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團結勝利的篇章

李先念

1936年10月，中國工農紅軍一、二、四方面軍，會師于甘肅省會寧，標志著長征勝利結束和中國革命新局面的開始。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已成為中國各族人民和外國許多朋友稱頌的歷史奇跡，成為鼓舞我國各族人民克服艱難險阻去奪取勝利的巨大力量。為紀念長征勝利50周年，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和中央軍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等單位，要我寫一篇回憶長征過程中懋功會師的文章。這段歷史距今半個多世紀了，許多細節已記不清楚，只能把主要經過寫出來，以資紀念，并供研究長征史的同志們參考。

1935年6月，一、四方面軍在四川省懋功（今小金）會師，是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事件。這是在黨中央領導下，兩個方面軍英勇奮斗，共同努力的結果。兩軍會師的實現，有著豐富的歷史內容，我所知道的僅僅是其中的一個方面。

1935年一二月間，黨中央和一方面軍經過英勇艱苦轉戰到了川黔邊境，準備北渡長江進入四川，電示四方面軍派部隊去迎接。消息傳來，廣大指戰員都非常高興。我們早就盼望見到黨中央和一方面軍了。過去只聽說過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同志，可是四方面軍的同志見到過他們的不多。我們對一方面軍非常敬佩。早就知道一方面軍在中央根據地英勇奮斗，粉碎了敵人四次“圍剿”，發展壯大到十多萬人，創造了光輝的業績。一方面軍開始長征后，我們知道的情況就少了。根據我們從鄂豫皖西征到川陜時經歷的艱難困苦，心里常想到，一方面軍離開根據地，多次沖破敵人的圍追堵截，行軍作戰好幾個月了，各方面的困難一定很大。因此，大家都想盡快地前去策應和會合。

1935年3月，四方面軍離開川陜根據地進到嘉陵江和涪江之間地區不久，為了兩個方面軍的靠攏，又繼續西進。這時，蔣介石調胡宗南部已進入甘南，企圖從北面堵截和進攻紅軍，以配合南路、東路的國民黨中央軍和川軍追剿一、四方面軍。針對這種敵情，奉軍分會和四方面軍總部的命令，我們30軍（我任政治委員）89師（邵烈坤同志任師長）從劍閣開赴青川、平武線，搶占摩天嶺，堵擊胡宗南部隊南下，以保障方面軍向西行進的右側安全。摩天嶺是甘南進入四川的天然屏障，山勢險峻，易守難攻，戰略地位很重要，歷史上稱之為陰平古道。三國時期諸葛亮為防御曹魏從北面進攻，保衛蜀國的安全，曾在此屯兵駐守。我們到青川和平武之間的山梁上還看到諸葛亮廟的舊址。史書記載，魏國進兵蜀國時，鄧艾得知這里無兵防守，指揮部隊攀越摩天嶺，攻取江油，進入成都，滅掉了蜀漢。我們迅速占領了摩天嶺，就打亂了胡宗南部企圖夾擊紅軍的計劃。

5月上旬，黨中央率一方面軍已進入川西彝族居住區，準備經冕寧北上。這時，四方面軍總指揮部決定，向岷江地區進發，繼續向一方面軍靠攏。我們從摩天嶺撤下來，急速向西南前進。與此同時，徐向前同志指揮許世友同志率領的9軍和程世才同志率領的30軍一部，經過多次激戰，擊潰鄧錫侯部陶凱師和當地民團，突破敵人防線，搶占北川河谷，奪取了墩上和土門險關，打開了進入岷江的門戶。隨后，他們又攻占了茂縣、汶川和理番（今理縣）。一、四方面軍會師，指日可待。

5月中旬，即兩軍將要會合的前夕，四方面軍總部在茂縣召開了各軍領導同志的會議，研究布置迎接黨中央和一方面軍的各項準備工作?？偛繘Q定由我們率領30軍88師和9軍25師、27師各一部，開往小金川地區去迎接黨中央。4軍、31軍的一部在松潘以南的鎮江關、松平溝地區，抵御北面的胡宗南部；另一部在北川、片口一線抵御東面的川軍，以保障會師的順利實現。會上，徐向前、陳昌浩、王樹聲同志都講了話，說明了這次會師的重要意義，要求各級領導干部，深入基層，廣泛動員，奮勇殺敵，認真執行民族政策，大力籌集給養和制作慰勞品，以實際行動熱烈歡迎黨中央和一方面軍。向前同志特別強調，會師后，一定要搞好團結，一切行動要聽黨中央和中央軍委指揮。會后，他還把我們留下，說：一方面軍長期轉戰，一定非常辛苦和勞累，要動員部隊發揚不怕艱難困苦和連續作戰的戰斗作風，爭取早日會師。

接受任務后，我和李天煥同志（30軍政治部主任）立即同25師師長韓東山等同志，研究迎接黨中央和一方面軍的具體行動計劃，動員部隊盡快做好出發前的準備工作。隨后，我帶少數部隊，從茂縣趕到理番，又向88師師長熊厚發和政治委員鄭維山等同志傳達總部的命令和部署。經過討論，確定熊厚發同志率263團留在理番繼續同敵人作戰，鄭維山同志率265、268團和我們一起行動。

5月底，部隊分兩路出發：一路是9軍27師一部，從汶川向西南的臥龍方向前進，阻擊由巴郎山方面西進的敵人；一路是9軍25師和30軍88師，分別從汶川、理番出發直取懋功。從理番到懋功有300多里，中間必須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紅橋山。翻越這樣終年積雪的大山，還是紅軍創建以來的第一次。我們有打硬仗、打惡仗的經驗，有走險路、強渡江河的經驗，還沒有爬過雪山。當地人煙稀少，也找不到向導，可是指戰員為完成迎接黨中央的光榮任務，心急如焚，紛紛表示一定要爬過雪山去。百聞不如一見。從山下向山上爬，先是很大的太陽，后是大霧，快到山頂時，飛下了鵝毛大雪，一時好像進入銀色的世界里了。大家第一次看到這樣奇異的景色，非常興奮。由于山路陡峻崎嶇，空氣稀薄，指戰員互相攙扶著，防止倒下去爬不起來。沒想到下山后，因為強烈雪光的刺激，部隊中有三分之一的同志得了雪盲癥，還有很多同志高山反應頭痛很厲害，部隊只好暫時停止行進。記得休整了半天，大家的眼睛才慢慢地恢復正常，部隊又繼續前進。這次過雪山得到了一條經驗，就是群眾說的，雪山不能白天過，要在半夜時候過。我們懂得了這一點，后來在其他地方幾次過雪山，就再沒有人得雪盲癥了。

6月初，前鋒部隊25師遵照我們的命令和部署，先攻占了兩河口，隨后又殲滅鄧錫侯部兩個營及地方反動武裝近千人，攻占了懋功，并乘勝向達維進發，準備南出夾金山，到寶興、蘆山、天全一帶去迎接黨中央和一方面軍。6月12日，我們和88師部隊進駐懋功后，接到韓東山兩次電話報告，說9軍25師的先頭部隊和1軍團2師的先頭部隊，在達維以南、夾金山北麓的木城溝勝利會師了。喜訊傳來，群情振奮。我當即發電報向總部作了報告。我們在懋功一方面分析敵情，察看地形，部署警戒；另一方面動員部隊和發動當地群眾，騰出房子，打掃街道，籌備給養，編文娛節目，寫歡迎標語，集中慰問品等，準備熱烈迎接黨中央和一方面軍。有8個兄弟民族居住的懋功空前熱鬧起來了。同日，向前同志代表軍分會和四方面軍總部，在理番寫了一份給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諸同志的報告，詳細報告了敵情、民情和四方面軍各部隊的位置，介紹我們率領部隊帶著電臺已經到達懋功，如何行動請中央指揮。他建議兩軍會合后，一方面軍先休息補充，讓四方面軍在前面御敵。報告還說：四方面軍及川西北千百萬工農群眾，正準備以十二萬分的熱忱歡迎百戰百勝的西征軍。這些話，確確實實表達了我們全體指戰員的心情，說出了我們的心里話。這份報告，是派專人傳送的，還附送了兩份地圖，供中央領導同志更具體地了解四川地區的情況，以便研究確定會合后的戰略方針。

6月中旬的一天，我們在懋功迎接了黨中央和一方面軍。當時喜悅之情，難以言表。毛主席和中央幾位領導同志住在一座法式建筑的天主教堂院內，我們住在小金川河邊的新街。當天晚上，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張聞天等同志和一方面軍的幾位領導人，在天主教堂的東廂房里，親切會見了我。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中央領導同志，心情特別激動，也有一點拘謹。毛澤東同志充分肯定了四方面軍的戰績，給四方面軍很高評價，并代表黨中央和一方面軍全體同志，對四方面軍全體指戰員表示親切關懷和慰問。毛主席說，過去兩支紅軍獨立作戰，現在會合了。這樣，我們的力量更大了。他打開地圖，邊看邊問，岷（江）嘉（陵江）地區的氣候怎樣？地形怎樣？人民群眾的生活條件怎樣？還能不能再打回去？我說，岷、嘉兩江之間地區，大平壩子很多，物產豐富，人煙稠密，是漢族居住地區，部隊的給養和兵源都不成問題。從戰略地位看，東連川陜老根據地，北靠陜甘，南接成都平原，可攻可守，可進可退，回旋余地大。如紅軍進入這一地區，有了立足之地，可以很快休整補充，恢復體力，再圖發展。而且這時茂縣、北川還在我軍控制之下，可以打回去，否則再打過岷江就難了。我還說，來懋功的一路上，只看到很少的藏族牧民，籌糧很難，大部隊久駐無法解決供給。大小金川和邛崍山脈一帶高山連綿，谷深流急，大部隊很難運動，不容易在這里站住腳。向西和向北條件更差。總的思想是說明無論從地理條件、群眾基礎，還是從紅軍急需休整補充的實際情況和發展前途看，會師后向東北方向，首先是向岷、嘉地區發展比較有利。早在川陜反6路圍攻勝利后，向前同志同我們就議論過沿嘉陵江兩岸作戰和向甘南發展的問題。所以，當時心里是真想打回去。廣大指戰員也是這種心情。毛主席聽我匯報情況時連連點頭。這個時候，毛主席正在考慮全局的大問題。聽取各方面的意見，準備制定會合后的戰略方針。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大家興致勃勃，一直談到深夜。在懋功和中央領導同志的會見，使我終生難忘。6月16日，黨中央和毛主席提出在川陜甘建立根據地的戰略方針和首先向岷、嘉地區發展的行動計劃，致電四方面軍領導人征求意見?？墒?，由于敵人很快占領了茂縣、北川一帶地區，失去了戰機，致使這一計劃未能實現。不久，中央政治局在兩河口召開的會議上，對紅軍行動又作出了新的部署。

黨中央領導同志和一方面軍的領導人在懋功休整了3天。這期間兩支部隊互相聯歡、慰問、交談，非常親切。我們和一方面軍的部隊舉行了一次聯歡慶祝大會。會上，一方面軍的代表講話說，紅軍兩大主力會師，開創了中國革命史上的新紀錄，是對國民黨反動派的重大打擊。過去就耳聞過四方面軍的光榮戰績，相信兩軍會合后，一定會打更多的勝仗，消滅劉湘、胡宗南、鄧錫侯等軍閥更多的部隊，創造新的根據地。我們的代表講話中，表示堅決聽從黨中央的指揮，一定虛心向一方面軍學習，團結奮斗，并肩前進，爭取新的勝利。在天主教堂里，兩軍一些團以上干部還集會一次，一起吃過飯。當然沒有什么好吃的東西，無非是讓大家吃一頓飽飯，而這在當時來說也是很難得的。同志們都非常滿意。朱德同志還特意到住處看望我們，詢問四方面軍部隊的休整情況，對廣大指戰員非常關懷。

6月18日后，黨中央率領一方面軍，沿撫邊河北上，向兩河口進發。我們按照中央的部署，25師繼續留在達維鎮，防御東面敵人的進攻；又派出一部分部隊沿小金川河西進丹巴，再沿大金川河北進，以保障黨中央北上的左翼安全。我們和一部分部隊又在懋功駐了幾天，負責黨中央的后衛。

一、四方面軍會師后，敵人從東、南、北三個方面繼續向我軍進逼，企圖把我軍困死在人煙稀少的川西北少數民族地區。在這種形勢下，部隊保持會師時的團結合作、共同奮斗的精神特別重要。為此，在黨中央領導下，雙方都做了許多工作，對加強部隊建設、執行中央北上戰略方針，創造了有利條件。懋功會師形成的團結局面，后來雖然經歷了曲折復雜的發展過程，但是最終實現了一、二、四方面軍和全國紅軍的大團結。歷史證明，我們黨的團結，軍隊的團結，是符合革命歷史發展潮流的，任何人，任何力量都破壞不了。

懋功會師，標志著我們黨和我們軍隊團結勝利的一個新開端，在我黨、我軍歷史上寫下了光輝的篇章。50年過去了，懋功會師所體現的黨和人民軍隊團結一致，爭取勝利的精神，我們要永遠繼承和發揚。

在長征中死難的烈士永垂不朽！

長征精神永放光芒！

（原載《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