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
[摘要]遼遠的星空和浩瀚的宇宙總是給人無盡的幻想,人類對于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從未停止,太空探險題材電影應運而生。頂著《地心引力》《星際穿越》等同類影片的票房和熱度上的壓力,由雷德利.斯科特執導的《火星救援》于2015年底在全球各地上映。影片獲得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多項提名,引起強烈反響。文章以接受美學視角,從期待視界的滿足、期待視界的突破和期待視界的再建立三個方面,分析接受美學視域下的《火星救援》。
[關鍵詞]《火星救援》;雷德利.斯科特;接受美學
遼遠的星空和浩瀚的宇宙總是給人無盡的幻想,人類對于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從未停止,太空探險題材電影應運而生,并隨著人類文明進步、科學演進發展和電影技術的不斷提高愈發先進和成熟。近十年來,太空探險題材受到更廣泛的關注,產生一大批廣為人知的科幻作品,如2008年的《機器人總動員》、2009年的《星際迷航:未來開啟》、2012年的《普羅米修斯》、2013年的《地心引力》及《星際迷航:暗黑無界》、2014年的《星際穿越》等。頂著《地心引力》《星際穿越》等同類影片的票房和熱度上的壓力,由雷德利.斯科特執導的太空冒險科幻影片《火星救援》于2015年底在全球各地上映。影片獲得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多項提名,引起強烈反響。文章以接受美學視角,從期待視界的滿足、期待視界的突破和期待視界的再建立三個方面,分析接受美學視域下的《火星救援》。
一、期待視界的滿足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德國文學理論家、美學家姚斯和伊塞爾創立了接受美學文學理論,強調審美活動的具體性和接受者的作用,提出接受和批評活動的主體性觀念,揭示了作家、作品、讀者三者之間的辯證關系,特別是揭示了讀者接受的能動性方面,從此改變了“作者就是文學作品的上帝”的固有印象。后來,這一理論被引入電影研究領域,人們認識到電影必須遵從接受美學的指導,充分重視起作為接受主體、具有能動性的電影觀眾,唯其如此,才能實現電影完整的意義解讀,并由此促進電影產業的前進和發展。
“期待視界”是接受美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指的是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原先各種經驗、趣味、素養、理想等綜合形成的對文學作品的一種欣賞要求和欣賞水平,表現為一種潛在的審美期待。影視界對太空探險題材的關注和展現由來已久,反映該題材的作品也數量可觀。導演雷德利·斯科特很好地抓住太空探險題材的熱度,甚至推遲《異形》續集的拍攝而優先拍攝這部《火星救援》。在大量的同類題材影片基礎之上,《火星救援》要滿足觀眾的期待視界,就要與之前同類影片形成鮮明對比。斯科特當然很清楚這一點,因此許多其他太空科幻影片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在《火星救援》中都可以看到。首先是技術手段上的先進性必不可少,隨著近些年來電影拍攝手段的飛速發展,電影作品呈現在觀眾面前效果越來越震撼,科幻影片的拍攝也是越來越得心應手,各種特技手段使得科幻影片中所有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的奇幻場景都如在眼前,作為高科技的代表表現形式,3D數字電影成為吸引觀眾眼球的一個重要因素,《火星救援》自然也不例外,以IMAX 3D格式呈現,通過這種高科技手段把外星球這個對大眾來講陌生而神秘的空間具體化、形象化、生動化,讓觀眾更能身臨其境。在視覺效果上,以精致的還原度與出色的構圖能力著稱的斯科特將火星這個紅色星球拍攝得雄奇壯麗,畫面長鏡頭掃過的群山和峽谷以及佇立在荒漠之中步履蹣跚、孤獨無助的主角馬克.瓦特尼,僅此一幕就滿足了觀眾對于太空科幻的畫面預設和期待。而在故事情節上,電影改編自安迪.威爾的同名小說,并完整地還原了小說中故事的基本面貌和脈絡,講述一個失聯的宇航員遺落火星,頑強地維持生命并千方百計返回地球的故事,這個故事內容簡潔,主線清晰,十分容易被觀眾接受。
除了與同類題材其他影片對比中產生的預設和期待,《火星救援》還要滿足觀眾對于其影片自身的期待,也就是觀眾在觀影前對影片本身產生的心理預設。這是一部關于太空冒險的電影作品,也是一部救援題材的影片。觀眾在觀看影片前會自然而然將其與這樣幾個關鍵詞聯系起來:災難、危險、人的意志力、救援者與被救援者的關系,由此產生關于緊張氣氛、生命救援等心理預設。影片從一場火星風暴開始,探險團隊緊張撤離時,宇航員馬克失蹤,被遺留在火星。當他從迷離中醒來,宇航服發出聲聲警報時,人們會將其與自己已有的知識積累和經驗基礎進行對應,“太空探險”的預設就已經實現了;而猛醒后的馬克喘著粗氣蹣跚回到太空艙,拔掉刺進腹部的主通訊天線,吼叫著為自己包扎時,觀眾對于救援題材的預設便實現了。其后影片中馬克自救、自強、不自棄,利用各種方法為自己制造食物、水等維持生命的必需品,并竭力與地球上的美國航空航天局取得聯系,直到500多個太陽日之后終于回到地球,救援題材的心理預設便實現了。
二、期待視界的突破
接受美學文學批評理論認為,讀者在閱讀文學作品時,對于自己期待視野之內的內容往往并不感興趣,相反,對那些超出自己期待視野的部分卻更能產生興趣。姚斯指出,“假如人們把先前的期待視野與新作品出現之間的不一致描繪為‘審美距離,那么新作品的接受就可以通過對熟悉經驗的否定或通過把新經驗提高到意識層次,造成視野的變化”。而在影視藝術領域,能夠突破觀眾的期待視界則是比滿足其期待視界更高一個層次的追求,也是影片獲得成功的必勝法門。
基于以往的太空探險題材影片效果以及觀影前對于《火星救援》主題的解讀,該影片的心理預設應該是全程氛圍緊張、時刻命懸一線的;在劇情上,高難度、高消耗的太空救援命題也勢必會牽涉到政治命題、陰謀演繹、利益沖突。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斯科特有意巧妙地回避觀眾這種期待視界的滿足,反而“安守本分”,收藏野心、克制收斂地完成了這部影片。
首先,整部影片基于火星救援的主題,基調是緊張危急的,但是導演有意將這種眾所周知的基調內化,反而將影片的氣氛制作得淡定平凡,甚至穿插一些喜劇效果。主角馬克剛從昏迷中醒來,拔掉刺在腹部的天線,開始坐在電腦前為自己錄制視頻,他很鎮定地交代了自己發生的意外事故,平靜地說:“我還活著。廢話。不過,我猜對于我的隊友以及美航局來說,這可是個驚喜,也是全世界的驚喜……”然后聳聳肩、挑挑眉無奈地自嘲一句:“Surprise!”此刻剛剛滿足了對緊張凝重氣氛的期待視界的觀眾繃著的神經突然松開了,同時會驚嘆于這種不同尋常的表現形式:原來太空探險、宇宙救援的題材也可以不那么心驚肉跳,原來面對困境和危險,人也可以鎮定地自嘲。在這部重點突出主角火星生存獨角戲的影片中,主角馬克時不時制造這樣的喜劇效果,他在準備種植土豆時對著攝像機說:“我是個植物學家,而火星,將會畏懼我大植物學家的力量!”穿著笨重的宇航服去撿丟棄出去的宇航員糞便做肥料,塞著鼻塞捏著塑封的糞便做鬼臉自言自語:“約翰森,天哪。”要點燃隊友的十字架制水時念叨:“對不起馬丁內斯”,時不時吐槽隊長劉易斯的音樂品位,一次一次地豪言壯志宣稱:“我是火星殖民者!”“我是太空海盜!”“我是鋼鐵俠!”還有貫穿日常生活不離口的“fucking mars”。
影片對故事情節的處理也進行了簡化,這一點從大量的影評中都可以看到,觀眾對于《火星救援》安守本分地制作“硬科幻”這一點十分認可。在正面角度,被困火星的馬克對隊友的拋棄沒有任何猜忌和懷恨,而是理解,并且堅信自己的死里逃生對于隊友來說是一個驚喜;在反面角度,地球上的航天局得知馬克活著的信息后,也沒有按套路演繹一段正反面立場互掐的故事,人們都在積極努力進行救援。在最適合煽情的兩個情境中,影片沒有大肆擴展以便使主題宏大,而是從容帶過,更多地真實展現人的自然反應:其一是馬克與地球指揮中心取得聯系進行對話時,得知他們并沒有將他還活著的信息通知他的團隊,他氣急敗壞地輸入了一堆臟話,指揮中心回道:注意用詞,你輸入的所有內容都在全球直播;其二是救援成功,馬克回歸團隊,隊友打趣了一句:“干得好鋼鐵俠”,而馬克則泛著淚光對隊長吐槽了一句:“你……你的音樂品位太爛了!”——這種最適合激情進發的環節,影片卻適當地收斂了大片電影喜歡升華主題的習慣,一反常態地順勢淡化宏偉敘事風格。影片這一點也頗受好評。
三、期待視界的再建立
正如成語所言:“不破不立”,“破”不是目的,“立”才是目標。接受美學理論更高的一個境界是立定新的審美標準,前文中講到姚斯關于“審美距離”和“視野變化”的論斷,其后他更指出:“因為超出自己期待視野的作品能夠給人以審美的新鮮感,它有時甚至校正讀者的期待視野,拓展了一種新的審美標準。”也就是說,在一部優秀影片中,觀眾的期待視界不僅需要滿足,需要突破,還需要重新建立。
作為一部太空救援題材的科幻片,《火星救援》最值得肯定的一點在于,它忠實地呈現了許多求生技能和科學知識,從而被觀眾評價為“硬科幻”電影。影片中沒有利用先進的特效技術去大開腦洞,展現人們從未見過也難以想象的神奇畫面,這里沒有千奇百怪的外星人,沒有能夠摧毀人類甚至毀滅宇宙的生化武器,也沒有什么蓋世英雄來拯救地球。它讓一個平凡的宇航員發揮聰明才智,從火箭燃料中分解氮和氫,燃燒制水;像每天與我們擦肩而過的環衛工人一樣收集垃圾,用這些廢棄物播種植物;千辛萬苦擺弄太陽板安裝設備收集信號與地球航天局聯系;為解決溝通問題,他想到并利用了十六進制……這是以往任何一部科幻影片都沒有做到的,觀眾在享受觀影樂趣的同時,真正感受到了這部影片對觀眾的尊重。它沒有為了迎合大多數觀眾對于這些小眾科學知識的掌握程度和接受能力限制去虛構事實,其結果是,觀眾不但接受了這些現實科學的傳達,還報以尊重和熱情的態度,回應這份誠意。可以說,《火星救援》重新建立了很多觀眾對于科幻影片中科學知識和生存技能的期待視界,拓展了一種新的審美標準。
《火星救援》對于科幻影片的主題表達也建立了一個新的視野。眾所周知,科幻影片除了震撼的畫面和離奇的故事情節,通常也都會升華一個生存與幻滅的大命題,以探索人類生存之道、喚醒存亡意識、人與自然環境關系的和諧等高深命題來引導觀眾思考,來加深觀眾對于影片的認識,增加影片深度。但《火星救援》只是在結尾處蜻蜓點水地提到:當死里逃生的馬克成為講師站在一群年輕的宇航員中間演講,幽默地提及被困火星的遭遇,以親身經歷傳授給這些新的宇航員如何自處時,他說這就是太空,它不會順著你,你要么接受,要么去工作……沒有什么偉大的想法和舉動,你只是一個一個地解決問題;只要你能逐一解決所有問題,你就可以回家了,就這么簡單。這是影片的高明之處,它沒有被升華主題和宏偉敘事所束縛,而是自始至終忠實于現實,它讓觀眾對“偉大”有了重新的認知。
莎士比亞說,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此言不虛,但是我們可以更進一步說: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零一個哈姆雷特,這第一千零一個哈姆雷特就是作者創作的那個原本形象,因為每一個讀者心中的哈姆雷特其實都不完全與作者創作的那個哈姆雷特相同。而好的作者就是要將這個哈姆雷特塑造得既符合讀者的期待視野,又有所突破,并能讓讀者通過閱讀作品,重新塑造一個全新的人物形象。電影亦是如此,在滿足觀眾心理預期的前提下,如果能夠有所突破,讓讀者耳目一新,并接受新的期待設定,建立一個新的審美標準,那就是影片的成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