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嘻哈

張明萌

瘦瘦的Lu1沒唱幾首歌就滿頭大汗，汗珠順著臉頰流下來，刮落了一些粉底，暗紅色的痘痘露出來，一臉青春的痕跡。胖胖的Cee好多了，白白的皮膚、白白的牙，一臉陽光燦爛，幾首歌下來，氣也沒怎么喘。像大部分Hiphoper那樣，整場演出，他們的手都高舉在半空中，手掌作拍球狀，有節奏地起落。觀眾站立在舞臺下方，腦袋隨手的動作起伏。當Lu1和Cee問有多少人去年來過時，超過一半舉起了手。

這場以Lu1和Cee新專輯《午夜列車上的告別》為主題命名的巡演，比兩人之前的演出人氣高出不少。

早在2009年，他倆就見面了，那是神交已久的網友第一次會面，Lu1畢業回國休假，Cee則剛與唱片公司鬧掰。兩人準備合作一張Jazz Hiphop的EP——Hiphop太硬了，Jazz Hiphop軟一點，更容易讓大眾接受，“希望大家聽到說唱歌曲這樣去做也是可以的。”他們的歌帶著爵士味道，輕輕柔柔，緩緩說唱。像午夜一杯清冽的酒，柔中帶剛，黑暗里充滿力量。

Lu1剛從美國的大學畢業，學電氣工程，即將進入一家IT公司做咨詢，但他一直沒有停止Hiphop的創作。見過不少玩音樂的前輩，成家立業了，慢慢顧不了音樂，這讓他感到恐懼。Cee在2006年簽了一家唱片公司，做了專輯卻沒有順利發出，他頗感時間被浪費。在這樣的心情下，兩人各自創作，一人一段詞，做出了《自己做決定》的Demo。Lu1寫，“有人爭著與現實交易著夢想，我卻像倔強的孩子緊抱著不放。”Cee寫“總是徘徊在出發點的門前，將猶豫埋藏，一直伴隨我成年”。EP沒發出來，這首歌和其他幾首Demo一起發布到了網上。

在新專輯里，這首已經流傳了7年的歌加入女生vocal，重新編曲再度面世，更加受到歌迷追捧。在現場，這幾乎是最讓歌迷興奮的歌。前奏一結束，他們的嘴就跟著Lu1和Cee張開了，跟唱完整的Rap，副歌部分“從那一天起，我下定了決心。從那一天起，我下定了決心……”一直循環，Lu1和Cee聲音減弱，伴奏漸強，歌迷的聲音也漸漸增強。現場燈光緩緩掃射，照過歌迷的后腦勺，很多人臉部漆黑一片，只有眼睛亮盈盈，有故事也有光。

創作的時候，兩人各寫自己的部分。“每個人的喜好、flow和韻腳都是不一樣的風格，各弄各的，再相互碰撞，擦出火花。”Cee說。他創作的部分更講究韻腳，這是從竹游人樂隊時期就開始的嘗試。英語單詞由多音節構成，很適合用Rap演唱。漢語大多是單音節，他試著“雙押”來達到多音節的效果。像《自己做決定》中的“讓我做個了斷，是對自己的挑戰”，“了”和“挑”，“斷”和“戰”。積累多年，這已經成為他創作的一個習慣。

Cee剛剛玩Hiphop那會兒還叫Young Cee，那時，Hiphop約等于街舞。周杰倫出道了，Hiphop又約等于周杰倫。韓流肆虐后，Hiphop又染上了韓國色彩。他和幾個好朋友組建了“竹游人”，想做點兒正兒八經的Hiphop。

說是正兒八經，其實這類音樂明明自由得沒有定式。Cee第一次聽Hiphop還是1997年到1998年，電視臺偶爾放一兩首邁克爾·杰克遜的歌，中間夾著一段RAP，他眼睛一亮。第一首純Hiphop是Eminem的《The Real Slim Shady》，一個白人在黑人為王的音樂世界里唱得風生水起，Cee很受沖擊。那時他就想，我們組團，要有一天在這個土地上唱出一片天——“不是說我要出名，是我在做我的東西，有更多人喜歡和接受。”很多年過去，他從Young Cee成了Cee，但對音樂的感覺卻沒什么變化，像《Turn The Radio Off》里寫的，“我還是堅持那份純正。”

Lu1從小內向，他初二去了美國，逃掉了中考。家人希望他能在美國變得外向一些，Lu1也想借此機會做些改變。在Hiphop算主流音樂的美國成長，Lu1受到的沖擊比Cee大多了。那時，他英文不夠好，只能在太平洋彼岸努力搜索國語Hiphop，大部分歌詞都跟真實情緒脫節，離生活太遠。“我就是一個正常的小孩，早上洗個澡去上課那種。希望有一些和生活接軌的Hiphop，找不到，就自己寫寫看。”17歲生日，他向父母要了一套錄音設備作為生日禮物，一個聲卡，兩個麥克風，開始錄歌。大一社團招新，他拿著Demo去找社團的人要求表演。上臺前心跳得很快，音樂一響起就變得自然。演出結束，他感覺自己的舒適區擴大了。

《午夜列車上的告別》靈感來自于《午夜巴黎》，在伍迪·艾倫的鏡頭里，主人公坐著黃色馬車回到歐洲的黃金年代。這張專輯記錄的就是Lu1和Cee的黃金年代。“我們想坐上這臺列車跟當下告別，回到過去某個不確定的時間，回到我們的黃金年代，那是記憶中的碎片，回憶的閃光點。”

Cee的閃光點是十六鋪碼頭。他兒時住在那里，天天聽到汽笛聲，日升月落，船只進港出港，人群熙攘，但汽笛聲永恒。Lu1的閃光點是在國內學畫的時光，對那時的他來說，騎單車是件拉風的事情。戴上新買的CD機，踩三四十分鐘的單車去畫室，微風輕拂，陽光招搖，安靜又美好。

他們的歌有些舊時氣息，整張專輯的intro名為“戀舊”，Lu1算是戀舊的人，但Cee覺得戀舊是從回憶里提煉東西，午夜之后就是黎明，戀舊之后是新生。

在國內，嘻哈音樂遠遠稱不上主流，Lu1和Cee深知這一點，但他們都覺得“在慢慢變好”——哪怕這種變好只是從“Hiphop就是街舞”變成“原來Hiphop還分好多種啊”而已。他們深信，“中國的音樂始終會和國際接軌，所以Hiphop一定會發展起來。真正做到最后的人不是因為音樂有多屌，而是因為他們堅持到了最后。”

演出結束，一群人走在深圳華僑城創意園的林蔭道上，臺風來臨前幾夜，高壓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四野無風，Lu1又開始流汗了。經紀人開玩笑說：“夜宵吧！今晚賣了快600張票，吃好一點。”說說笑笑往前走，影子被街燈拉長又縮短。若干年后，這或許也是他們想乘坐午夜列車回到的黃金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