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菲
今虞琴社,中國當代歷史最悠久的傳統古琴社,2016年迎來了它的八十華誕,并在森海塞爾上海音樂廳舉辦了一場名為“七弦清音八十年”的紀念音樂會。音樂會前,我們對今虞琴社的幾位主要成員進行了一次采訪,包括現任社長戴樹紅、上海音樂出版社資深編輯樊愉、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副教授戴微以及上海音樂學院教授趙曉生。采訪時,幾位老社員嬉笑打趣,親密無間,一個問題被拋出來后,大家爭先恐后地搶著回答,講到興頭時還會高聲唱起歌來。這樣融洽的氛圍,正如今虞琴社成立以來的一貫宗旨,“不分你我,不分流派,不分高低”,只是因為愛琴,才相聚到了一起。

由于古琴遭到罵聲而建社
古琴,古稱“琴”,西方的鋼琴傳入中國后,為了加以區別,才在前面加了一個“古”字。古琴是漢文化中地位最崇高的樂器,它寄寓了文人的風凌傲骨和超凡脫俗的處世心態,并以其清、和、淡、雅的音樂品格,在“琴、棋、書、畫”中居于首位。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古琴評定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
然而,在二十世紀初,古琴竟然遭到過一片前所未有的罵聲,瀕臨滅絕的邊緣。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樊愉先生告訴我們,原來,以前有貴族養門客彈琴作詩,宮廷滅亡后,職業樂師越來越少。大家都在討論一個問題——古琴這樣東西到底好不好?“那時西方音樂剛剛進入中國,跟小提琴、鋼琴一比較,古琴的聲音確實像在彈棉花,又不能在大庭廣眾上演出。所以,爭論的結果是,這樣東西實在是不靈,看不到希望,滅了就滅了吧。”這下,那些喜歡古琴的老先生不滿意了,一眾琴人雅士結社聚友,幾度邀約相聚,終于約出了一段近代琴史的佳話,今虞琴社應運而生。

民國二十五年,即1936年3月1日,以琴學泰斗阜西為首,彭祉卿、徐元白、莊劍丞、樊少云等二十八位上海、蘇州等地的同道琴家,在蘇州成立了今虞琴社。《社約》有云:“吳門操縵之士為謀聲氣相求,以交換古琴音律、指法、曲譜之心得,議立本社。”為什么要叫“今虞”呢?那是因為琴社的幾位創立者皆崇尚明代琴家嚴天池所開創的虞山琴派,“今虞”實是“今日之虞山琴樂”的簡稱。
一時間,今虞琴社俊彥云集,社員遍布全國各地。琴社最主要的活動形式是雅集,規定每星期一小集,稱星集;每月一大集,稱月集。社員之間切磋交流古琴技藝,并倡導“仰止前賢,用以互勉,并無門戶派別之見”。今虞琴社在蘇州先后大集過十次,后因上海同仁旅途不便,同年12月在上海成立了今虞琴社滬社,琴社的重心便漸移上海,此后更是以上海的今虞琴社而聞名于樂界,在近現代古琴發展的漫漫歷程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今虞琴社的雅集基本上是向所有人敞開大門的,每位社員都可以帶朋友來參加?!敖裉煳矣信d致,上去彈一曲。哎呀,一緊張,卡住了,沒關系,從頭再來。”現任社長戴樹紅介紹道?!斑@和你們想象中的音樂會不是一回事,它更自由,更自我,更貼近音樂的自然本性,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心靈的溝通與交流。”是啊,古琴本來就是一種知音的藝術嘛。當被問到入社有什么門檻時,戴微笑嘻嘻地說:“沒有什么門檻,只要你喜歡古琴,然后有兩個介紹人即可加入社團?!笨磥?,擁有一顆愛琴之心,是入社的唯一“門檻”。
在樊愉先生看來,古琴最大的價值在于它的文獻,“這是中國漢族樂器中唯一有那么全文獻的樂器,而且它的譜制能夠被大家所讀懂”。今虞琴社的創始人阜西對琴學研究特別注重,在他的帶領下,琴社在整理典籍、考證源流、著述立論、打譜編刊方面作出了很大貢獻。吳振平編配的《華胥引》、姚丙炎打譜的《酒狂》《烏夜啼》、沈德皓主持整理的《今虞琴歌》在琴界影響尤大,而樊愉先生的父親、今虞琴社的前任副社長樊伯炎先生也曾與張子謙、吳景略共同整理出了一首非常著名的琴歌《精忠詞》,在上海公演過數次。
1937年10月,由查阜西、彭慶壽等人主持編印的《今虞琴刊》出版,內容包括琴論、琴史、琴曲、琴事記述、藝文等部分,匯集了豐富的琴詩、琴曲和近代琴人、琴社資料,并首次提出了“利用現代音樂知識,系統收集整理古琴音樂遺產”的主張,一下子在古琴界激起了千層浪?!督裼萸倏穼χ袊F代音樂史的研究具有非凡的意義和深遠的影響,時至今日,中國近代琴史的查考仍有賴于它??上В驊鹗录娖?,《今虞琴刊》僅出了此一期?!氨緛硎窍肜^續下去的,但還沒印完,就抗戰了,原稿散失,百業俱廢?!碑敃r張子謙先生住在淞滬會戰打得最厲害的四行倉庫附近,他不顧危險,到印刷廠找到幸存的稿件,終于將《今虞琴刊》監制完工,并印成了一千份,免費贈送給各地的琴社及琴友。

《操縵瑣記》是張子謙先生作于1938年至1963年的琴學日記。他有感于戰亂頻仍、世事難料,遂萌生記錄琴壇諸事以備將來查考之念,“凡會琴、撫琴、習琴、訪琴諸端,事無大小,咸筆之于冊”。《操縵瑣記》不僅是研究二十世紀琴史的珍貴資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今虞琴社的發展歷程。說到這本書,戴微難掩自己的羨慕之情:“張先生每天就記錄著,今天哪里有新弦了,跑過去看,沒買到,回來?!痹谒磥?,這簡直是一種“賽神仙”般的日子,“好像所有的戰火紛飛,還有中國幾十年間的起起落落,都跟這些琴人沒什么關系,可能他的內心是經歷過痛苦的,但記錄下來的東西卻是最美好的”。