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蕭伯納戲劇生涯高峰時期的作品,《傷心之家》體現了一戰前西方上流社會人們的虛無主義、物質主義和悲觀主義。本文以文學倫理學為研究視角,分析女主人公愛麗·鄧所處的倫理困境和倫理選擇。愛麗·鄧處于一戰前的迷茫時期,在這里的倫理環境下,“擇偶”這條倫理線上存在著兩個倫理結,構成了愛麗的倫理困境。其一是她深愛的英雄是赫什白的丈夫,其二是唯金錢是圖的功利婚姻追求。隨著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的斗爭與平衡,她的倫理意識蘇醒,做出了倫理選擇。從這個結果看,她行為背后有著深刻的倫理成因。
【關鍵詞】蕭伯納;《傷心之家》;倫理困境;倫理選擇
作為蕭伯納戲劇生涯高峰時期的作品,而且是蕭為數很少的純粹出于內心驅使創作的作品中的一部,《傷心之家》被西方學界公認為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晚年的蕭伯納在回顧一生的戲劇成就時,自認為《傷心之家》是他“最好的劇本”(Eldon 125)。該劇本于1913年開始動筆,1916年完成。蕭伯納在序言中指出,《傷心之家》不僅是英國,而且還是“大戰前夕文明而又懶散的整個歐洲”的寫照(杜鵑,93)。作為蕭伯納中期戲劇的代表作品,國內外學者對此研究較少。國內學者杜鵑解讀《傷心之家》的“蕭伯納式”寓言,“作品通過現代戲劇表現手法,描繪了混亂無序的西方世界和人們荒誕的生存狀態,蘊涵養深邃的哲理,是作者的一個戲劇化寓言”(杜鵑,53)。國外學者Lee,Bong-hwan,Seo, Yeong-Yoon和???分別從戲劇的技巧和主題、文化、英雄旅程等角度進行解讀。這些研究視角多元、見解獨到,但是尚未從倫理角度分析《傷心之家》所折射出的倫理問題做出更加深入的探討。蕭伯納一生反對“為藝術而藝術”的唯美文學傾向,他始終認為戲劇具有教化作用和社會功能,這就和文學倫理批評方法不謀而合。本文將根據文學倫理學批評的基本理論和重要術語,著重分析女主人公愛麗·鄧面臨的倫理困境以及她所做出的倫理選擇,闡釋愛麗行為背后的倫理成因及對現代社會的倫理啟示。
一、在愛情和金錢中兩難的倫理困境
根據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倫理困境是指文學作品中由于倫理混亂而給人物帶來的難以解決的矛盾和沖突。倫理結是文學作品結構中矛盾和沖突的集中體現。倫理結構成倫理困境,揭示文學文學的基本倫理問題。在通常情況下,倫理結屬于文學文本的橫向結構。文學文本的倫理結只有同倫理線結合在一起,才能構成文學作品敘事的倫理結構(聶珍釗,258-259)。
一戰后絕望和迷茫的情緒像瘟疫一樣,四處擴散,在新舊更替的社會過渡期,人們思想里充斥著絕望與焦慮。在這出戲里,上層階級對公共世界的意識比較淡薄,他們陶醉在充滿浪漫的夢和感傷的調情的私人世界里以此來打發時間,以“破產的房子”“無修養的女傭”為特色的船形房子里充斥不道德的私生活,在這樣的倫理環境下,愛麗有著自己獨特的人生體驗。
在愛麗“擇偶”這條倫理線上存在著兩個倫理結,構成了愛麗的倫理困境。第一個倫理結是自己深愛的英雄是好友的丈夫,第二個倫理結是唯金錢是圖的功利婚姻追求。筆者依循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逐一探究愛麗擇偶之“倫理線上倫理結的形成過程”,并在下一節中“對已經形成的倫理結進行解構”(聶珍釗,20),以分析愛麗做出倫理選擇背后的倫理成因。
愛麗在情竇初開的年齡,讀著《奧賽羅》,對愛情抱有羅曼蒂克式的幻想,她夢想有一天她也能遇見像奧賽羅那樣勇敢的男子。在現實生活中,她遇見一個帥氣的男子,她與他相識在一個音樂會上,他給她講著自己傳奇的人生經歷,包括他還是嬰孩時被人丟在法國子爵的花園里,他從一個獵戶手里救了一只老虎,參加過三次革命等等,這些都滿足了愛麗對愛情的憧憬和向往,也讓愛麗深深地愛上了他。但是當她深愛的有著“奧賽羅”式的傳奇英雄瑪爾克斯.達恩理出現在赫什白太太家時,赫什白太太的那句“他就是我丈夫啊”成了愛麗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她傷心難過,“她臉上的鮮艷消失了,她的樣子很奇怪地變得又蒼老又生硬了”(31),構成愛麗擇偶這條倫理線上的第一個倫理結,自己深愛的英雄是好友的丈夫。她的羅曼蒂克式的愛情破滅了,她傷心不已,她愛上的英雄瑪爾克斯.達恩理,也就是赫克托.赫什白,居然是個滿腦子都是女人的花花公子。赫克托原本是古希臘特洛伊王子的名字,他自己曾說過“因為女人老愛我這兩撇小胡子,所以我就老得在膩煩之極、無聊之極的打情罵俏中過日子,其實我對那種打情罵俏,半點兒誠意都沒有”(46),而蕭用這個名字來稱呼這位花花公子,顯示出了巨大的倫理張力。
在愛麗的生命中,有一個男人是她父親的好友,在父親做生意缺乏資金時,這個人給了父親一筆錢,“我們得了那筆錢以后,就都置了新衣服,搬到另一所房子里了。我也換了一個學校,上了兩年”(21)。可是到了兩年年底,父親完全破產了,“他欠的債比曼根先生給他的錢還要多”。在這個時候,曼根又來幫忙,他拿出一筆錢從破產管理人手里把事業等倒了過去,正好還清了債務,此外,他還請父親當經理,解決了愛麗家的溫飽問題,可以說是愛麗家的“恩人”。這個人就是百萬富翁“曼根老板”。曼根老板在一次音樂會上喜歡上了愛麗,兩人回家見了父親,雙方達成了一番諒解,用愛麗的話即是“我們訂了一種婚約——(她難過起來,不能接著說下去)”(23)。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愛麗說起婚約時是不開心的,因為她哽咽了,說不下去了。盡管在赫什白太太的眼中,曼根老板是個“豬(hog)”“東西(object)”,是沒有人性的,僅僅是擁有金錢的物而已,盡管艾麗后來得知父親的破產其實是曼根的詭計時,愛麗仍然選擇嫁給曼根,正如她所說的“曼根把我父親的錢和我父親朋友的錢全都搶走了。我得從曼根那兒把這些錢曼再都搶回來。但是那可得警察許我那樣做才成。既然他們不許我那樣作,那我只好用跟他結婚的辦法把錢弄回來了”(96),這就構成了愛麗擇偶倫理主線上的第二個倫理結是唯金錢是圖的功利婚姻追求。
二、人性因子與獸性因子的斗爭與平衡
根據文學倫理學的基本觀點,“斯芬克斯因子”是由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組成,人性因子是高級因子,獸性因子是低級因子,前者控制后者,使人成為有倫理意識的人。“斯芬克斯因子”說明了人的基本特點,即善惡并存的特點(聶珍釗,38-39)。
愛麗在面對她的倫理困境,又做出了什么樣的倫理選擇呢?她做出倫理選擇背后的成因又是什么呢?這些將在本節中探討。愛麗作為一個人,她是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的統一體。從戲劇的第一幕對她的動作和外貌描寫,我們可知她是一個具有理性意志的人,“另一只手拿著一本電蒲爾版莎士比亞的劇本往下垂著”(4),“看樣子很聰明”(5)在和好友赫什白太太聊完自己的戀愛經歷后,當愛麗愛慕的那個人出現在她們面前時:
愛麗(著見他又驚又喜地站起來)哦!奚西歐尼,這就是瑪爾克斯·達恩理先生。
赫什白太太(站起來)這真太好玩了!他就是我丈夫啊。
愛麗,不過怎么——(她突然住口,跟著臉色變白,身子搖晃起來。)
赫什白太太(抓住了她,帶著她一同在沙發上坐下)沉住了氣,我的乖乖。
……
愛麗(非常難過的樣子)我真不知道該怎么樣才好。對不起,我跟我父親談談成不成?離開我好啦。我受不了啦。(30)
出于本能的反應,愛麗在好友家里見到瑪爾克斯·達恩理先生時自然是既感到驚訝又感到歡喜。當赫什白太太告訴她,愛麗喜歡的那個人恰好是她丈夫時,她一時接受不了,“臉色變白,身子搖晃起來”“非常難過的樣子”(30),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別人的丈夫,而她自己竟被迫成為“第三者”,人性因子控制著獸性因子,因此她才感到十分痛苦和不堪,變得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這說明愛麗是一個有著倫理意識的人。此時的她的倫理身份混亂了,她只是赫克托的情人,愛麗對此除了傷心之外,并未找到解決辦法,因此第一個倫理結——愛上好友赫什白的丈夫,被懸置起來。
第一個倫理結尚未解開,愛麗“擇偶”倫理主線上又引發了第二個倫理結——唯金錢是圖的功利婚姻追求。在她受過愛情的打擊之后,她的獸性因子又占據了上風,她變得唯金錢是瞻,甚至她用婚禮來換取金錢,充分體現了她的自由意志,“自由意志是人生存的一種心智能力,往往在外界的刺激下或生存壓力下產生”(聶珍釗,282)。
赫什白太太,你以為你這樣一嚇唬我,我就害了怕了嗎?你這個可憐的、在婚姻場中拚命地追人的小丫頭子。
愛麗,凡是沒有錢的女入就都得在婚姻場中拚命地追人。你這兒說風涼話,一點也不費什么。你從來就沒感覚到沒有錢的滋味。你能挑選的男人跟野菊花一樣地多。我哪,可又窮又耍講休面——(72-73)
愛麗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她沒有接受太多教育,她只有通過婚姻來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她對金錢的渴望是大于常人的,她渴望擁有金錢,以改變自己的經濟狀況。她的自由意志得以充分地表達,金錢至上的畸形心理在她的身上得到完地闡釋,我們可以看到她人性中獸性的一面。
在她陷入痛苦深淵的時候,她向船長表明自己的倫理困境,船長的一席話“你要是讓怕窮的心理支配了你的生命,你的報酬將是你吃,你喝,但是你可并沒真活”(99)使她終于恢復了人性的一面,理性意志在她身上煥發著光芒,對生命真諦的追求和對靈魂的渴望戰勝了對金錢的占有。最終,愛麗做出了她的倫理選擇,她要把這顆碎了的心和強壯健全的靈魂交給了“精神上的丈夫”和“第二個父親了”(122)。至此,愛麗的第一個倫理結和第二個倫理結完全解開。
愛麗的理性意志和自由意志一直在不斷地斗爭中,最后理性意志壓倒自由意志占了上風,人性因子重新掌控獸性因子,回到了斯芬克斯因子的理想平衡狀態,充分表明了愛麗倫理意識的恢復和覺醒,體現了她作為一個人的本質屬性。
綜上,筆者認為愛麗的倫理選擇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一、她對現實世界失望。在第三幕中她發現世界上除了他的父親和莎士比亞之外,其他的全是假的:瑪爾克斯所說的老虎、曼根先生的百萬身價、船長修煉的“第七度集中力”等都是假的,她唯獨從船長那里才尋求到精神上的滿足;二、她理性意識的覺醒。通過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的不斷斗爭,最終達到了斯芬克斯因子的平衡,做出了倫理選擇,解決了她所面臨的倫理困境;三、蕭伯納當時悲觀的世界觀,“在劇中,他(蕭伯納——筆者注)向理性政治告別,放棄了對現實世界的希望。他通過女主角的絕望情緒,迫使人們失卻對愛情,金錢和智力的信仰—最后放棄對人世的一切期望,更不信男主角控制人們的頭腦來挽救國家機器的企圖”(葉子137)。
三、愛麗選擇精神伴侶的倫理啟示
在一戰剛剛結束的迷茫期,空氣里充斥著絕望和悲傷。在這樣的倫理環境下,愛麗面臨著由兩個倫理結構成的倫理困境:第一個倫理結是自己深愛的英雄是好友的丈夫,第二個倫理結是唯金錢是圖的功利婚姻追求。最后,她在睿智的船長蕭特非的指引下做出了她的倫理選擇,她選擇船長作為她“精神上的丈夫和第二個父親了”(Christopher,122),成為船長“精神上的新娘”(Christopher,190)。在筆者看來,愛麗最后選擇精神伴侶的方式意味著她在逃避這個世界,逃避著她的倫理身份。我們知道倫理身份是客觀的,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在做出倫理選擇時應該承擔相應的倫理責任與義務,做出正確的倫理選擇。
備注:本文有關《蕭伯納戲劇集》的引文均來自蕭伯納:《蕭伯納戲劇集》(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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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雪瑩(1990—),女,漢族,江西師范大學2014級英語語言文學方向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