購物中心承載了家庭生活的幾乎所有需求。
“一站式”購物中心是大勢所趨,可筆者觀察到的商業轉型卻似乎過猶不及,本末倒置。別的且不說,一家大型商場,購物、餐飲和娛樂三種業態,服裝服飾、化妝品的毛利率高,經營者多為實力雄厚的大型連鎖機構,它們才是商場最賺錢的支柱。而餐飲由于毛利率遠低于服飾,承租能力較差,傳統的商場布局中餐飲業態在商場內連20%占比都不到。至于餐飲和娛樂通常被安排在商場的最高層,也是服務于服飾銷售的需要。餐飲作為顧客逛商場的剛性需求,被安排在最后才能夠找到的地方,顧客一路爬樓,就增加了那些黃金樓層店鋪的銷售機會。可如今,餐飲業比例明顯上升到了20%以上,且擠進了傳統意義上的黃金樓層,對商場開發商而言,豈不本末倒置。
商場地下層的超市和餐飲承擔的是類似的功能:吸引客流。可這里購物的居民和來吃飯的人又有區別,他們目的性明確,只是來采購生活必需品,購物后也不可能拎著大包小包逛商店。超市里售賣的貨品價格透明,利潤稀薄,經營者也不可能支付得起很高的租金。通常,超市的租金只有服裝店的五分之一,或者更少。但永輝、家樂福等大型超市卻是大型商場的必備,原因就在于商場初期建設時,引進這些大商戶,可以吸引其他小租戶,還可以獲得土地、銀行貸款等政策和商業上的支持,更可輻射覆蓋周邊小區。可話說回來,如果商場全變成超市和餐館的天下,人氣足夠了,甚或爆棚了,可物業持有者去哪兒賺錢?
隨便翻開企業財報,全國上下,商業環境都可以用“肅殺”來形容。大商股份是東北地區老牌的大型零售商,業務遍及大連、沈陽和撫順等多個二、三線城市,并拓展到河南和山東等地區,去年利潤下跌超過46%,營業收入下跌4.27%,今年仍是止不住跌。如果說整個東北經濟下行,商業環境不佳,總部位于南京的兩家公司——中央商場和南京新百的利潤同樣出現了嚴重的下滑。西南地區的狀況同樣不樂觀,成商集團去年凈利潤下跌超過六成,即便是坐擁上海南京路步行街得天獨厚的地段優勢,新世界去年凈利潤下跌接近七成,今年一季度則再度暴跌67%。
商業地產的轉折點大概出現在2013年。此前10余年中國經濟高歌猛進,寬松的貨幣和誘人的前景刺激開發商競相建造商場。但在過去兩年里,隨著實體商店銷售放緩,而在線商務加快增長,許多商店和百貨公司關門,不斷加劇的供應過剩在全國各地導致了鬼城般的商場。當然,實體零售商早就感受到了危機,轉型升級也已經被“高唱”多年,但對于很多商場來講,轉型也許只是一個美麗的幻想。如今當我們看到如此多的商場引入了餐飲,很難判斷這是意圖增加顧客黏性的戰略,還是退而求其次以租金為主導的生存策略,或者兼而有之。
中國經濟增速下臺階進入所謂的“新常態”,很大原因來自人口紅利的消失。作為人口轉折點的副產品,勞動力價格在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又直接增進了消費者的購買力,消費升級也就生逢其時。外出就餐和外賣成為新興中產階層生活方式的一部分,餐飲業在經歷了反腐洗禮之后順理成章地成為消費產業中增長最快的一個品類。去年全國實現餐飲收入3.23萬億元,同比增長11.7%,占到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10.7%,而在3年前這一比例是10.4%。餐飲業能從清理“三公消費”的低谷里走出來,面向大眾消費的大眾餐飲功不可沒,餐飲業大眾消費所占比例已經達到80%。
有需求,有供給,大眾餐飲堂而皇之進入了購物中心,那里成為家庭游樂、聚會和避寒避暑的好去處,全社會彌漫著的也是富裕祥和的氣氛。除了商場的開發商,這一轉變似乎是個多贏的局面。這里不妨盤點一下各方的利益訴求:當一件件服裝、化妝品的交易從購物中心轉移到網絡上,于廠家于顧客都沒有損失,甚至是雙方得利;對于全社會,餐飲業是勞動密集型行業,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在消費升級的經濟結構轉型過程中,無疑提供了增長點和緩沖墊的雙重功能。
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餐飲業是低端就業。經濟新常態,雖然就業一直保持平穩,但基本上是低端就業在托底。2014年,85%的城鎮新增就業崗位是低端服務業,而2013年這一比例為45%。在有統計數據的最近年份2014年,低端服務業的月平均工資為3174元,僅為高端服務業5171元的60%。服務業就業向低收入服務業轉變的模式降低了收入增幅,導致新崗位的平均工資下跌了20%。這兩年餐飲與快遞結合,外賣平臺崛起,低端就業趨勢更為明顯了。
橫向比較,中國餐飲業之“火”,似乎仍是國民收入欠佳,高恩格爾系數的“遺跡”。2015年中國餐飲業占當年中國GDP總量的約4.4%,可資比較的是2014年美國餐飲業產值占據GDP總量比例為2.15%。一個國家的富裕水平,并不在于它的國民是否外出就餐或叫外賣,而在于它的制造業是否發達、是否高效率。當制造業效率提升,富余出的勞動人口轉移到服務業,全員社會勞動生產率隨之上升,這樣的服務業化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相反,若制造業因競爭不利而萎縮,失業人口不得不自主就業加入低端服務業的隊伍,這樣的社會就難有長足的發展。
2015年,服務業在我國GDP中占比50.5%,與發達國家70%的比例還頗有距離。可若低端服務業在邁入中低收入的時候突然濫觴,會否把我們帶入中等收入陷阱?這方面海外并非沒有鏡鑒,拉美和東南亞很多國家窮人們就是靠著一家小餐館養家糊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