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讀宋詞：《漁家傲》宋·范仲淹

漁家傲

【宋】范仲淹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塞下秋來風景異

提起范仲淹，你一定會想起他的《岳陽樓記》，想起其中的經(jīng)典詩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詩文，傳遞著滿滿的正能量，喚起每個人的社會責任意識和擔當。

在五代和北宋前期，絕大多數(shù)詞都屬于婉約詞的范疇，內(nèi)容無外乎春愁秋恨、男女相思、離愁別緒，或四時景物。至于反映社會現(xiàn)實生活，氣魄比較宏達的作品，則少如鳳毛麟角。范仲淹所寫的詞并不多，可這首《漁家傲》卻是其代表作，突破了詞為艷科的舊框框，以邊塞的現(xiàn)實生活為題材，寫得悲壯蒼涼，豪邁壯闊。

首句“塞下秋來風景異”，意思是秋天來了，西北邊塞一片荒涼。“衡陽”，即湖南衡陽，其南面衡山的首峰名曰“回雁峰”，相傳秋天那些從西北邊塞飛到衡陽去的大雁，到了那里就不肯再飛回來了。“四面邊聲連角起”意思是，只要軍中的號角一吹，風聲啊，鼓聲啊，馬嘶聲啊，就會從四面八方隨之而起。“嶂”，形容高險象屏障的山。群山起伏，綿延千里。“長煙落日孤城閉”，字面的意思是，夕陽西下，暮色西沉，孤零零一座邊城，城門緊緊地關(guān)閉著。你可千萬不要以為，范仲淹的這首詞是文人坐在書齋里憋出來的，詞中所描繪的景象，正是范仲淹當年鎮(zhèn)守西北邊塞時的真實寫照。

北宋仁宗時，西北方的西夏經(jīng)常入侵，成為北宋的邊防大患。1040年，皇帝一聲令下，范仲淹來到陜西任經(jīng)略副使，兼任延州（今陜西延安）的知州，鎮(zhèn)守邊塞，防御西夏。范仲淹的排兵布陣很奇特，先是嚴防死守，按兵不動。接著，看準時機，就地修城，十天內(nèi)修成了一座孤城——大順城，好像鍥子一樣，扎入西夏軍的腹地，與前面宋軍修筑的各個堡寨互為呼應(yīng)，把整個邊防線守得固若金湯。西夏軍再剽悍，也只能望而興嘆，只好求和，從此換來北宋五十年的邊界和平。當?shù)氐拿窀柚邪阉枥L成“西賊聞之驚破膽”的英雄。西夏人對他也佩服得五體投地，送他一個外號“小范老子”。

長達四年的邊塞生活，使得范仲淹對邊境的異樣景象和守邊的辛苦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和體會。讓我們接著看詞的下闋：“濁酒”，是與清酒相對而言的。將酒醪經(jīng)壓濾后所得的新酒，靜止一周后，抽出上清部分稱為清酒，其留下的白濁部分即為濁酒。李白《行路難》中“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xiū）值萬錢”，這里和“金樽”、“玉盤”、“珍饈”相映襯的，自然是品質(zhì)上好的酒，也就是“清酒”。而范仲淹《漁家傲》中“濁酒一杯家萬里”，則是另外一番情景，離家萬里的邊塞，自然條件、生活條件都異常艱苦，這里的“濁酒”自然是指質(zhì)量一般的酒。端起一杯渾濁的酒漿，想起遠在萬里之外的家鄉(xiāng)。可是，入侵者還沒有徹底趕走，建功立業(yè)的大計還沒有實現(xiàn)，又哪有回家的希望？

詞中的“燕然”指燕然山，即現(xiàn)在的蒙古國境內(nèi)的杭愛山。東漢時，車騎將軍竇憲追擊匈奴的首領(lǐng)，登燕然山，刻石記功。“勒”的意思就是“刻石記功”。“燕然未勒”表示尚未取得勝利，建功立業(yè)。悠然的笛聲，在空曠的大漠上回蕩，這樣的夜晚怎么能夠進入夢鄉(xiāng)？常年的戍守生活，使將軍白了頭，士兵們流下痛苦的眼淚。

詞的上闋寫景，下闕抒情。詞的結(jié)束部分，“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字字千金，沉重地砸在每一個閱讀者的心里，表達出作者憂國思家的復雜苦悶情感，蒼涼悲壯，慷慨生哀。

（郭學萍，特級教師，南京市鼓樓區(qū)第二實驗小學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